“聰明著呢!小小的人兒你還跟姐姐攀比上了。”胡氏刮刮她的小鼻頭笑她。


    沈靈竹仰頭一歎:“算了,不跟讀書好的人比,我去多據幾塊木板,爭取大伯迴來後,我們的風箱做好九成。”


    她又看看右邊庭院內做工的數人,九叔居然又拿上鋸開工。


    “九叔,木屑揚起對你傷口不好。”她嗖的跑過去,胡氏看的直樂,小閨女就不知愁好,每天高高興興。


    而老爺父子倆,此刻隻怕被為難著。


    她猜的沒錯,沈淮昨天傍晚從縣城趕夜路到的隘口。


    他到常家已經是次日天光大亮時,如果不是兩個衙役受不住,要求半路體息一兩個時辰,他和夏興騎的兩頭毛驢差點就累死。


    也多虧了沈先竺有給他捎帶衣物,否則滿身露水一臉狼狽的他,拜祭過四爺爺,都沒法在靈堂守靈。


    就在沈淮簡單洗漱換衣後,熱水都沒來得及喝的情況下,常家幾位族老來到。


    他們張口就說四叔如何如何對沈淮父親好,如今年近八十高齡謝世亦算喜喪,不能虧了老人。


    所以,棺材選副質厚料精的,他們前天就在縣城選中一款柏木的。


    “做價幾何?”沈先竺代父問價。


    一位族老道:“不貴,五十兩而已。”


    沈淮冷淡的說:“而已?我記得從前父親專門為四爺爺置辦五十畝養老田,今時可有拿出糧食來購置壽材?”


    “四叔將田捐給族裏供子弟讀書,有帳目可查。”又一族老說。


    沈淮點點頭:“取來我看。”


    常家幾位族老頓時愣住,他還要查帳?


    有個機靈的反應過來,馬上就道:“四叔早在夏收開鐮時,就有些不大好。


    綿延病塌這些時日,支出不少銀錢還未入帳。


    而且縣裏讓今年起開始交足賦稅,一時之間沒估算好。”


    “對對對對。”另幾人趕忙隨聲附合。


    沈先竺撇撇嘴,跟他們說國朝至今,凡六十歲以上老人可免田免役,北直隸順天府七十歲以上者每年年節,還能領到朝廷恩賞的布匹肉食。


    而此前,田地在四叔祖名下,鄉裏的名冊定然記得清清楚楚。


    幾人聽罷,不由擦擦頭上的汗,互相遞個眼色,岔開話頭問向沈淮:“壽衣已然穿上,接下來選用什麽壽材?”


    “今日晚些時候,縣城的白事鋪子就會送來一應物品。”沈淮也不單單找縣令準他離開神泉集範圍,他還在縣城定下不少東西,否則也不會遇到沈鬆竺。


    他停頓下聽他們說完甚好甚好,還是五淮周到等奉承話後,才緩緩道:“至於僧道法事……”


    “請的是縣郊慈雲洞的道長,以及佛光寺的法師們。


    日常,他們也是很難請的。”族老們唯恐他再否了,主動說:“是托人多花銀子才排上的號。


    所費……所費一共四十兩銀。”


    如果沈靈竹在這兒,一定會蹦起來問一句:合著不是你們自己花錢,什麽都朝貴裏整。


    但沈淮沒有說話,僅是用兩指輕點在桌麵,噔…噔…噔的聲音仿佛敲在他們心尖,疼。


    不一會兒,房間裏隻剩下敲擊聲和族老們加重的唿吸聲。


    門外,端著茶的夏興再退一步,他可不敢此時進去。


    還是方才的那個機靈人,打破沉寂又一次道:“即然四叔的田、房等一應物品都送予族裏,就由族裏出……”


    他話未說完,忽見沈淮站起看門外,就見一老者被後輩促擁進院。


    沈淮領著兒子快步迎上行禮:“信堂伯。”


    “你呀,忒跟我見外,昨天到縣城為何不進家門,咱爺們兒一同迴來。


    唉,我剛從山西進一批陳醋到家,才知……”常信把住他臂,“走,守靈去。


    一應雜事交由專人處理,我們是孝子,勿插手。”


    沈先竺在旁邊蹙了蹙眉,不出銀子誰會理事?


    待他們把所有事任由常家發揮,事後報二三百兩帳咋辦?他現在可太清楚人是經不住考驗的。


    且自家迴村都半個月,常家沒一個上門問一句的是因為血緣遠,可您家人呢?


    以往祖父在時,您帶孫子三五不十的登門,細數各種生計不易,每每走時都會帶走不少祖父送的山貨,包括父親送他老人家東西。


    對了,您還得了父親的一張名帖,並拿它承攬到向縣學縣府和各士紳家供醋的買賣。


    他想了下妹妹們在此會如何做,於是道:“堂爺爺,我祖父當年為四叔祖買的田,即是養老又為他身後保障。


    幾位長輩得他饋贈房田時,您可在場?”


    族老們冷不防他問這個,立時解釋:


    “在的在的,四叔第一次進城延請大夫時,就和信大哥講過。”


    “文書什麽的,還是找裏長寫就的。”


    “一個一個說。”常信十歲就從學徒做起,哪會沒發現堂侄的沒有以往的親切。


    他鬆開沈淮,說有事大家進屋講,且揮退送他的晚輩們後,又暗示沈先竺離開。


    沈淮隻說:“先竺,將我囑咐你帶的東西拿來。”


    “是爹。”沈先竺從包袱裏取出一張黃紙。


    符紙?常家人先是疑惑,緊接著看清上邊畫的東西,再聽沈淮說:“這個,是有人畫在我的進士牌坊上。


    你們該知道,牌坊是朝廷給選貢考中進士者的恩榮。


    與它上邊亂貼亂畫,且又是朱砂畫符,是什麽行為?


    被外人揪住往重了說乃巫蠱……”


    “啪!”常信一拍桌子,“誰幹的,畫的什麽?


    五淮這次出事,是不是由此引起的?這是想做甚?給九族招禍。”


    他惡狠狠掃視幾個有些抖的族人,堂侄一朝落難,自家生意最受影響。


    偏那不成器的兒子兒媳,不知道去維護親族,反舍本求末找縣裏書吏送禮以保後半年生意。


    還沒有孫媳婦看的清,常信伸手揪向身邊族人之際,那人撲通滑跪在地:“沒惡意沒惡意,這是請高人為四叔畫的借運符。


    我們就想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隻要有老人家,沈淮就會一直護著常家,他們可以少交稅不說,買地時也總能拿到便宜的。


    “是啊是啊!”另幾人也腿軟,相比鄉下的其他農人,他們受沈淮庇護後,逐漸有錢有閑也去城裏看過戲,聽過書,知道巫蠱是要下大獄的。


    “我們畫上時,已經在端午之後,是在五淮出事的後邊。”


    “一知抄家,我們連夜去刮,但真刮不掉太多。”


    “五淮五淮,你說句話……”


    “朱砂,我已請七星觀道長們去除。”沈淮話落,幾人終於不再哭天抹地。


    且接下來做什麽都老實的很,五十畝地的收益盡數拿來做喪事。


    而忙著鋸木板的沈靈竹,無緣見到大伯輕輕鬆鬆把控全局的威武。


    以至於再兩三天後,見到好幾輛車送大伯迴來,她都有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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