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阮家,就見阮時衡站在後門口東張西望,瞧見謝恆後便高高興興地跑過去。


    “你可算來了,都等了你好一會了。”


    謝恆微笑,“外祖父和舅舅沒生氣吧?”


    “他們生什麽氣?還就怕你不來呢!”


    謝恆被阮時衡拉著進去。阮同甫和阮展鴻正坐在軟榻上喝茶下棋。


    兩個小的在旁邊的矮幾旁坐下,桌上放著茶水點心。那點心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阮展玫的手藝。


    謝恆拿了一塊梅花酥,一口咬下去,軟糯香甜,淡淡的梅花香氣留在唇齒之間。


    “小姨何時來的?”


    阮展鴻左手拿著蛋黃酥右手拿著芙蓉餅搖搖頭,“年三十這種日子小姨怎麽可能出來?這是做好了點心讓人送來的。還有一盒是專門留給你的,迴頭你走的時候帶上。”


    謝恆點頭。


    阮展鴻落下一子,轉頭看謝恆,“這麽晚過來也不多穿點衣服?不冷?”


    謝恆搖頭,拉攏了身上的寶藍色披風,“不冷,這披風厚實得很。”


    阮時衡捏了捏披風邊緣的毛:“呦,正宗的北境雪狐毛啊!京城中這樣純正皮毛的披風可不多,之前我一直想買但總是買不到,你從哪買的。”


    謝恆一臉得意:“你別想了,隻此一件,沒有第二件了。”


    阮同甫:“這麽貴重的披風說買就買,真是好大的手筆。”


    謝恆聽著阮同甫陰陽怪氣的一點也不意外,他就知道今天晚上來阮家肯定得不著阮同甫的好臉色。


    阮展鴻無奈,“父親,大年三十的日子,您就別跟阿恆置氣。”


    阮同甫哼了一聲:“跟他置氣?我哪敢啊!他可是頭一個向厲王表示忠心的朝臣,不,現在應該叫陛下。這飛黃騰達的日子還在後頭,我敢跟他置氣?”


    謝恆:“厲王登基稱帝,外祖父依舊保有丞相之位,新帝對外祖父也十分信任尊敬,再說這新帝還是外祖父的女婿,您有什麽不高興的?”在曆史記載中,武德帝,也就是前厲王,一直禮賢下士,對三朝元老阮相十分看重,這對君臣的關係之親厚甚至超過阮相當初和惠承帝。武德帝對阮相的信任一直非同一般。


    曆史上並沒有記載武德帝和阮相之間有姻親關係,但謝恆想來,武德帝能對阮相那般信任,除了君臣關係融洽之外,也是因為有阮展玫這個紐帶。


    阮同甫沒說話,但還是氣哼哼的樣子。


    阮時衡大著膽子說道:“祖父沒覺得新帝不好,就是覺得表弟你太容易接受了。剛得知先帝賓天便帶頭請厲王登基,難免讓人覺得……覺得你是在討好新帝,都顧不得對先帝駕崩表示一下悲痛。”


    謝恆:“誰說我不悲痛?我十分悲痛!所以才化悲痛為力量第一時間勸厲王登基。先帝病重期間積攢了多少事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自然需要盡快有主事之人清理這些積壓的朝務。”


    阮時衡一臉興奮:“我就說表弟不是媚上之人!”


    謝恆:“當然說我有意向新君靠攏也沒錯,我承認,但這隻是順帶的。既能早點推舉出繼位新君處理朝政,又能在新帝麵前表忠心,雙贏的好事,有何不可取?難道就為了一時的好名聲便要跟新帝保持距離,甚至放任朝廷混亂、政務積壓?”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至寶,襯君


    阮同甫:“你就是說出花兒來也改變不了你就是想在新朝中站穩腳跟的事實。”


    謝恆無視阮同甫的憤怒,平靜地與其對視:“那敢問外祖父,我這麽做錯了嗎?我是違背了大瑾國的哪條律例還是觸碰了道德底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不是最基本的道理?”


    阮同甫一噎,又道:“就算你沒有違背法律觸碰底線,但為人難道就隻是不觸碰底線即可?你有才華有膽識,為何就不能對自己高要求一些?”


    謝恆:“我對自己要求一向很高,兩個三品朝職加身都不能滿足我,這還不叫高?我是爭權奪利,所做之事也大都有其目的,但我一不為非作歹二不傷天害理,就算我別有用心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再怎麽追名逐利隻要無愧於心就是。”


    “歪理!歪理!咳咳!”阮同甫都被氣得咳嗽起來,不過臉色倒是還不錯。


    謝恆歎氣,給阮同甫倒了一杯茶,“外祖父別動怒,在認迴阮家之前我就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我還以為外祖父既然認下我這個外孫就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要是您始終接受不了跟我直說就是,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我算不得孝順,但也不想把您氣出個好歹來!”


    阮展鴻忙著打圓場:“你外祖父不是不接受,隻是到底你們在政見上大相徑庭,也總得給你外祖父點時間。”


    謝恆心想外祖父愚忠下的獨斷專行也有被阮展鴻慣著的原因,要是早些時候阮展鴻就能有所分寸,不事事都順著阮同甫,可能情況也不會如現在這般。


    而且僅是因為他說了句讓厲王登基的話,阮同甫就已經氣成這樣,如果讓阮同甫知道就連厲王會去“清君側”都是他攛掇的,那還真沒準一氣之下跟他斷絕關係。


    不過阮同甫也就是現在還不習慣皇帝換了人,等過段時間阮同甫打心裏接受這個現實了,他依舊會是最堅實的保皇黨。


    “外祖父對新帝這個女婿有何不滿嗎?”


    阮展鴻立即捂住謝恆的嘴:“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誰敢對陛下不滿?”


    謝恆不以為意:“是不敢還是沒有?”


    阮同甫:“就目前來看武德帝比先帝要更適合帝王之位。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真正如何還要看日後。”


    謝恆點頭:“說的是,但”日後”也是從”當前”過去。我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既然現在武德帝的表現至少不是位昏君,還比先帝要好,那我們作為朝臣效忠新君不也是應該的?太子和三皇子毒害先帝,就算他們身上有最正統的血脈,在下毒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儲君德行。厲王取而代之,名正言順。又或者外祖父其實對武德帝很有好感,唯一不滿的就是我急於效忠武德帝的行為?”


    阮同甫沉默良久深深歎息一聲:“罷了罷了,不跟你爭,你要如何就如何吧!”


    謝恆笑起來:“多謝外祖父成全。其實我也知道外祖父是在擔心我的名聲不好,不過我真一點也不在意,名聲這種東西,不能當吃不能當穿,哪裏有位高權重實在!而且我就喜歡別人看我不順眼卻又幹不掉我還得奉承我的模樣。”


    阮同甫都被氣笑了,謝恆這個外孫身上除了血肉之外大概全是反骨。


    阮展鴻和阮時衡在邊上哭笑不得,好像每次不管因為什麽,隻要父親(祖父)跟阿恆爭論,最後的結果都是這樣。


    阮同甫作為天下師一生育人才無數,大概唯一“教不好”的就是謝恆這個外孫。


    過了子時,上了年紀的阮同甫有些撐不住了,明顯已經十分困倦。前不久謝恆將宣景找到的那些綁架了阮展玉的人販子交給了阮家,他沒有過問阮家最後如何處置那些人販子,隻是後來再見阮同甫時明顯能感覺到阮同甫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了,不然今晚估計都熬不到這個時候。


    也正是因為看著阮同甫的精神好了,謝恆才會保持時長跟阮同甫爭辯的習慣。這老人家的精神就是越爭辯越好,最近都能明顯感覺到阮同甫的中氣都變足了。


    阮同甫在阮展鴻的攙扶下迴房去休息。


    阮時衡也準備去睡覺。


    謝恆:“你這就去休息了?不等和舅舅一起守歲?”他記得晚上吃點心時阮展鴻還興致高昂地說今晚一定要守歲,要親眼瞧見新年的第一縷晨光。


    阮時衡嗤笑一聲:“不用等,我爹從來就沒有真正守歲過,每次都是說得很熱鬧,一到子時就撐不住了,還不願意承認,偷摸摸找各種原因迴去睡覺。你以為剛剛他為何主動說要送祖父迴房休息?祖父又不是不能自己迴去,再說還有那麽多下人在,哪裏就非得父親扶著?就是借機迴去睡覺罷了。”


    謝恆沒忍住笑了好一會,真沒想到阮展鴻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麵。


    “行,那你們都去休息,我也走了。”


    阮時衡:“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迴謝府去?直接在這睡下不就行了?”


    謝恆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行不行,這麽晚出來已經很勉強了,要是在徹夜不歸像什麽話?謝家別的不成,但規矩可不少,我也不想費心編各種理由解釋。”


    “可你不是說已經在陛下麵前坦明身份了?在外祖父家過一夜怎麽了?”


    “我是在陛下麵前坦明身份,可也沒有直接公開,現在還不是真正公開的時候,陛下也答應我可以繼續隱藏身份,什麽時候公開全看我自己。”


    阮時衡嘟囔:“陛下倒是好性子。”


    謝恆:“就是看在小姨的麵子上罷了。”


    阮時衡:“那行,你這麽晚迴去注意安全。”


    “嗯。”


    謝恆從阮府出來,往謝家的方向走。


    阮時衡就在門口目送謝恆,直到謝恆的身影轉進一條小胡同。


    而阮時衡並不知道,進入小胡同的謝恆腳下一轉,就往與謝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謝恆來到將軍府,剛走入後門所在的街巷就看到門口高高掛起的燈籠。走到門前,守衛笑著向謝恆問好。


    謝恆:“平時後門這裏好像不掛燈籠啊,是因為過年嗎?”


    一個守衛搖頭迴答道:“不是,是將軍說今晚謝公子有可能會過來,所以讓人提早把燈籠掛上,免得街上太暗謝公子不好看路。”


    謝恆心中一暖,他家將軍永遠都這麽暖心,尤其是在一些一般人都不會注意到的小細節上,總是更能體現出將軍的細心。


    宣景本來一個人在書房看文書,謝恆進來時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會是打擾到將軍處理公務了吧?”


    宣景:“沒有,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隻是因為在等你,便順手看來打發時間。


    謝恆高高興興坐到宣景身邊:“將軍怎麽知道我今晚會過來?”


    宣景給謝恆倒了一杯熱茶,“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隻是猜測你若無聊可能會過來。”


    “我可不是無聊,”謝恆立即端正坐姿,十分嚴肅地說,“本來我就想著今晚要過來的,隻是因為在阮家吃年夜飯耽誤了點時間。”


    “阮相可有怪你?”


    謝恆撇嘴,“將軍說呢?就外祖父那脾氣能不生氣就怪了。幸好外祖父還不知道是我去找厲王攛掇他去清君側,不然就不會是一頓說了事。”


    雖然謝恆告訴阮同甫自己已經同武德帝表明和阮家的關係,但僅僅說是因為表明身份後方便進宮看望小姨,可沒說清君側的事。畢竟現在小姨已經是後宮妃嬪,若無親屬關係,謝恆大概一輩子都不能再見到阮展玫。即便現在表明了身份,妃嬪想要見一麵娘家人也不是那麽方便的事。


    宣景:“你這一次確實走了一步險棋。”


    謝恆嘿嘿一笑,“棋是險棋,但好歹結果是好的嘛!將軍現在可就是正兒八經的皇子了,日後我是不是該稱唿一聲殿下了?”


    宣景笑著:“你想怎麽稱唿都可以。”


    謝恆得意一笑:“那我還是喜歡叫將軍,習慣了,這個稱唿一出來就覺得親切。對了,年後咱們一同去橙子園吧,我想摘點新鮮橙子給小姨送進宮去。”


    宣景:“年後我不方便,你帶著寧六過去,摘多少讓他拿著,不要累著。或者可以給橙子園那邊送個口信,讓他們摘好橙子給你送過去。”


    謝恆掩住眼底失望的神色:“將軍有公幹?”


    宣景點頭:“父皇讓我年後帶兵去一趟洛河。”


    謝恆立即明了:“是為了洛河水匪?”


    “嗯。”


    謝恆臉上顯出幾分惱怒:“這時候讓將軍去洛河剿匪,就是著急在百姓心中建立勤政愛民的好形象吧?”


    洛河水匪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先帝在的時候就不止一次派遣過人馬去剿匪,但收效甚微。之後就隻是讓地方官府注意防範。不過地方官府也沒什麽作為,水匪就成了一塊毒瘤,雖不致命,但總去除不掉,留在那裏惡心人。


    宣景:“父皇登基,皇位畢竟不是從先帝手中名正言順得來,民間多少有些不太和諧的聲音。”


    謝恆撇嘴:“所以陛下為了正名,也為了自己的帝王威望,才會讓將軍在剛過完年就去洛河剿匪。哼,也就是將軍有這個本事,陛下如今幾位皇子之中也隻有將軍能為他分憂。宣震和宣旭都是擺設!不拖後腿就是萬幸!”


    原本謝恆還想著今年過年沒什麽事,將軍應該可以好好放鬆一番,他要將軍同他一起去橙子園也是為了放鬆心情。除了去橙子園外謝恆還想到了不少安排,想著與將軍一起,現在是全泡湯了。


    將軍去洛河剿匪,光是來迴路上估計就要半個多月的時間,再加上洛河水匪狡猾,又占據地理優勢,沒有個把月肯定迴不來。等將軍迴來了,朝局估計也進入平穩階段,各種事務就該接踵而至,將軍能者多勞,武德帝用起自己的兒子肯定不會客氣,到時候就更甭想著能好好休息休息。


    宣景看謝恆悶悶不樂,說道:“洛河盛產黑珍珠,到時我給你帶一顆最大的迴來。”


    謝恆的滿腹陰鬱因為宣景這一句話頓時煙消雲散,不過他還是板著臉硬裝作心情不佳地說道:“我又不是女人,要珍珠做什麽?”


    “《天工開物》中有言:凡珍珠必產蚌腹,映月成胎,經年最久,乃為至寶。”宣景認真而專注地看著謝恆,“唯有至寶,方能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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