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才良心中一涼。


    謝恆又對惠承帝拱手道:“微臣不願欺瞞陛下,微臣彈劾祝才良,不僅僅是因為他能力不足德不配位,也確實是因為他險些害微臣在晉州遭難。即便算是微臣公報私仇,但這”公”大於”私”,微臣也是先為朝廷考慮之後順道為自己考慮罷了!問心無愧!”


    滿朝文武除了宣景之外都被謝恆這番說辭震驚了,就是榮啟和阮展鴻都瞠目結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公報私仇”說得這樣大義凜然。仿佛要是不認同他的“問心無愧”那就是天大的不應該。


    惠承帝先是愣了片刻,之後便是一陣開懷大笑,因為纏滿病榻多時而顯得蠟黃的臉都多了幾分紅潤顏色。


    “謝愛卿永遠都是這般直言不諱!好!甚好!”


    惠承帝從來不介意臣子有私心。隻要是人,誰能沒有私心?隻要這份“私心”不與朝廷利益衝突,不有礙皇權,那就無妨。謝恆說的沒錯,他的“私”是在“公”之後,公與私的目的統一,那他就更沒有好說的。最難的的是旁人有私心都要藏著掖著怕讓他知道,但謝恆卻難得願意對他坦白,在他麵前毫不遮掩,這就讓惠承帝有種格外“安心”的感覺,仿佛他可以信任謝恆所有。


    祝才良一聽到惠承帝連說兩個“好”就知道自己完了。


    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祝才良說話。那些平日裏跟祝才良交惡的就算了,往日在祝才良身邊的同僚友人也不少,但此時此刻他就好像被所有人孤立了一般,就是一個同情的眼神都沒有。三殿下不打算幫他,就連陛下也對謝恆表示滿意,一眾官員們也不是傻子,不會明知道祝才良已經徹底沒救還站出來為他說話。


    惠承帝笑著詢問謝恆:“那依謝愛卿之見,該如何懲罰祝才良?”


    謝恆思索片刻,最後歎著氣說:“迴陛下,微臣這人人性上最大的缺點便是心太軟,祝才良雖有大錯在身,但這些年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倒也沒有出過太大的過錯,且微臣到底在祝大人手下待過一段時間,算得上祝大人的舊屬,故而即便祝大人害微臣身陷險境,微臣也覺得隻要罷免祝大人的官職就夠了。”


    罷官?這還算“就夠了”?不夠還想怎樣,直接要他的命嗎?這上來就罷官也沒比直接要命好多少吧?謝恆這一出手可真夠狠,虧他還說自己一向心軟,那他硬起心腸來得什麽樣?


    惠承帝:“可大理寺卿之位不宜懸空,若是罷免祝才良,謝愛卿以為該讓何人替補?”


    “微臣可以。”謝恆幾乎是在惠承帝話音落下之後緊跟著就毛遂自薦,沒有半點時間差,正正好搶在了企圖繼續在這個位置上推薦自己人的三皇子之前開口,“微臣之前就在大理寺任職,除了自己的本職差事之外還經常被祝大人安排到其他環節做事,所以對大理寺的一應事務不說了如指掌也還算熟悉,會比其他人更容易盡快恢複大理寺的職能。”


    惠承帝:“謝愛卿可是對現在的位置有所不滿?”


    謝恆:“朝廷上下文武官員各司其職,最終目的都是報效朝廷為陛下分憂,大家位置不同但目的一致,故而對於微臣來說,什麽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所長,為陛下多效一份力。陛下若是信得過微臣,微臣可以同時兼顧宗人府丞和大理寺卿,微臣不怕辛勞!”


    眾人:……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說話的語氣是如此的義正言辭,表情是如此的義無反顧,看那樣簡直隨時能為陛下死而後已!可聽聽那話!那叫什麽話?攬權就攬權吧!說的那麽好聽,誰不明白怎麽迴事?


    但真別說,謝恆還就是大膽,還身兼多職,一般人就是連想都不敢想,他可厲害,不僅敢想,還真敢說。怎麽的?就仗著你出身低微,再怎麽獅子大開口陛下都不會猜忌你唄?


    而且謝恆這臉皮也是真的厚!這話要讓別人來說還真未必那麽好開口,能像他說得這麽順溜,這得是幾層臉皮糊在臉上?


    惠承帝又大笑兩聲:“好!能者多勞,朕也覺得以謝愛卿的能力當可同時兼顧好宗人府丞和大理寺卿的職位。那祝才良的位置就由你來接手。不過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可不希望你太過勞累。宗人府丞的位置朕會盡快找其他人來接手,大理寺卿更為繁忙一些,謝愛卿難免勞碌了。”


    謝恆微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微臣並不覺得勞累。而且微臣相信滿朝文武中定然有很多同僚羨慕微臣可以多一個為陛下分憂的機會。”


    眾大臣:……


    謝恆的第一次早朝參政就在惠承帝滿意的笑聲中結束了。


    惠承帝已經當堂宣布謝恆一人雙職,即刻開始便任職大理寺卿。


    至於得罪了謝恆的祝才良,在謝恆的“求情”下,惠承帝打了他二十板子,命侍衛將人扔出宮去。


    祝才良養尊處優這麽些年,身子嬌貴得很,吃不得一點苦受不得一點罪,這下被打了板子皮開肉綻,被扔出宮後自己根本無法行走,還是拿了銀子給周圍的人,請人將他抬迴家去。


    日後祝家如何愁雲慘淡且先不說,謝恆也不在乎,他本來的目的也不在於一個小小的祝才良。


    也許在旁人眼中祝才良三品大員已經很了不得,但謝恆真正的目的是宣陽。


    祝才良是為三皇子宣陽做事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但是今天在朝堂之上,他對祝才良步步緊逼,祝才良毫無招架之力,而作為被祝才良效忠的對象,三皇子卻連一句話都沒替祝才良說。如此行為被其他三皇子黨看在眼中,估計他們對三皇子的那顆“忠心”也該動一動、搖一搖了。不過那些人本就是為了從龍之功,利聚而來、利散而去,如此利益勾連的關係又能有多牢固?


    下朝之後,到謝恆跟前道喜的朝臣不少,一個個看著都很真心。


    早朝之前,謝恆是正三品宗人府丞。早朝之後,他又身兼同樣為正三品朝職的大理寺卿。


    雖說惠承帝表示日後會安排其他人擔任宗人府丞,但那也無妨。同為正三品朝職,但大理寺卿是真正的實權職位,甚至堪比一些從二品朝職,穩住了這個位置謝恆就是賺大了!


    另外滿朝官員再次明了一點,謝恆此人當真是野心勃勃且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他能在早朝參政的第一天便明目張膽公報私仇,甚至不懼人言大大方方說出來。他貪利忘本攬權奪利,麵不改色彈劾舊日上官,毫不客氣地將上官之職收入囊中。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放在平時那就是禦史言官們口誅筆伐的對象,但看著在朝堂之上就是這般囂張的謝恆,這些平日裏一罐牙尖嘴利的禦史們也都啞了火,一時都要避其鋒芒。他們也擔心自己前一刻參了謝恆一本,下一刻就會被謝恆惦記上自己的官位。


    一個有手段有能力有野心的人,還沒臉沒皮沒底線,這才是最可怕的!


    佞臣!謝恆就是個佞臣!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劍拔弩張


    宣景走到謝恆身邊,圍在謝恆周圍的朝臣們一見昭武將軍過來,紛紛退開給昭武將軍讓出位置。


    “恭喜。”


    宣景就淡淡的兩個字,聽起來似乎不是很鄭重,但謝恆卻知道將軍是真為自己高興。


    不過這兩個字宣景說得不是很自然,主要是因為昨日宣景有些上火,牙齦腫痛所致。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什麽,但熟知宣景的謝恆卻能從那張看似淡漠如常的臉上看出宣景此刻的不適。謝恆升官的喜悅都淡了,眉心皺著,但周圍還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好直接關心宣景,就隻得意有所指地說:“知道將軍平日公務繁忙,不過也要多顧忌自己的身體才是。”


    宣景沒再說話,隻是淡淡點頭。


    然而這一番交集落在其他朝臣眼中卻是完全不同的意味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呐!


    瞧瞧,就連昭武將軍都看謝恆那個佞臣不順眼了,說句“恭喜”都是咬牙切齒的,這種“不待見”也是獨一份的,都不見昭武將軍對別人這樣。


    另外謝恆也是夠大膽,他居然讓昭武將軍多顧忌自己的身體,這跟挑釁別人的時候說“你給我小心點”有什麽區別?不愧是敢直接在朝堂之上就顯露野心勃勃的人,對昭武將軍也敢出言威脅!


    昭武將軍和謝恆一同出使晉州,沒聽說他們在晉州處事時有多大分歧,現在看來不僅不是沒有分歧,兩人之間的過節還不小,都快直接鬧到明麵上了。之前晉州就有傳言說兩人極度不睦,看來是真的。


    陛下偏寵謝恆忌憚昭武將軍,想來這點也引起昭武將軍的不滿。而在晉州一事上對兩人的賞賜雖然看起來公平公正,不過實際來說還是謝恆得到的好處更大些。昭武將軍肯定就更看謝恆不順眼了。


    但不管怎麽樣,這兩人哪個都不是能隨意招惹的。


    晚上謝恆受寇越、阮信他們相邀去喝酒,還是他們的老地方有家酒館。


    當初幾個白身少年就常在這家小酒館相聚,現在幾人都已經入朝為官,卻還是喜歡偶爾到這個清靜的小酒館來小酌兩杯。


    而今日相聚更是別有一番意義,除了恭喜謝恆兼任大理寺卿之外,也是為阮信、馮凱、柳巡踐行。這三人不日就將外派,這一走就最少三年任期。


    席間寇越很快就喝了個半醉,單手摟著阮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們三個都走了,就把我留在京城。我多孤單啊!”


    阮信好笑,“這不是還有老謝在?人家就坐在這,你可別當人家不存在啊!”


    寇越撇撇嘴:“謝四他從前都那麽忙,現在還兼任這大理寺卿,那不得更忙?哪裏還有時間能跟我出來喝酒?”


    柳巡:“敢情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陪你出來喝酒啊?”


    寇越比劃出一根手指,“這隻是其中之一,不過是比較重要的一點。”


    眾人哈哈大笑。


    謝恆:“看你們現在這樣我就放心了,原本還擔心你們會因為外派官職而不高興。”


    馮凱:“有什麽不高興?外派都是我們自己求來的。再說自從你外派歸來前途無量後,朝廷上下的官員都不再像以前那樣抵製外派官職了,甚至覺得外派就是快速晉升的一個捷徑,是個升官的”過場”,很多實缺的外派官職都十分搶手。”


    謝恆輕笑,這他也確實沒想到,自己的一場外派竟然會在某種程度上改變大晉官場晉升的固有格局。


    不過官職升遷多種途徑也是好事,這樣也能給那些真正有才華的人以更多的機會。


    “不過我記得你們外派的官職都不是那些特別搶手的。”


    阮信點頭:“確實,我們的任職部門雖然是實權部門,但地點都比較偏遠,而且我們的官職在許多人眼中可能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種,所以當初我們一申請就申請下來了,根本沒費事。”


    “是不費事,就是費人。”寇越已經稍微有點大舌頭,抱著酒瓶撇嘴道,“他們爹知道他們申請的外派官職後都差點請他們吃竹條炒肉。”


    謝恆一笑,“幾位令尊大人都是不想自己兒子去偏遠地區受苦,可以理解。”即便是那位更加疼愛後來繼室所出的小兒子的阮信的父親,阮父也不是不關心不在乎阮信,可以的話當然也不想自己這個兒子在外麵受罪,“不過我也了解過了,你們的那些官職苦雖然是苦點,但卻能得到極好的曆練。而且那些部門的上官大都已經到了快要致仕的年歲,你們能曆練出來,就會有比在京城更快的升遷機會。”


    柳巡笑起來:“可不是!我們就是這麽想的!在京城大多實缺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想要迅速升遷談何容易?我們可沒有你那麽厲害的本事,自然要另辟蹊徑。還是阮信腦子轉得快,想到我們可以主動要求外放。我們不怕吃苦,也忍得下寂寞,所以職位差點地方遠點都沒關係。我們看的也不是這一時。”


    謝恆讚同地點頭:“我看你們外放的地點都不是富饒之地,不過我覺得越是這樣才越好。像淮都那樣富庶的地方可作為的空間就很小,升職機會也就不大,而且再好的職位坐得也不夠實。但如果是個偏遠落後的地方,你們上任之後能真正改變地方現狀,使得地方得以發展,那你們不僅能升官,還會成為當地百姓心中最認可的父母官,對當地擁有絕對的掌控權,位置坐得也會更加牢固,因為當地百姓隻認可你。屆時不管朝廷在你之下還是之上設置多少官職,都無法真正越過你去。”謝恆勾起嘴角,“說句不恭敬的話,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地界,自己就是土皇帝。古往今來手握重權的封疆大吏不外如是。”


    封疆大吏!


    阮信三人心中都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熱切!


    他們原本隻是想著在外派職位上好好曆練,得到更快的升遷機會,封疆大吏這種事卻根本想都不敢想。


    可謝恆的話卻給了他們指明了一個新的方向,一個讓他們覺得比迴來當京官更合適的方向。尤其是對於阮信來說。對那個家他已經眼不見心不煩,能在外做一方封疆大吏,對於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寇越大笑起來,“你們都去做封疆大吏,以後我就去你們的轄地遊山玩水,有你們罩著,我到哪都能橫著走。”


    阮信白了一眼寇越:“想橫著走還不簡單?下輩子你投胎做螃蟹,一輩子都能橫著走。”


    寇越似乎被獨自留京的結果打擊得不輕,竟然都沒有像往常一樣反駁阮信的話,隻沉默了一會說道:“要不我去從軍算了,走軍功不是也能升得比較快?其實細想想昭武將軍也沒比我們大多少,人家現在就已經是一品將軍,可不就是軍功堆出來的?”


    馮凱:“我看你是在想屁吃!還走軍功?你是熟讀兵法擅長領兵作戰還是自身武藝高強能以一當百啊?你以為人人都能成為昭武將軍啊!”


    寇越蔫了,是啊,酒一喝多他就險些忘了自己是幾斤幾兩了。


    不過寇越這人扛打擊,就算被馮凱這樣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他還是很快振作起來。


    “不能成為昭武將軍就將昭武將軍作為榜樣,我一定會奮發圖強,好好做官,就算留在京中也爭取不拖你們的後腿,一定盡快跟上你們的升遷節奏。”


    柳巡:“咱們的升遷節奏已經被老謝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就指望你將平均水平拉低呢,你倒也不必太用功。”


    寇越:……


    眾人一陣大笑。


    馮凱:“說到昭武將軍,老謝,你們從晉州迴京那日的情形可真是刺激!”


    謝恆眨眨眼:“什麽情形?”


    “還能是什麽?”阮信又喝了一杯酒說道,“當然是昭武將軍當著三皇子和朝臣的麵一劍斬妖道的事兒唄!這是什麽膽氣!什麽魄力!除了昭武將軍外誰還敢這麽做?自從那妖道到三皇子身邊之後可給出了不少餿主意,不少人看那妖道不順眼,隻是礙於三皇子的麵子才一直敢怒不敢言。昭武將軍厲害啊,一個照麵就讓那妖道身首異處了,三皇子卻屁都不敢放一個,痛快!”


    其他人紛紛點頭。


    柳巡:“怪隻怪三皇子太急於甩掉”災星”的名頭,竟然想出這樣荒唐的辦法,踩了昭武將軍的底線,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不但沒能甩掉”災星”名頭,還在那麽多人麵前被昭武將軍將臉麵扯了仍在地上踩。估計短時間內都抬不起頭來了。”


    馮凱:“可不是,陛下明明知道這件事也沒說昭武將軍半點不是。都知道昭武將軍年幼被送去北境的原因是什麽,三皇子還這樣不著調,明晃晃地觸及昭武將軍底線,日後是別想著還能拉攏昭武將軍了。”


    阮信看了一眼一言不發隻笑眯眯的謝恆,心想這三皇子是觸及了昭武將軍的底線不假,但這底線是什麽可能還有待商榷。


    第一百九十五章 輕狂


    寇越不無羨慕地說道:“什麽時候我要是能像昭武將軍那樣威風就好了!”


    謝恆:“昭武將軍的威風不是與生俱來的,那些漂亮的軍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努力吧!”


    眾人又繼續說說笑笑,一頓酒吃到了很晚。好在第二天就是沐休,也不耽誤事。


    隻不過今天下午阮時衡就找人給他傳話,讓他明日沐休迴一趟阮家,去太晚也不大好,謝恆便想著明日上午早些過去。


    謝恆從有家酒館出來時已是天色黑如潑墨,寧六抱劍在門口等著,瞧見公子出來後就立即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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