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都走後,高滿進來給厲王添茶。


    厲王靠坐在椅子上,半身沒在陰影之中,單手扶著額頭,十分疲憊。


    “王爺,您喝口茶歇會吧!”


    厲王歎息:“你說,老三是不是怪我?”


    高滿抿了抿唇,安慰著說道:“三公子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並非有意頂撞,老奴看著三公子還是很愛重王爺的。隻是三公子遠離朝堂多年,不清楚京中形勢,更不知曉王爺被陛下猜忌,才不能體會王爺的無奈。”


    “不知?”厲王搖頭,“老三的才幹並不在老大和老二之下,就算一開始不知,但如今上朝參政也有些日子了,怎麽可能還看不出?隻不過在他心中我這個父王的處境比不得他邊關的那些將士!”


    “哎呦王爺您可真是多慮了,三公子對您的孝心和大公子、二公子都是一樣的,哪能把外人看得比您這個父親更重要啊!左右就是三公子年輕氣盛了些,不懂的分析朝政上那些道道,您多多提點他就是,三位公子都想著為王爺您分憂解難呢!”


    被高滿寬慰一番,厲王心裏舒坦了些,笑著哼了一聲,“問你也是白問,你就是個慣愛和稀泥的!”


    高滿嘿嘿笑了兩聲,知道厲王這是心裏鬆快了,又說了兩句討趣兒的話逗厲王高興。


    那邊榮啟翻牆離開厲王府後,原是打算迴去休息,但轉念一想,腳下就變了方向,朝著丞相府而去。


    丞相阮同甫,兼殿閣大學士,兩朝老臣。他自身的本事自是不必說,雖是官宦世家有祖上蔭蔽,但能在四十歲坐到丞相之位便足以說明他的能耐,為大瑾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丞相,如今即將步入花甲之年更是桃李天下。


    榮啟便是阮同甫最得意的學生之一,他的另外一個得意門生就是他的兒子阮展鴻,如今官拜從一品的督察院左都禦史,也是榮啟的直屬上級。


    愛徒前來拜訪,阮丞相自然十分欣慰,招唿著下人上了最好的茶。


    兩人聊了一會家常,便說到了今日在朝堂之上發生的事。


    阮丞相並不知道自己的得意弟子跟宣景走得近,說話也就更加直白些:“今日昭武將軍還是太衝動了,他明知道以陛下的性子也會主張和親,太子和三皇子不會放過這個在陛下麵前討好賣乖的機會,他卻非要在大殿上駁斥兩人,一次性將最有能力競爭皇位的兩位皇子給得罪個遍。”


    榮啟笑了笑,“我看這位昭武將軍就是這般直接的性子,不會來那些虛的假的,為人倒是誠摯。”


    “可惜光是為人誠摯在朝堂之上根本行不通,即便一開始陛下心中並無偏向,但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屆時就要比拚各方的勢力人脈。昭武將軍的人脈都在北境,在朝堂之上無人,於朝堂辯論自然舉步維艱。”


    “那老師覺得為何這次一向相爭的太子和三皇子會統一戰線?”


    “戶部是太子的錢袋子,真要打起仗來太子的得利就會被壓製,這自是不用說,隻是三皇子為何難得向著太子,”阮同甫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你會看不出?”


    被恩師反問,榮啟道:“是因為思瑩公主?”現在應該稱為端和婉慧公主。


    阮同甫捋著胡子,“不錯。讓公主和親外嫁,即便封號恩裳,也還是虧待了。而這份虧待陛下必然會在其他方麵找補迴來,比如……”


    榮啟皺眉:“比如恩裳加封公主的母親瑜妃。”


    “正是!估計用不了多久宮中就會傳出消息加封瑜妃為瑜貴妃。”


    貴妃,妃嬪之首。皇後之下第一人!


    瑜妃也是三皇子的母親,如果加封為貴妃,對於三皇子一方的實力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貴妃之尊大大縮短了和皇後之間的距離,還有協理六宮之權,日後在宮中行事也會更加方便。


    三皇子這是要犧牲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來為自己的帝王之位鋪路。


    第五十章 話語權


    榮啟歎息,“太子貪婪短視,三皇子虛偽陰鷙,未來的儲君卻要在這兩人之間誕生,實乃我大瑾國之不幸。”


    “阿啟,”阮同甫皺眉,“儲君之位不是你我可妄議!”


    阮同甫作為兩朝老臣,從來不參與奪嫡,隻是忠君,不涉黨爭,因此皇帝對阮家的信任也非比尋常。不然也不會允許父子兩個一個正一品一個從一品,還都身居要職。


    對於朝廷形勢的分析,阮同甫向來通透,但他為人骨子裏卻也有一股迂腐。不論皇子們如何不濟,他都不會妄加非議誰適合儲君誰不適合,更不會幹涉陛下的選擇。即便將來登基之人並非一個優秀合格的帝王,隻要不觸及為人底線,他依舊會選擇效忠。


    更何況如今朝中形勢如此,太子和三皇子是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其他人根本沒有一爭的實力,這兩人誰成為儲君,又有何分別?他就處在這個時代,大形勢下無力改變,便隻能選擇接受。


    榮啟抿唇:“老師,我們學得一身本事,為的是報效朝廷,爭得國泰民安,但是如今大瑾國的情形真的是我們想要的?不說別的,就論這次和親,老師也覺得應該嗎?”


    阮同甫眉頭皺得更深:“阿啟,我們為人臣子,為陛下為朝廷效力是本分。上位者的決策,我們可以提供建議,但萬不可生出左右其決策的心思。應該與否,我們心中有所衡量,卻不能因著自己的想法去違逆陛下,否則便是不忠不敬,有違臣子之道。”


    榮啟沉默不語,但阮同甫知道,自己這個學生第一次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你最近身體有恙,還是不要太操心朝事了,左右公主已在備嫁,現在說什麽都無濟於事,還是養好身體要緊。”


    榮啟垂眸,“老師說的是。”


    師生兩又聊了一會,榮啟便起身告辭。


    榮啟走後,阮展鴻來到父親書房。他大概能猜到自己這位師弟都跟父親說了什麽。


    阮同甫有幾分悵然,“到底是阿啟的心性變了,還是我從來都沒真正了解過這個學生?”


    阮展鴻給父親倒了杯茶:“師弟年紀尚輕便身居要職,言辭行事難免會有些少年意氣。”


    “可以前怎不見他如此?”


    “大概是因為朝中氣象一貫如此,官員們或是站隊黨派或是明哲保身,真正為國為民考慮的卻是不多,師弟已經失望到習慣。但昭武將軍就像照進黑暗角落的一道光,讓師弟看到了整個朝廷該有的另一番景象。隻是這束光讓黑暗中的那些藏汙納垢無所遁形,所以在一些人眼裏便成了罪。”


    阮同甫轉而打量著這個平日裏沉穩端重的兒子,“聽你的意思,似乎也同意昭武將軍的言辭。”


    阮展鴻垂眸:“兒子對昭武將軍不甚了解,但就聽他今日朝堂之上的一番言論,雖有衝動,卻也是一腔熱血。況且衛老將軍英靈猶在,陛下就這麽快同意與蠻國和親,此舉確實會寒了南境將士的心。哪怕再斟酌考慮一段時日,給南境將士們一些緩和的時間。”


    “再怎麽緩和,結果也不會改變。昭武將軍縱有一腔熱血,卻也逞勇好戰。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的那些功勳又是建立在多少士兵和邊境百姓的性命之上?且他身為北境統帥,南境之事確實不宜伸手過長,否則與越權何異?展鴻,你要記得,我們阮家的祖訓就是忠君,君是君臣是臣,永遠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


    阮展鴻斂下眼眸,“是,兒子謹記。”


    久久,阮同甫歎息一聲,“若是你妹妹還在,定能理解為父。”


    阮展鴻的眼中劃過一抹痛色,妹妹,是,他還曾有過一個骨肉至親的妹妹。多年前,他那年僅十四歲的妹妹就是過年灶祭的燈會上走失,之後再無音信,至今已經過去十八年。


    他的妹妹阮展玉,聰明伶俐,秀外慧中,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好,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中找了女先生專門教導學習琴棋書畫,頗有天分,又特別愛粘著自己的父兄,十分乖巧懂事。


    由於阮母在阮展玉未滿周歲時便去世了,阮同甫便一直沒有再娶。子倆對阮展玉極盡寵愛,就是想彌補她缺失的母愛。


    阮展玉在蜜罐中成長,卻並不嬌縱叛逆,相反,她單純美好得如同琉璃盞中精心養護的花朵,卻也脆弱易碎。


    自從阮展玉失蹤後,每到年節,阮家父子的心裏就都不好受。


    阮展玉剛失蹤那些年,阮展鴻總能在睡時夢到小妹先是甜甜地叫她哥哥,之後又痛苦彷徨地喊他快些救她。阮展鴻心中飽受折磨,卻也隻是更加努力地找妹妹,不敢同父親訴說,隻怕讓父親更加憂心難安。父親的身體也從小妹走失後大不如前。


    以往嚴肅的阮同甫並不會主動提起這個幾乎等同於他心病的失蹤的女兒,但大概是一向寄予厚望的學生生出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且有些失望的變化,才讓他越發想念那個事事都順著自己的乖巧女兒。


    這麽多年都沒有阮展玉的消息,阮展鴻也知道找到人的可能越發渺茫,可他從來不曾放棄,京中找遍了就去外省找,至少在他咽氣之前他都不會放棄。


    宣景並不知曉榮啟和阮同甫那幾乎算得上不太愉快的談話,此刻的他正在前往威遠將軍府。


    威遠將軍就是霍崇。


    霍崇與衛老將軍是有過命交情的老友,聽聞衛老將軍的噩耗,原本後日就要動身前往西山營的霍崇一下子就病倒了。宣景自然要趕過去看望。


    臥室內的陳設簡單樸素,挑不出一樣值錢的東西,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堂堂朝廷駐邊大將的臥房。即便現在霍崇要被調去西山營練兵,但整個將軍府還是太過素簡了些。


    霍崇一看宣景過來,不顧病體而起身,緊張地問:“陛下當真準備與蠻國和親?”


    謝恆沉重點頭。


    霍崇頹然坐迴榻上,貼著數根銀絲的滿布皺紋的眼角微微濕潤。


    謝恆咬牙:“是我沒用!”


    霍崇搖頭,略顯淩亂的白了大半的發絲更襯得他蒼老又頹然:“將軍已經盡力,今日朝堂之上的情況我已有耳聞。將軍與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據理力爭,但可惜兩位殿下在朝中樹大根深,將軍自然難以撼動,且陛下也更加傾向於和親,甚至連王爺都……”


    “我知道,父王擔心被陛下猜忌,而陛下也不願意繼續打仗,陛下眼中的國泰民安,便是盡一切可能避免戰事。”


    霍崇閉了閉眼:“既然將軍知道陛下的心思,又何必……”


    謝恆攥緊拳頭,“正是因為知道,我才更加不甘!”


    “可憐衛泰,衛家父子倆相繼埋骨沙場,最後卻隻換來一個和親了事的局麵。從前衛泰曾說,即便身死,他的魂也要守著南境。若他真在天有靈,來日看到南境紅綢鋪路、儀仗浩蕩,該是何等痛心!”霍崇嘴唇微顫,眼中濕意清晰可見,“踩著將士們的屍骨千裏和親,英靈難安啊!”


    宣景狠狠一閉眼,“野蔓有情迎戰骨,殘陽何意照空城!”


    霍崇雙目渾濁,嘴唇抿緊卻又泄露幾絲顫抖,鬢間仿佛又生華發,從沒有哪一刻讓他像現在這般顯得老態龍鍾!


    宣景:“我清楚如今朝中情形,也知曉武將艱難,正是因為我都清楚,我才一定要迴京。想要改變這一切,隻能從根本下手!”


    霍崇點頭,他知道,也都明白,宣景不是重權貪利之人,可是若不將權力握在手上,便沒有話語權,有些事情就改變不了。就如同今日在朝上的情形一樣,一個擁有北境兵權的昭武將軍,並不足以在朝堂之上為邊境將士爭取到一個不讓他們寒心的結果。


    “眼下將軍準備如何?”


    “和親之事既然已經不能改變,那就隻能抓住我們能辦的事。”


    霍崇不解:“將軍的意思是?”


    “勞煩霍叔給顯揚去一封信,讓顯揚跟陛下請旨,暫代衛老將軍的位置。”


    衛顯揚,衛泰的孫子。當年南境陷入戰亂,衛泰就將唯一的孫子衛顯揚送到北境。


    當時的衛顯揚年僅十歲,比宣景小上一歲,兩人年紀相仿,便都跟在霍崇身邊學習武功兵法。兩人都心高氣傲,學習中也總愛互相較量,一同上戰場的時候還要比拚誰殺敵的數量多,久而久之就在刀劍之下成了有著過命交情的好兄弟。


    直到衛顯揚十五歲那年,他的父親衛銘戰死沙場,他才迴去,接替了父親的軍職繼續衝鋒陷陣,於大小戰役中闖下威名,甚至遠遠超過他的父親。即便還趕不上宣景,卻也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


    當初衛老將軍便是因為朝中無良將才不得不以高齡鎮守南境,如果衛老將軍能再堅持個兩三年,衛顯揚完全可以獨當一麵。


    可惜衛老將軍終究沒能等到那個時候,而衛顯揚也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最快成長,他甚至都沒有過多時間去悲傷。


    即便朝廷已經在籌備和親,可南境仍舊急需一位如衛老將軍那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將軍,以震懾蠻國的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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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安魂


    霍崇恍然大悟地點頭,“將軍考慮得對,陛下就算主張和親,這時候對南境將士也多有愧疚,特別是對顯揚。若是顯揚在此時上書要求頂替衛泰的位置,陛下應允的可能性也會很大。讓顯揚執掌南境無疑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如此也算是對衛泰在天之靈的安慰。”


    即便現在顯揚還不如宣景這般能在戰局中運籌帷幄,可總要比陛下隨便派遣一個武將過去要強。


    不是他們不信任朝廷,而是屆時這個職位一定又會成為太子和三皇子爭奪的對象,被派去南境的人未必有實力,但一定會是太子黨或者三皇子黨,這樣的人又豈會真的將邊境百姓的安危真正放在眼中?隻怕到時整個南境都會淪為博弈帝位的籌碼!


    霍崇立即下床要到書桌邊去寫信。宣景沒攔著,事態緊急,而且他也可以理解霍崇的心情,換成是他,隻要有口氣這時候也要趕緊寫信。


    宣景給霍崇磨墨,準備紙筆。


    雖然宣景跟衛顯揚也交好,不過這封信還是由跟衛老將軍交情甚篤也占著長輩身份的霍崇來寫最為合適。


    為了避免信箋被攔截,霍崇用的還是軍中密語,隻有南北境的軍中高層才看得懂,也就不必擔心信箋落在心懷不軌之人的手上,借此攻殲霍崇和衛顯揚。


    盡管現在朝堂上看著還算平和,但宣景知道,一定已經有人盯上南境統帥之位了。


    待霍崇將信寫好,宣景便用經過專門訓練特用於傳遞消息的鷹隼將信送去南境,隻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迴去厲王府時已經暮色濃重,宣景隻覺得滿身疲憊,比連著打了幾天的仗都累。


    陸瀟和胡靖看在眼中擔憂在心裏,隻恨自己能力有限無法為將軍分憂,最後都乖乖去找先生繼續學習算賬,他們多進步一些,才能更多幫襯到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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