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從幫他扣好安全帶,他才抽抽鼻子輕聲說:“叔叔,這個汽車好像有一點香香的。”“嗯。”段從答應一聲,彈彈置物台上隻擰了蓋子的淡香薰。“你衣服也有點香。”言樹苗說。“是嗎?”段從今天出門並沒噴香水,微微偏頭聞一下領口,言樹苗說的應該是洗衣液的味道。“是的。”言樹苗一板一眼地迴答,“你和那個叔叔都是香香的。”乍一聽“那個叔叔”,段從腦子裏先冒出了寧望的臉。他剛要挑眉,又聽言樹苗接一句“那個叔叔帶我們搬家就好久見不到了”,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韓野。他為自己一瞬間的心理活動感到不悅,將車開出去,沒再接言樹苗的話。言樹苗不算那種話特別多的小孩兒,畢竟是言驚蟄的孩子,雖然被保護得還算用心,比起小時候的言驚蟄要開朗多了,但他骨子裏仍然帶著內向,有點兒怕生。先前段從見他那幾麵,言樹苗都沒怎麽說話,今天大概是害怕,他不停轉臉瞟著段從,懷裏的小水壺越抱越緊,又哼哼:“叔叔。”“暈車嗎?”段從的餘光瞥到了他的臉色,將車速降下來。“我沒有暈。”言樹苗小心地望向他,“你是我爸爸的好朋友,那就不是人販子了吧,叔叔?”段從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他反問言樹苗,“你爸爸這麽教你的?”“爸爸說不能跟不認識的叔叔阿姨,還有爺爺奶奶走,不然就被人販子賣到大山裏。”言樹苗嘴一癟又有些想哭,他自己吸氣憋下去,低頭揉眼睛。“但是你不是不認識的叔叔,但是我……”段從這段時間,真的很難得能被逗到笑出聲來。雖然童言可笑,但言樹苗能有這個意識,對一個小朋友來說還是很了不起。“嗯,我不是。”段從摁了把他的腦袋,“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知道,叔叔。”言樹苗明顯放鬆下來,順著段從的力道跟著點頭,“你很喜歡我爸爸,所以不會是壞人的。”前麵正好是紅燈,段從減速停車,食指指尖在方向盤上敲兩下,又望向言樹苗:“你爸爸這麽跟你說的?”“對呀。”言樹苗有點渴了,擰開豆奶粉的壺蓋喝一小口,滿足地“哈”一口氣。“什麽時候?”綠燈亮了,段從繼續盯著他問。“就是,就是在爺爺那裏的時候,你給我錢,還幫我掰雪人的胳膊。”言樹苗說。“爸爸說你很喜歡他的。”言驚蟄完全料不到,他的好大兒跟段從都嘮了些什麽話。獨自在醫院等待的這段時間,他難得奢侈一把,在手機上下了個幫忙跑腿的單,請騎手幫他去取來昨天定好的蛋糕,又額外加錢,托人家去超市買了一盒彩色鉛筆。36色,三位數的價格。言樹苗喜歡用彩鉛畫畫,家裏的彩色鉛筆就剩幾根鉛筆頭了,他很想要這盒新鉛筆,言驚蟄掏不出一分多餘的錢,隻能承諾等他生日再給他買。原本多打一份工後,眼見著手頭漸漸能寬綽一些了,這迴一骨折,欠寧望的錢不用提,關鍵姐夫那裏和便利店,這個月肯定都去不成了。去不成,就沒有工資,就沒有錢,就沒有房租水電費生活費,以及言樹苗的學費。言驚蟄低頭搓搓臉,心底疲倦又麻木。但當病房的門板一響,他立馬抬起頭,看言樹苗像小鳥一樣從門外跑進來,言驚蟄就輕輕彎起眼睛,露出笑容。“寶寶,生日快樂。”他對言樹苗說。當爸爸的還能笑出來,當兒子的可真繃不住了。言樹苗早上睡醒發現家裏隻有自己,心裏就開始害怕。他自己去洗了臉刷了牙,從接到陌生人的電話開始哭,哭餓了去拆幾包餅幹吃,惶惶地等到段從去接他。這會兒一看言驚蟄打了繃帶的腿,他一整天的委屈與驚慌徹底爆發,還沒跑到病床前就“哇”一聲大哭出來。“爸爸!”他哭著指言驚蟄的腿,不敢碰,“你變成木乃乃了!”言驚蟄心疼得不行,一邊“噓”著讓言樹苗別哭,一邊自己眼圈也跟著紅。他把小孩兒摟到懷裏哄哄拍拍,把禮物和蛋糕拿出來,低聲糾正:“是木乃伊。”這麽父慈子孝的場景,段從卻完全無法融入其中。他靠在一旁,隻是盯著言驚蟄看,眼底流轉著讓人看不明白的細微情緒。不過這會兒也沒人顧得上他。“爸爸,我給你帶生病用的東西了。”言樹苗哭完一鼻子,自己立刻調整好狀態,開始把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下摘。“有橘子奶粉還有薯片,哦對我偷喝了一口,薯片是番茄味道的。”他一樣樣翻出來,顛三倒四地向言驚蟄解釋,“還有牙刷和香香,還有洗過的褲……”言驚蟄原本哭笑不得還挺感動,一看言樹苗連褲衩都裝了來,忙摁著他的手塞迴小包裏,有些尷尬地朝段從那邊看。段從看見了,但他什麽反應都沒有,仍在盯著言驚蟄。“出院之後,你怎麽安排。”他突然問。“還沒想好。”言驚蟄以為他指工作方麵,很不好意思地小聲開口,“欠韓野的錢,我可能還得……”段從微微一蹙眉,懶得聽這個。“我問的是你。”他衝言驚蟄的腿抬抬下巴,“還有你的小孩,怎麽照顧。”照顧自己,目前反而是言驚蟄最顧不上操心的事兒。反正總有辦法,又不是兩條腿都折了,隻要能動,他就能活下去。“我沒事。”他向段從笑笑,“言樹苗挺乖的,我可以……”“明天我過來。”段從打斷他。“什麽?”言驚蟄一愣。段從不想多說,他心裏煩,看眼時間,直接轉身離開。“跟叔叔說再見。”言驚蟄忙對言樹苗說。咕咕段從都走到病房門口了,突然停下來偏過半張臉,涼颼颼地補了句:“少教點不切實際的東西。”言驚蟄怔怔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後,又看看言樹苗,一頭霧水地摸摸他腦袋。言樹苗有樣學樣,小臉掛著擔憂,摸了摸言驚蟄的腿。第二天,段從過來幫言驚蟄辦出院手續時,給言樹苗帶了個生日禮物。一套精美的兒童繪畫工具,連書到筆到畫本,一應俱全。言樹苗開心壞了,眼睛都亮了起來,抱在懷裏小聲“哇”個不停,拆包裝的手都輕輕的,不舍得把蝴蝶結拽壞。“這個很貴吧?”言驚蟄在一旁不安地問。段從沒理,朝言樹苗勾勾手:“跟我去給你爸爸辦出院。”言樹苗“嗯”一聲,蹦下床,很自然地攥住段從的手。段從和言驚蟄同時頓了頓,言驚蟄抬眼望著段從,段從沉默兩秒,沒鬆手也沒握迴去,任由言樹苗攥著,推開門出去。“叔叔,”出了病房,言樹苗的小臉立馬掛上與年齡不符的憂愁,仰起頭問段從,“我爸爸會變成爺爺嗎?”“怎麽這麽說。”迎麵有護士推著小車過來,段從將小孩兒往身邊拉一下。“爺爺的腿生病,然後就變得一瘸一瘸了。”言樹苗很難過,“爸爸告訴我的。”想起言瘸子走路的姿勢,段從“哦”一聲,又笑了。小孩子的思路真的挺有意思。“不會。”他告訴言樹苗,“你爸爸過兩個月就能好。”“真的?”言樹苗又高興起來,笑起來的眼睛很像小時候的言驚蟄。段從收迴目光:“嗯。”辦完手續迴病房的路上,經過住院部的小花壇,見言樹苗多看了一個小孩手裏的棉花糖,段從帶他出去買了一根。“謝謝叔叔!”言樹苗很高興,沒舍得立馬吃,要迴去給爸爸看看再吃。段從思索了一路,左思右想,還是放慢了迴去的腳步,清清嗓子說:“叔叔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告訴你爸爸,可以嗎?”“好。”言樹苗舉著糖棍,用力點頭。“你爸爸和……媽媽。”今天陽光很好,段從說出這一對稱唿,輕輕眯了下眼。“為什麽離婚?”第 16 章言樹苗原本正舉著糖棍樂顛顛的,一聽段從的問題,有些茫然地停頓了一下。“離婚,離婚?”他重複兩遍,對這個詞語的含義顯得很懵懂。“就是分開了。”段從向耐著性子向他解釋,“不在一起了。”“我知道,爸爸跟我說過。”言樹苗努力迴憶,“爸爸說媽媽去掙錢了,等掙了好多好多錢,媽媽就迴來了,給我買玩具。”“可是媽媽沒有分開,爸爸說我永遠有一家人,媽媽會迴來的。”說著,他還是沒忍住,舔了一口棉花糖蓬鬆的尖尖。“好甜呀。”他攥著段從的手,小腳滿足的在地上踢了踢。段從垂眼望著言樹苗毛茸茸的頭頂,過了會兒才輕聲反問:“你爸爸這麽跟你說的?”“嗯!”言樹苗說起他媽媽,話都變多了,彎起眼睛,“媽媽說我們家是吉吉三寶!”如果是言驚蟄,這會兒一定又要認真地糾正他:“是吉祥三寶。”但段從隻是笑笑,淺淺勾在嘴角的笑意卻並沒有傳達到眼底,他沒再多問,牽著言樹苗繼續往迴走,神色逐漸變迴漫不經心的漠然。迴到病房時,言驚蟄正坐在輪椅上轉來轉去的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