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視朝的日子到了。


    這是文立萬從蘇州迴來,第一次上朝。


    滿朝文武見到文立萬迴歸紫禁城,又有風聞說文立萬即將從四品官升任三品官,如此快速的升遷,讓他們有些瞠目結舌。


    文立萬進殿的時候,看見劉台也在大殿外晃悠,文立萬有個直覺,此人可能今天就要向張居正發難了。


    劉台是遼東禦史,屬於外官,按說皇帝上朝,外官沒有奏章討論,他是無法來上朝的。


    大殿裏,眾大臣按職務排列,大佬們站在前排,把自己分管的事情一一奏明,然後你一言我一語,站在那裏叨叨個不停。


    大殿裏就像開辯論會一樣吵吵嚷嚷,大臣們為一個問題喋喋不休,爭得麵紅耳赤。


    好在今天的議題不多,沒多長時間,大家就嚷嚷的有些累了,各自打住,準備散場迴家吃飯。


    有個太監進來稟報,遼東禦史劉台有事要參。


    朱翊鈞隨口說道:“現在時間尚早,讓他進來吧。”


    文立萬聽到此言,知道劉台是衝著張居正來的,今天張居正可是要露臉了。


    劉台昂首挺胸,闊步走進大殿,施禮道:“臣遼東禦史劉台覲見陛下。”


    “你有何事要奏?”


    “臣要參奏首輔張居正。”


    這話就像晴天霹靂,在大殿裏轟然一聲炸響,滿堂文武大臣個個目瞪口呆,瞬間暈菜。


    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這娃子是不是瘋了,學生膽敢要參奏老師?


    張居正也是驚詫不已,他迅速看一眼文立萬,然後目光炯炯盯住劉台。


    劉台並不畏懼,冷眼望一下張居正,對皇帝說道:“忠臣不私,私臣不忠。臣思慮再三,為國家計,深感不吐不快,今日鬥膽參奏彈劾首輔。”


    “哦?你有何話說?”


    朱翊鈞穩穩坐在龍椅之上俯視劉台,一臉漠然,難見喜怒。


    整個大殿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靜默不語,想聽聽劉台說些什麽。


    “臣以為,自高拱專權擅政被逐之後,內閣大學士張居正所作所為,比高拱有過而無不及。此公利用陛下尚未親政之機,把持朝政,作威作福,打擊異己,以致於滿朝文武無人敢說一個‘不’字。張居正甚至將自己比作宰相,違背祖宗之法,該當何罪?”


    劉台此言一出,滿場頓時嘈雜起來,文武大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哦?有這等事情?”朱翊鈞一臉驚訝,望望張居正,又問劉台道:“你說首輔專權擅政,有何根據?”


    張居正此時已經陷入一種驚懼狀態。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門生反戈一擊,突然向他發難。


    此刻,張居正全身顫抖,心中的憤懣將理智一掃而空。


    劉台掃一眼張居正,說道:“萬曆二年五月,天下大旱,陛下憂心忡忡,下罪己詔。此時,翰林院有白燕飛入,內閣池塘裏蓮花早開,首輔大人卻以此為祥瑞,獻於陛下,此等阿諛下作之事,竟然能做得出來,令天下恥笑。”


    大臣們聽說此事,議論聲音大起來。


    劉台所說的事情,確實曾經發生,當時張居正的這種做法,已經遭到過言官們的非議。


    張居正麵色蒼白,整個人都不好了。


    “為了使自己兒子鄉試拔得頭籌,首輔親自書信給考官,封官許願,竟然用烏紗帽換取兒子的名次,這是何等的卑鄙無恥。此事萬望陛下明察,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劉台侃侃而談,繼續發威。既然撕破臉了,不如就徹底分道揚鑣吧。


    張居正這時才緩過勁來,顫巍巍怒道:“劉台,你這忤逆之人,欺師滅祖......”


    話未說完,人已經搖搖晃晃,幾欲摔倒。


    文立萬站在張居正身後不遠,見狀一步上前,把張居正扶住。


    張居正這才站穩,手指劉台喝道:“你彈劾本官封官許願,為子謀取功名,證據何在?”


    “證據自然在我手裏,你白紙黑字寫給考官的信劄,可否算作證據?”劉台凜然說道:“這些年,你封官許願,培植私黨,難道還少嗎?首輔位高權重,自然也是財源滾滾,否則怎麽可能花費三十萬兩銀子,在江陵城東建一座張太師府弟?最近又在京師拆除舊宅,大興土木,同樣是幾十萬兩銀子,建了官邸。試問,即使貴為首輔,俸祿能讓你連續建造兩座大宅嗎?”


    剛剛被文立萬扶住的張居正,渾身發軟,又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朱翊鈞一切都看在眼裏,心下歎道:這劉台也真是生猛啊,竟然能將平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張居正,瞬間搞得如此狼狽。


    “給首輔張先生賜座!”朱翊鈞大聲說道。


    馬上有太監端來了一把椅子,扶著張居正坐了下來。


    事情才剛剛開始,主角自然不能先垮掉。


    劉台見皇帝並沒有斥責他的意思,同時又讓張居正做了下來,瞬間明白皇帝想繼續聽他說下去意思


    “也許首輔指望本人為您效私忠,但劉台不是這種人,劉台隻做君臣,不做私臣。”劉台火力全開,侃侃而談說道:“如今朝中大臣,諫人主易,言首輔難。首輔濫用陛下恩寵,但凡有逆耳之言,一律以誹謗、怨望、加之以罪,滿朝之中,如今誰敢對首輔諫言?”


    張居正顫顫說道:“如此門生,忤逆欺師,乃我朝二百餘年未見。唉,也算是我張居正領教了,也算是我張居正瞎了眼睛。”


    文立萬在旁冷眼望著劉台大開殺戒,不由心中歎道:真有豁得出去人啊。


    張居正對劉台的突然發難,有些猝不及防,憤怒填胸,一時難以組織有效反擊。


    大殿裏的眾臣看著這個突發的場麵,有人幸災樂禍,欣喜異常;有人扼腕歎息,對張居正的人設產生懷疑。


    朱翊鈞一臉冷靜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俯視眾臣。


    文立萬見朱翊鈞並未製止劉台的發言,還讓太監搬來椅子,讓張居正坐著聽,便已經知曉了皇帝的意思:朱翊鈞此時肯定是想借劉台的彈劾,來壓一壓張居正一人獨大的氣焰。


    一些平日與張居正有過節的大臣,似乎也看出了皇帝的意思,這些人臉上有了和劉台一樣同仇敵愾的神色。


    “既然劉禦史已經說了這麽多,首輔是否承認自己有此瑕疵?”一個老臣陰陽怪氣問道。


    文立萬一看此人,這不就是那個是不是和他較勁的白胡子大臣嘛。


    白胡子大臣的話音一落,馬上有幾個人附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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