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姐沒想到自己隻是有再婚的念頭,周帥都那麽大的反應。但她冷靜下來一想,如果不折騰這麽一出,自己還不知道他怎麽想呢。原來他是想接他老爸的班。


    周正一輩子在唐山機車段上,自學、攻關,光是筆記就寫了幾十本。而且,他還很少用電腦,也不怎麽用手機。真是在八十年代過著六十年代的物質生活,除了一日三餐吃食堂,幾乎花不了什麽錢。


    周正在單位例行檢查中,被篩查出患有胃癌。那時候還不是很嚴重,但他舍不得花錢治療,也沒告訴任何人。他不願意去做什麽化療,想起要把頭發剃光,他就已經膽戰心驚了。


    他跟翠姑提出離婚,本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翠姑跟他鬧得天翻地覆,可翠姑沒有。離婚後,從北京迴到唐山,他一下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那一星期,他體會了身邊沒有人照顧的心酸。他想:翠姑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


    周帥再一次到唐山來的時候。


    周正對兒子說:”你還是不要來接我的班了,在北京更有前途。“


    周帥不解地問老爸:”咱不是都說好了嗎?咋說變就變了呢?“


    周正隻能說了心裏話:”你常年在唐山,難道讓你的女朋友也來陪你嗎?”


    周帥當時就黑了臉。周正知道,兒子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和翠姑,這一輩子就這麽聚少離多的。


    周正在夢裏總見到翠姑,還是小時候一起過年時的樣子。紮著山羊辮子,紅頭繩的顏色別提多鮮靈了。跑起來兩隻辮子一卜楞,一卜楞地,可愛極了。


    他想起兩個人冬天賴在炕上,翠姑總把腳貼在他身上。他呢?把翠姑的手放在胸口上,心想:咋就總是手腳冰涼的呢?


    “真熱乎,還軟軟唿唿地。”翠姑總這麽說,還害臊地對自己笑。


    兩人在被窩裏玩接成語的遊戲,說好誰輸了誰就下地去生爐子。每次都是翠姑輸,可每次都是他下地去生爐子。翠姑就會嗤嗤地笑,自己下地,邊穿衣服邊吸溜吸溜的,她就笑得更響了。


    周正動過念頭,把病情告訴翠姑,估計她會不忍心,會接自己迴北京,迴周家巷。可最後,周正還是決定保守秘密。但他擔心兒子技校畢業,不知能幹什麽。


    連周正都沒想到,他一直反對兒子周帥跟蜜蜜交往,可竟然是蜜蜜勸兒子周帥來唐山看望自己。他嘴上沒說什麽,暗地裏卻叮囑兒子:要對蜜蜜好,別辜負了人家。


    周正去世後,單位把他那一摞幾十本的筆記都托運迴周家巷了。何姐翻了幾本,根本看不懂,就隨手放進箱子裏了。


    今天,何姐想拿出來看看,雖然老公寫的那些技術的事她不懂,但看看他的筆跡也覺得親呐。對呀,我咋早沒想到呢?何姐邊怪著自己,邊打開床頭的木箱。取出一本筆記,慢慢地翻著。


    啊,原來不都是技術上的事,老公還寫了好多小字,字可漂亮了。她又在後悔了,怎麽就沒想過跟老公學學寫字呢?她先翻看空白的地方,有一行話:造世界一流的高速機車!


    她嘴角微微翹起,心想:如果他真的在我麵前這麽說,我一定又給懟迴去了,“吹牛吧,你就。”嗯,自己一定會這麽說的。


    直到晚上掌燈,何姐都坐在炕頭看那些筆記,飯都忘了做。


    蜜蜜早就 迴來了,她先走到何姐門口,趴在窗戶上往裏麵看。見何姐低頭看著什麽,那麽專注。一會兒笑,一會兒又表情嚴肅地翻著。她於是沒進去打擾,自己去灶間做晚飯了。


    做好晚飯,蜜蜜先把飯端到她和周帥的房間。自打跟何姐紅了臉,周帥和何姐一直都不說話,蜜蜜心裏不是滋味兒。每天何姐做好飯都不再叫她倆,隻有蜜蜜自己到何姐屋裏去吃飯,何姐跟她的話也少了。周帥倒好,無論蜜蜜怎麽好言相勸,都不肯低頭,死活不肯去何姐屋裏吃飯,都是蜜蜜給他端到屋裏來吃。


    蜜蜜把飯菜放到周帥電腦邊上,轉身要走。


    “欸,你上哪兒去?”周帥問。


    “灶間裏還沒收拾,我過去看看。”蜜蜜說,情緒很低落。


    周帥心裏也不舒服,他當然知道這院子裏的三個人都別扭著呢。


    “急啥呀,你陪我坐會兒。”周帥說,嘴裏塞滿了飯。


    “你有電腦陪,還用得著我嗎?”蜜蜜沒好氣地說道。


    “不賠算了,拿走吧,我不吃了。”周帥把碗一丟,繼續看他的電腦。


    蜜蜜也沒客氣,拿起碗筷氣衝衝地出門去了。她把周帥的剩飯用一個紗網罩好,轉身出了廚房,輕手輕腳地走到何姐窗前。


    屋裏沒開燈,何姐不會又和衣而臥了吧?再病了可不得了,蜜蜜想著。走過去拉門,才發現門上了鎖。何姐沒在?她還沒吃飯呢。天這麽晚了,她能去哪兒呢?蜜蜜開始在院子裏找,每個茶室,琴房,畫室都鎖著門,她慌了。迴到自己屋裏,見周帥還撅著嘴,看她進門也不搭理,眼睛仍然盯著電腦。


    “咱媽不見了。”蜜蜜輕聲說了一句。


    “什麽意思?不會到山上遛彎兒去了吧?”周帥搖頭晃腦地說,突然他手停住了。


    “別愣著了,快多穿點兒衣服,咱倆一塊兒出去看看。”周帥急急地對蜜蜜說道。


    蜜蜜抓起一件外套,就和周帥一起跑出了院子。


    “我上那小山上轉轉,你在附近轉轉,別走遠了哈。”周帥對蜜蜜交代著,似乎很不放心。


    “嗯,你快去吧。”蜜蜜催著周帥。


    “媽,媽,-------”蜜蜜在門前的停車場裏邊走邊喊,還迴頭看著周帥。


    沒多大功夫,周帥氣喘籲籲地從小山坡上跑迴來了。


    “上麵沒人。\"周帥語氣裏竟帶了哭腔。


    蜜蜜知道,周帥沒經過什麽大事,一定心裏很慌。可她們也不知道何姐平時都喜歡去哪兒,都已經晚上九點鍾了,公交車早就停運了。


    ”你今天迴來就沒去媽屋裏看看嗎?“周帥問蜜蜜。


    ”我趴窗戶看了看就去做飯了。“蜜蜜說。


    ”看了看,怎麽,你沒進去嗎?媽在幹嘛呢?“周帥有點兒急了。


    ”嗯,媽好像在看什麽東西,炕上摞了一大摞筆記本,看得可認真了。“蜜蜜邊迴憶著,邊說道。


    ”一大摞筆記本?“周帥叨念著。


    周帥猛一轉身,:“我知道了,走,跟我走。”他大叫一聲,拉起蜜蜜就往村口走。


    蜜蜜被周帥拽住一路狂奔,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


    “嗨,你這是往哪兒跑啊?這麽晚了,咱媽不會走這麽遠吧?”蜜蜜吃力地說。


    她彎下腰,頭朝下,兩手扶住膝蓋。


    “一看你平時就缺乏鍛煉。”周帥說道。


    兩人繼續往前走便來到了主路上,周帥伸手打車。有幾輛車明顯是空車卻從她倆身邊疾馳而過。


    “你想去哪兒啊?現在人家司機大概都不想拉你,人家都忙著往家趕呢。這黑燈瞎火的。“蜜蜜說道。


    ”你害怕啦?要是害怕你就迴家裏等著吧我一個人去。“周帥說。


    蜜蜜幾乎流下淚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剛剛那條路都沒有路燈,你讓我怎麽迴去啊?“蜜蜜又氣又急,一個勁兒地跺腳。


    ”啊,沒路燈你就怕啦?等到了那兒你不得嚇得尿褲子?“周帥邊說還邊笑。


    蜜蜜上去就是一拳,直打在周帥胸口上。她剛想說對不起,就聽見周帥嗬嗬地笑。


    ”吘,力氣好大啊,打得我癢癢的。“周帥說道。


    ”你這沒良心的,咱媽都不見了,你還笑得出來。“蜜蜜埋怨著周帥。


    ”唉,要不怎麽說我是她親生的呢,我知道她在哪兒,你跟我走準沒錯。“周帥撇著嘴,語氣很肯定。


    蜜蜜將信將疑,她也像周帥一樣伸手打車,立刻有一輛的士停在了兩人麵前。


    ”還是你有麵子。“周帥狡黠地一笑。


    兩人上了車,司機問:”二位去哪兒?“


    周帥隨口說道:”直走,我讓你停哪兒就停哪兒。“


    司機很不樂意地嘟囔著:”直走,您要是去那地方,我可不拉你們哈。“


    周帥一把摟過蜜蜜,把她放倒在自己腿上,接著就吻了上去。司機隻能目視前方,專心地開著車。


    到了萬安公墓的道邊,周帥喊了一聲:”行,就這兒吧,靠邊兒停車。“


    司機吸了一口涼氣,迴頭看看坐在後座上的周帥和蜜蜜,眼神中有狐疑也有驚慌。他一定在想:這兩人大夜裏跑這兒來,一定不幹好事。


    蜜蜜和周帥一起從的士上下來,她看看四周黑洞洞地,偶爾有蝙蝠飛過,能聽到幾聲昆蟲的叫聲,周帥拽著她往路邊的草叢裏走,她覺得腳下綿軟,像踩到什麽不堪的東西。不遠處傳來幾聲狗吠,蜜蜜驚得渾身打顫。周帥攥緊她的手,涼涼地,汗涔涔地。


    ”咋樣,還能站穩嗎?別是腿肚子轉筋了吧?“周帥還在開著玩笑。


    ”就你膽大,這是哪兒啊?你說媽在這裏?“蜜蜜的語氣裏滿是懷疑。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這兒不是萬安公墓嘛。咱爸不是埋在這兒的嘛。”周帥的語氣嚴肅起來。


    蜜蜜上次來參加周帥老爸的葬禮,但那是白天,走的是正門,像這樣偷摸鑽進來,誰能認識。蜜蜜心裏怪著周帥,但一想,如果剛才跟司機說到這裏來,估計司機真有可能害怕。


    遠遠地看見了一座墓碑前跪著一個人影,周帥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蜜蜜別出聲。


    “老公,你說,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傻的女人。”


    蜜蜜聽那語聲就知道是何姐,心裏踏實了不少,她看看身邊的周帥,也對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打小就向著我,那你現在告訴告訴我,我要是辦個家政公司,能行嗎?”何姐的口氣就像在和周正聊天。


    “嗯,我聽你的,先在成才學校辦個家政專業,不就有人手了嗎?”


    “你也真是的,當初你要是迴周家巷來,怎麽知道我不會伺候你呢?”何姐說著,就抹起眼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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