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蔣耀先他們,烏達爾迴到村中心廣場,見涼棚下的族人還都在吃東西。他走過去叫那些鼓手停下來一起吃。他自己卻是慢慢地向宮殿走去。


    進了宮殿,他站在那棵金合歡樹下,抬頭仰望著花朵,盡情吮吸著淡淡的帶有苦澀的花香。然後他遲疑地走進宮殿,似乎這裏不是自己的家。站在門檻邊,他再迴頭看那棵金合歡樹,迴憶著自己和麗麗在魯文佐裏的交歡,麗麗就是在那裏指著金合歡花問自己,那是什麽?這棵樹就是從那裏迴來後兩人一起種下的,麗麗一直說她就是那一次懷上了孩子。


    烏達爾關上了沉重的門,木頭在石榫中轉動發出沉悶的呻吟聲。宮殿內瞬間暗了下來,他走到榻邊,輕輕坐下。尤娜依然一動不動,烏達爾拿起她的手,她目光轉向酋長,那種驚慌、恐懼讓烏達爾默默低下了頭。


    “尤娜,外麵族人們都在吃咱們的喜酒呢。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你高興嗎?”烏達爾低聲說道,聲音低得好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尤娜轉動著一雙大眼睛,像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一樣。她的嘴唇不像一般黑孩子那麽厚厚地,手臂細的令人擔心。烏達爾起身從籃子裏拿出一根飯蕉,他重新迴到榻邊,慢慢剝開飯蕉遞到尤娜的嘴邊。尤娜邊嚼著邊對烏達爾努著嘴,意思是讓烏達爾也吃,烏達爾笑了,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嗎?有趣。他於是也咬了一口飯蕉,就再把飯蕉遞到尤娜嘴邊,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很快就吃完了一顆飯蕉。


    “要不要再吃一棵?”烏達爾問。


    “嗯,還吃。”尤娜的目光中竟有了些許喜悅。


    烏達爾於是又到籃子裏拿來了一把草莓,這種水果都是進口的,一般家裏是很難吃到的。烏達爾把一顆草莓咬開成兩半,遞一半到尤娜嘴邊。尤娜沒張嘴,用手接過半顆草莓,輕輕地在嘴唇上塗抹著,烏達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他樂了。


    “你喜歡把嘴唇塗得紅紅的?讓麗麗老師教你吧,她會,她也很喜歡你。”烏達爾現在看尤娜的眼神中,既有歡喜又有疼惜。


    尤娜聽了酋長的話,才咬了一小口草莓,她臉上的表情讓烏達爾好笑,又忍不住心裏犯酸。他知道,尤娜一定沒吃過這種水果。


    ”好吃嗎?“烏達爾俯下身去,輕聲問。


    那味道尤娜說不出來,她隻是急急地又咬了一口,然後衝著酋長傻傻地笑。她覺得酋長今天變了,不像前幾天那麽兇了。


    ”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吃呢。“尤娜說,聲音細細地。


    她手裏捏住那剩下的一小塊果肉,不舍得放進嘴裏,她不住地用舌頭舔著,好像要記住那水果的味道。


    烏達爾把尤娜從榻上抱起來,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他的確感覺像抱著個孩子一樣。


    “尤娜,你太瘦了,從今天起要多吃東西,讓胳臂粗粗地、屁股大大地,懂嗎?”烏達爾說。


    “好,酋長你真好。那我想吃飯團,麗麗老師做的飯團可好吃了。”尤娜說。


    她兩隻手不住地 揉搓著,剛剛那些草莓的汁液被她揉進皮膚裏,她還在不斷地把手放到鼻子底下去聞著。烏達爾從榻上又拿起一顆草莓,直接放進尤娜嘴裏。


    “我帶你去內羅畢找麗麗老師,好嗎?然後你就留在那裏,好好照顧麗麗老師和她的兒子。”烏達爾對尤娜說。


    “那你呢?”尤娜大大的眼睛緊緊盯著烏達爾。


    “我跟你一起去。等咱倆把婚禮辦完就走。”烏達爾像是在交代,口氣就是在哄孩子。


    “坐那個冒煙的鐵家夥去嗎?叫聲比獅子都大呢。”尤娜叫著。


    她竟然坐起身來,嘴幾乎貼到烏達爾臉上,兩個人的氣息融合在一起,烏達爾幾乎把持不住了。但看看尤娜稚氣的神態,聽著她孩子氣的話語,竟然對她有了一種不舍。


    是他答應鶯鶯婚禮後把尤娜送到內羅畢,讓鶯鶯給尤娜調養身體的。鶯鶯說以尤娜現在的身體狀況,要不了多久就會死掉的。


    “對,我開車帶你去。”烏達爾對尤娜說。


    在非洲的許多國家,兒童營養不良的問題普遍存在,女童的命運更是悲慘。由於貧困和傳統觀念的束縛,許多女童在年僅十四歲時就被迫嫁人,開始了她們的婚姻生活。


    烏幹達法律允許男性最多可以娶十位妻子,這使得女性的地位更加低下,她們往往無法自主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伴侶。昨天麗麗心平氣和地和烏達爾聊起在北京開非洲婦女大會時的情景。


    “那時候你多精神呐,那麽多國家的婦女代表把你團團圍住,你記得你是怎麽跟她們說的?你說你會和一位夫人白頭到老,要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讓族人們看到什麽是幸福的婚姻。”麗麗說著,把手放到烏達爾肩上。


    當時,烏達爾心裏很愧疚,他也謝謝麗麗還記得這些。


    記得那時是蔣耀先在負責拍攝婦女大會的新聞,而他的鏡頭裏,烏達爾的形象很高大,儼然就是一位黑人領袖。


    “從那時到現在,情況並沒改變多少。就是這樣的社會背景,女孩子念書在我們這裏幾乎是不可想象的,除非離開。隻要待在這裏一天,就不得不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不僅要照顧丈夫和孩子,還要做繁重的家務,可家家都是這樣啊。”烏達爾的語氣告訴麗麗,他對此已經妥協了。


    “那就照你說的,讓尤娜先離開一段時間,你覺得呢?”麗麗征詢著烏達爾。


    “尤娜現在嚴重營養不良,她還是個孩子,你這樣跟她在一起她的心理健康會出問題。或者說,她也不懂得怎麽愛你,關心你。”鶯鶯知道,這樣勸解烏達爾也許會觸怒他,但她還在堅持。


    烏達爾是中烏衛生合作計劃的參與者,為了解決一係列的問題,他也努力爭取國際社會和當地政府的援助,但醫院建設阻力很大,最突出的問題就是族人篤信巫術,對科學醫療持懷疑態度。


    也有一些非政府組織致力於提高女性的地位和權益,幫助她們擺脫貧困和傳統觀念的束縛。這其中就包括岑浩的廣東商會。


    ”岑浩說,最近辛巴的項目要開工,他讓我告訴你一聲,希望你能到蒙巴薩參加投資洽談。如果能招標成功,族裏有不少人能找到工作啊。“ 鶯鶯說道。


    烏達爾眼睛裏有了希望的光,他默默地幫著麗麗做晚餐。


    ”鶯鶯,我們的醫院建起來後,需要不少醫生,你現在就得幫我們培養人才啊。“烏達爾邊做著馬托基,邊懇求著鶯鶯。


    ”好啊,你眼皮底下這些人都是人才啊。麗麗現在針灸學得挺好了。朱蒂也可以學起來,再加上尤娜,烏達爾,你的醫院做不好我可不答應啊。“鶯鶯笑著說。


    尤娜在烏達爾腿上半躺著,頭枕著酋長的胳臂,她忽然有些害怕了,酋長在想什麽呢?


    ”酋長,你累不累?“尤娜在輕聲地問著烏達爾。


    這時候,烏達爾的思緒才從昨晚和麗麗、鶯鶯的談話中迴到現在。


    ”嗯,我不累。你是不是不舒服了?“烏達爾問。


    ”酋長,你會一直都對我這樣好嗎?“尤娜問。


    她眼睛瞪得太大,白色的眼球占據了臉上更多的部分。嘴唇也是閉緊的,烏達爾感覺和尤娜一起真的單純,自己不用動任何腦筋,她對自己不是不關心,隻是還在用孩子的方式和自己交流。


    ”那你以後叫我什麽?就隻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叫我什麽?“烏達爾問。


    他幾乎是在逗著尤娜,看見這個小姑娘難為情地對著自己笑,他把她放迴榻上,同時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鶯鶯昨晚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我理解你想多生育孩子,我也知道你族裏的事情,我不可以過問,但我想:烏娜懷了你的第二個孩子,她生產時會迴來的。再說,你應該去內羅畢大學繼續你的學業,那樣你就可以和麗麗在一起。“


    當時,烏達爾不好反駁,就說出了長久以來悶在心裏的話:”鶯鶯,麗麗,你們不知道,我們的總統都說過,我們的人太少了。我到過北京,知道你們的家裏孩子都很少,可能在你們看來,我們的人已經太多了,每家都十幾個孩子。但是,你們想過嗎?非洲的土地遼闊,這麽看,我們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當時,他看出麗麗眼神中有一種驚奇,一定是對我的話有認同感。他當時沒有告訴鶯鶯和麗麗,烏娜走的時候他是知道的。是他接受了烏紮托的建議,把烏娜送到巫師的山洞裏去,讓她去照顧巫師,並且在那裏生產。為了不走漏風聲,烏達爾對這件事保密。連烏娜自己也並不知情。


    第二天,村裏舉辦了傳統的婚禮,搶婚的年輕人個個年輕力壯,一大早,村裏就響起了鼓聲。


    烏達爾對榻上的尤娜說:”你就在這裏躺著,等我迴來,聽話。“說著,烏達爾還用手輕輕捏了捏尤娜的下巴。


    尤娜笑了,笑得很美。烏達爾俯下身去,親了親她的額頭,就走出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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