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隻聽阡明遠又道:“那位醫師你應該也認識,十年征戰期過後那位醫師便接著遊曆江湖去了,後來幾年祖父收到過他的來信,信中說他在江南一帶新結識一位忘年交,幫著他一道在江南開宗立派去了。還跟祖父開玩笑說若是他以後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可以去江南投靠他。而他棲身的這個門派,就是現在的邀天閣。”


    阡陌的預感得到了驗證。


    邀天閣隻有一位來自藥神穀的醫師,就是教她煉丹識藥,領她進入醫道的鬼醫秦疑。


    怪不得,秦疑說與自家有舊,怪不得他說曾與自己祖父母結義金蘭,怪不得……怪不得他在提到楚懷墨的第一個貼身丫鬟的時候情緒會那麽激動……


    阡陌突然覺得一陣乏味,就好像過去以為自己擁有了許多美好的東西,可到了現在才突然發現那些都是別人擁有過的,她不是唯一一個,甚至也不是第一個,反而……反而更像是一個替代品,在那些美好的東西找不到正主的時候,借用她來彌補什麽遺憾。


    “然後呢?”阡陌有些無精打采地扯迴了話頭,“既然祖父用了絕戶這種奇毒滅了一座城的人,為什麽那場仗我們還是敗了?”


    “因為,絕戶也不是萬能的啊……”阡明遠有些感慨。


    這種毒傳到他手上之後,他也試驗過,所以阡明遠雖不是醫師,可對於絕戶的優缺點倒也還能說上幾句。


    “絕戶見效極快,而且毒效極為恐怖,但是也有不少缺點。一來製作不易,工序繁瑣,不可能大量製取,二來使用手法極其麻煩,沒有專門的人帶領不可能自行摸索學會。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絕戶的解藥極其普通,隻要提前預防過,這毒便傷不了人分毫。


    再加上絕戶的擴散需要一定的時間……總之那一次,祖父雖然在暴怒之下下了狠手,但是那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這種毒,其中分寸把握地並沒有那麽好。所以,在絕戶擴散的途中,藏身城中的普通士兵百姓雖然無法逃脫,但是幾個頂級的高手卻是及時發現了蹊蹺,趁著藥效還未到達的時候逃出了絕戶的作用範圍。


    而這些人在逃出生天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你也應該能猜到了。”


    “他們殺了祖父?”


    “對。”阡明遠點頭。“最後祖父死在了對方唯一逃出升天的幾名高手的圍攻中。奇怪的是,那幾名高手在殺害了祖父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撇開散落在其他城池為數不多的金國殘軍,對剩餘的元家軍開始了追打。


    元家軍在經曆主帥慘死,兩位嫡係重傷昏迷之後悲憤不已,對那幾個罪魁禍首也展開了猛烈的圍攻。


    那幾名高手且戰且退,就好像是要故意吊著我們的殘餘部隊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奇襲一輪,殺掉我們百十號人,然後又再退迴去。而當時接任祖父主帥位置的業帝嫡係武將卻對這種詭異的情況視而不見,甚至也沒有把真實的戰況傳迴長安,隻是不斷鼓舞元家軍去找敵方報仇……


    可憐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的元家軍並未意識到對方的詭計,反而再三受敵方挑釁,接二連三的喪命……


    期間也不是沒有人察覺到此事之中的詭異,隻是一來大敵當前,容不得他們退,二來大勢所趨,在全軍悲憤的情況下,若是有人跳出來讓他們冷靜下來,隻怕還不等上戰場,就會先被憤怒的士兵群起攻之……


    又過了三個月,在剩餘元家軍的情況越來越慘烈的時候,也終於有更多的人發現了事情的詭異。後來,這些先一步醒過來的人暗中聚到了一起,一部分趁著對方剛剛進攻過一輪的間隙,分成幾路偷偷迴到了長安,找阡家碩果僅存的清醒著的成年男子——也就是你的父親報信,剩下的人則是再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死守兩位昏迷不醒的阡家血脈,一部分暗中勸告其餘的元家軍,一部分向當時的主帥進諫——


    幸好他們這麽做了。


    因為進諫的那幾人在做完這件事後,第一時間遭到了敵方的毒手。


    一次可能隻是意外,但是兩次、三次之後……


    剩餘還弄不清情況的元家軍終於醒悟過來,信了暗中動員自己的那些同伴,萬人聯合逼帥,當時的主帥沒有辦法,隻好暫時下了退令,並同時派人從正統渠道向長安傳信。


    偷跑迴去報信的元家軍半路遇到了不明人士的截殺,也幸好他們分成了好幾隊,活下來的人一路躲躲藏藏,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才極為艱難地到了長安,將湛西的情況告訴了三叔。三叔立刻就做出了決斷,他一麵集合長安剩下的阡家親信,一麵傳信到嘉禾草原——那裏是元帝還在的時候劃分給阡家的一塊封地,隻是因為連年的戰事,阡家的人從來沒有機會去過那裏,隻有一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被祖父曾祖他們送到嘉禾養老。


    三叔一邊暗中安排退路,一邊將湛西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我和明佑,一邊派人前往湛西接應。


    隻是,去的人還沒來得及與湛西撤迴的部分會麵,就發生了另一件事……


    部隊撤迴到半途,昏迷中父親和二叔突然暴斃……”


    阡明遠說到這裏,不由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是那幾位‘身份不明’的軍中奸細下的手。在湛西的時候元家軍看護地嚴,他們找不到機會下手,可是快到長安的時候,緊繃的神經難免會有些放鬆,被他們找到了空子。


    在消息傳來的同時,阡府遭遇了一次襲擊,我、明佑、如心還有三叔這幾個僅剩的阡家人作為主要目標一起被追殺。三叔和阡家幾個留在長安的舊部一起護著我和明佑且戰且逃……三叔沒有料到業帝竟然狠辣至此,不僅不放過重傷昏迷的父親和二叔,連阡家的兩個幼子都不肯放過……


    還好三叔提前做了些安排,再加上……”


    阡明遠冷哼了一聲,說不清是憤慨還是嘲諷:“那個追殺了我們一路的高手到最後突然良心發現,放了我們一馬。


    逃脫之後,三叔便將阡家剩餘的力量平均分到了我和明佑手上,並安排心腹護著我和明佑一個去了阡家的封地,嘉禾草原;一個去了遺留的元家軍最多,並且最為熟悉湛西藏身。而如心因為是女孩子,三叔怕她受不了苦,便親自將她送到了江南,托付給現在的邀天閣閣主楚心嚴。那時邀天閣在江南已經有了不小的名氣,又遠離朝堂,加上還有藥神穀的秦醫師在,倒也是一處極佳的藏身之所。


    母親和二嬸則是暫時留在阡府,畢竟業帝派的人似乎隻對阡家的血脈動手,而父輩的三位女眷倒是沒有受到攻擊。雖然當時我們的年齡都不大,舍不得離開家,離開僅有的母親,隻是與保命比起來,骨肉分離又算得了什麽呢?況且,等到局勢穩定,也不是不能再借著暴斃的由頭把母親她們接過來。


    我們想著,四個人分成四處,怎麽著也能有一兩處能在鄭家人的手下活下來,隻是沒想到,我們兄妹三人一直活到了今日,而留在長安的三叔,卻成了唯一喪命的那個……”


    “其實我們本來還有些埋怨,畢竟長安富貴,又是我們出生長大的地方,既然四個人要留一個在長安,為什麽我不能留?明佑不能留?偏偏是三叔留了下來?嗬,我當時還埋怨過三叔的決定……”阡明遠自嘲地一笑。


    阡明佑見了則是將手搭在了阡明遠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別說你了,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才是鬧得最兇的那個。甚至把爹爹過世、和娘分離的事都怪到了三叔頭上……”


    “是啊……我們那時都太不懂事。”阡明遠麵露愧色,“到了後來,我才知道,看似平靜的長安城,才是波濤最為洶湧的地方,當時若是換了我們三人任何一個留在長安,隻怕是連三天都活不過……


    我們去的這三個地方,就像是三叔依著我們三人的性子量身定做的一樣。江南最為平靜、安全,適合從小就性子柔弱的如心。


    嘉禾雖是家族封地,但是我們隻占了一半的領地,還是最靠近鄭國邊緣的那一半。大概當初元帝將這塊封地賜給先祖的時候還存了借他固守邊土甚至向外繼續擴張的主意……嘉禾雖然歸了鄭國,但是其上的部落分布錯雜,內鬥頗多,明佑從小爭勇好鬥,那個地方剛好既能發泄他的性子,又能護住他的安全,還不用讓他費腦子


    而湛西,大概是除了長安之外最為艱難的一處,局勢詭譎卻……剛好能讓我練手。”


    阡明遠似乎不太願意提及自己這些年在湛西的步步為營,隻用一句話簡單帶過,然後便接著向阡陌講起了後來的事情。


    “後來,三叔迴了長安,稱病臥床,並以極快的速度將祖父、父親、二叔以及我和明佑的死訊散布了出去。同時,長安城中開始流傳起一則奇怪的謠言。


    阡家為大鄭征戰了六十多年,平邊境安諸國,最後一門兩代四人卻在四方安定十多年後死在了同一場戰役中,阡家僅存了兩位男丁也在這之後遭毒手,這一切到底是巧合,是阡家人的命不好,還是有人怕阡家功高蓋主,打算過河拆橋殘害忠良?


    這個傳言一經提及便甚囂塵上,鬧得滿城風雨。業帝投鼠忌器,未免人心浮動隻能暫停了對阡家的迫害,並且給了諸多榮寵,還追封了父親和二叔。對三叔這根阡家唯一的獨苗更是能捧多高捧多高,從未參加過任何一場戰役,卻封了他做羽林將軍。


    隻是,捧有時候才是最厲害的一記殺刀,對三叔‘德不配位’的議論很快就蓋過了之前皇室想要卸磨殺驢的猜測,尤其是在父親三人新喪過後,這樣的言論便更加多了。業帝大概原本還想接著這股輿論對三叔下手,但是,大概是他惡事做盡,就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在這最緊要的關頭,業帝突然重病不治,死了。”


    阡明遠冷笑一聲,似是覺得這一切諷刺至極,就連阡陌聽了都想讚歎一聲老天有眼。


    “業帝一死,對付阡家的事自然暫停了下來,新繼位的同帝需要花時間摸清朝中局勢,培植自己的勢力。就這樣,又過了兩年,他才騰出手來對付阡家。


    而作為前半段曆史的旁觀者,同帝要比他的父親看得更透一些。他開始懷疑,三叔在父親三人過世時利用民憤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除了自保之外會不會還有什麽別的目的?比如,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人們忘了去查證遭人擄劫的幾個阡家後輩到底死了還是沒死?


    雖然當年向業帝複命的殺手帶迴了我們三人的死訊,可是同帝當時並未親身參與這件事,所以他有懷疑,而他懷疑地最重的幾個地方,便是湛西和嘉禾。這兩個地方相比,嘉禾雖然和阡家關係最為密切,可也正是因為太過密切,所以反而嫌疑最低。所以他派出了一隊又一隊的人馬暗中到湛西試探。


    隻可惜,三叔拖延的那兩年時間,加上業帝死後同帝鞏固勢力浪費的那兩年時間,四年過去,足夠我成長並在湛西立足了,後麵的時間雖然過得有些兇險,但是我還是活了下來。


    而且,業帝死後三叔便像有預感一樣將母親和二嬸也分別送到了我和明佑身邊,對外宣稱兩人因過度思念亡夫,憂鬱成疾,一前一後病逝。那時同帝還未站穩腳跟,沒有精力去查,等他站穩腳跟之後,卻查不到了。


    我們便是這樣活了下來,在各自的地盤上積累著自己的勢力,同時看到著阡家在長安城裏逐漸式微……


    我在湛西雖然兇險,但是有個好處,便是能夠偷偷地布置人手探聽外界的動向,而明佑那裏因為隔著半座草原,經常還要混到邊境以外的鄰國去與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廝殺,不常在一處定點,難通消息。所以這十幾年裏,我與三叔的聯係倒是緊密一些。


    三年前,同帝欲再次對三叔動手……這件事,其實我是提前就知道了的。”


    阡明遠說到這頓了一下,看向阡陌,似是在等著她質問自己。


    阡陌本來想問,可是轉念一想,阡明遠當年也是在自己父親和阡家舊部的幫助下才在湛西勉強站穩了腳跟,自己刺殺同帝倒是簡單,抱著必死的決心往前衝就是了,可若要阡明遠在長安城裏、同帝的眼皮子底下救人……難度不亞於當年元帝揭竿而起,他又怎麽去做呢?


    阡明遠見阡陌沒有發問,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又接著道:“大概是在四年前,我接到三叔的傳書,說是他那一脈可能有變,同帝動了從明麵上動他的心思,告誡我若是在接下來聽到長安異動,千萬、千萬、千萬不可妄動。一定要沉住氣,保留住阡家的血脈,積蓄力量,等到有朝一日羽翼豐滿,再徹徹底底報了這份血海深仇。”


    “徹徹底底的報仇?”阡陌有些茫然。


    怎麽樣才叫徹徹底底的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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