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這樣重新迴了棲鸞殿,在邁進殿門的那一瞬間,如鏡如花恍惚著覺得,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悄悄萌動發芽了,她們隱隱猜到了那是什麽,卻不敢細想,隻是清楚的知道現在的她們與上午邁出殿門的她們不再是一樣的心境。


    知恥而後勇,她們原來想的隻是在這宮裏安穩的用心服侍一個主子,不用幹太累的活,不用擔心衣食,不去招惹是非,到出宮的年紀,能夠有些供自己往後用度的盤纏,安穩一生便好。


    可如今,她們心裏莫名的多了一份渴望,渴望將今日加在自己與主子身上的恥辱加倍還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身上,還有那個看門狗一樣的太監。她們忽然想在這宮裏博一份體麵,像長樂未央,像良辰美景,像太後身邊的杜若夕顏桔梗合歡她們一樣,任誰見了,都要尊一聲姑姑。


    那樣,就不會重複今日的噩夢,惹來眾人圍觀和嘲笑,哪怕也有同情憐憫,她們也不要。她們要真正的尊嚴。


    這一切,秦諼自然不知曉,甚至連如鏡如花二人都不敢認真去剖析自己內心的變化,雖然秦諼的本意確實要在她們心裏播下仇恨的種子,但沒想到自己那一番話引導著她們二人走向了一條她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道路。


    自然,那都是後話了,此時棲鸞殿主仆三人才坐定,卻聽殿外忽然傳來王恩公公的一聲尖細的嗓音:“梁貴妃娘娘到~”


    如鏡如花又忙站起來去迎,秦諼心裏泛起一陣不耐,將剛端起的茶盞重重撂下了,這一事又一事的就沒完了了麽,雖然不知道梁貴妃又是幹嘛來,但來者不善是肯定的。


    剛站起來,梁貴妃已經噙著笑意進來了,秦諼冷淡的彎了彎腰,屈膝道:“臣妾見過娘娘。臣妾以為現在各宮都在準備用膳,午寢了,不想娘娘還有空來臣妾這裏,臣妾真是受寵若驚。”


    梁貴妃忽略了秦諼的冷淡拒絕之意,態度難得的溫和:“妹妹快起來,本宮剛吩咐了,要在妹妹宮裏與妹妹一道用膳,想著畢竟是一個宮的,總要多聯絡著感情。”


    秦諼哪裏會信她,莫說秦諼,連如鏡如花也一副小心警惕的樣子,一刻不敢分神,她倆可是吃過苦頭的。隻是秦諼一時也猜不透梁貴妃來意,隻好應著:“娘娘既然有這興致,妹妹自然奉陪。”


    梁貴妃笑意更濃,她自然不是白白來看望秦諼,聯絡什麽感情的,今早從常喜那裏聽到秦諼形容憔悴落魄,心裏猜想著是不是與早晨陳阜總管來告知自己的那件事情有關,若真是這樣,那麽,眼前這個秦諼,莫非是對皇上有情?


    這個推測的確讓梁貴妃頗為開心,在她眼裏,那些會愛上皇上的女子都是癡傻無比的,就如先前的和嬪一般,皇上心裏明明住不進了別人,為何還要去前赴後繼的自討苦吃,雖然平心而論,皇上的確是個頗為英挺成熟的男人,但梁貴妃從來不追求虛幻的不可及的事物。


    而這秦諼,任她再聰明機巧又如何,想來是不知曉先皇後的事情,所以還天真的交付真心,怎麽不讓她感到可笑。隻是梁貴妃究竟也不過是剛過了雙十年華的人,對許多人許多事看的不夠清楚明朗,尤其對人心。


    這是如花美眷,年華正盛的一群美人,任過往是如何錦繡良辰,任曾經如何刻骨銘心的愛過痛過,那顆帝王之心終於不會隻為著一人一直封閉下去。


    漢武帝為了衛子夫建了未央宮,一心許她一世長樂未央,卻敵不過似水流年,斑駁的雙鬢枯萎的容顏再也留不住君王心。隻是梁貴妃看了曾經皇上與皇後的琴瑟和鳴,便一廂情願的以為那便是地老天荒,所以失去了爭取寵愛的鬥誌。


    可惜沒有什麽是永垂不朽的。梁貴妃以後才會明白。


    一時,兩人坐下才閑話兩句,送膳的嬤嬤便來了,二人移步紅木花幾,倒真的如同姐妹一般的親熱坐下了。如鏡如花看得暗暗咋舌,再瞅瞅良辰美景二人也都帶著笑意在一旁伺候著梁貴妃布菜,心裏更是覺得不尋常。


    果然,梁貴妃拈了一塊荷包裏脊放麵前碗裏,卻不急著送嘴裏,反而停了箸,裝作不經意的笑道:“妹妹可是剛從劉嬪那裏過來?這麽快便得到晉封,她心裏一定很歡喜吧。”唇齒若有若無的刻意咬重了那嬪字,一麵仔細留意著秦諼的表情。


    秦諼心裏一跳,麵上穩下來,甚至還帶了一絲笑意:“可不是麽,這麽大恩寵,劉姐姐自然是歡喜的。”


    梁貴妃卻不可輕易放過:“剛侍寢就晉了嬪位,皇上對劉嬪一定是喜歡的很,昨日禦花園,劉嬪那身姿,說是瑤台仙女也不為過,本宮若是皇上,也該心動了。”


    秦諼被戳中心事,眸子不由得黯了下,雖然立刻恢複正常,但還是沒逃過梁貴妃的眼睛。一抹玩味的笑容浮上嘴角,依然不緊不慢的說著“劉嬪一下子得了皇上的眼緣,倒是個有福氣的,以後再爭氣些,替皇上誕下龍子綿延子嗣,那可真真才叫歡喜。”說完,才將那荷包裏脊送入嘴裏,慢慢咽了。


    秦諼心裏察覺了什麽,這梁貴妃無事來自己宮裏,東拉西扯了半天,又說到了劉嬪身上,不知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梁貴妃知曉了什麽?再一想今天早晨自己聽到劉嬪晉封消息後的失魂落魄的舉止,心裏越發肯定,看樣子恐怕是落入了永和宮哪位宮女太監的眼了。


    一念至此,嘴上忙牽起笑容,宛轉如花,“但願如娘娘所說,讓劉姐姐有那份福分,隻是論起福分,這宮裏誰能越的過娘娘去?娘娘都還沒能夠為皇上綿延子嗣,別人哪能輪得到。”說著,假裝沒注意到梁貴妃立變的臉色,又悠悠的說道:“畢竟在這宮裏,權勢不過一時,子嗣才是安穩的靠山。”


    秦諼的話似重錘一般敲打在了梁貴妃的心頭,不止梁貴妃,連良辰美景的臉色都變了,如鏡如花看這情形,心裏唯恐主子又受苛責,暗暗著急,卻不想梁貴妃看著秦諼許久,忽而一笑,“妹妹伶牙俐齒,本宮自愧不如,隻是本宮聽說啊,這麻雀一個得意也能飛上枝頭,自以為當了鳳凰,隻是難免得意過了勁,摔得更慘。”


    秦諼淡淡一笑,毫不在意梁貴妃話中的諷刺:“臣妾以為無論是鳳凰還是麻雀都是天生的,若生的是麻雀,飛的再高也當不了鳳凰,而鳳凰無論在哪裏,都是鳳凰。隻是不到最後,誰會清楚究竟是麻雀還是鳳凰呢。”


    梁貴妃撥弄著碗裏的貢米,“妹妹這話說的真有道理,本宮受教了,本宮希望妹妹笑的可以久一點,最好永遠沒有跌落枝頭的那一天。”


    秦諼立刻接口:“臣妾既不是麻雀,也不奢著鳳凰,臣妾便住在這棲鸞殿,又會跌到哪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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