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前時物,用以今此銖。豆香尋常使,夜商入籍書。


    一頓飯吃得很高興。


    小孩子高興,因為有糖;大人高興,因為徐寶帶來的調料夠吃個七、八天;徐寶同樣高興,他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對,需要人多熱鬧,以此來減輕思鄉和相思的痛苦。


    他帶東西上門並非裝大方,是為了不讓別人在心中有隔閡,莫說村中人與他不夠親,哪怕他過來的地方也一樣,幾個人總是聚會,別人輪流掏錢,有個人從來不拿錢,會讓人感到別扭,除非這人是實權官員。


    放下筷子,大娘給端來茶水,張伯猶豫一下,問徐寶:“小寶,想沒想過別的營生?你每日釣魚,又怎能比上別人下網捕魚,一條小草魚,你能賣上一文錢?”


    張家的大伯一直認為附近河多,魚好捕,賣不上價錢,巴掌大的草魚一條一文錢是往多裏說。


    他不清楚徐寶的賣魚方法,更不曉得每日徐寶能賣上幾個錢兒。


    今天的鹽和蒜,他收了,心裏愧疚,認為娃兒賣魚的錢全拿出來,許是不夠,還把昨日的錢搭進去了。


    徐寶沒提自己賣魚賣的不止是魚,還包括服務,他見張家的大伯關心的樣子,迴道:“再賣幾日,我湊足調料錢,便換個買賣,打算到城裏討口飯吃。”


    他所說的城自然是東京汴梁城,六十多公裏的路,擔著貨要走兩天,這還是在京城周圍,路況好。


    “可是想好什麽買賣了?”張家大伯又問。


    徐寶思忖片刻,問:“大伯,幾日來我前往鎮上賣魚,有一種吃食隱約記得,卻未在鎮上見過。”


    “什麽東西?”


    “豆腐幹,薄薄的豆腐幹,很薄很薄,可卷起來,比我的衣服還薄。”徐寶扯扯自己的衣服,他穿的是粗麻布的衣服,渾身癢癢。


    張家大伯使勁想,搖頭:“怎能把豆腐幹做那麽薄?”


    “真沒有?城裏也沒有?”徐寶追問。


    “不曾見過。”張家大伯又不確定起來,顯然他沒把汴梁城好好逛過。


    徐寶高興不已,四下看看,如作賊般,湊到張家大伯耳邊,蟻語:“村中的裏正是咱自己人嗎?”


    張家大伯往旁邊躲躲,瞪眼:“裏正是你大娘她爹,是我嶽丈,整個村中一百二十一戶,有九十五戶姓張,我小時被家人帶著逃災來的。”


    “哦,嗬嗬,嗬嗬嗬。”徐寶伸出大拇指,表示稱讚,也不知道他稱讚個什麽。


    張家大伯看著他,等他笑完再說。


    徐寶收起笑容,又小聲問:“村中西邊靠著河做豆腐那家也是咱自己人?”


    “你說張九郎和他媳婦?”


    “對對對。”徐寶期待不已。


    “他爹和我嶽丈一個祖父。”張大伯迴答。


    徐寶繼續高興,搓搓手,問:“咱村裏若是有個從豆腐上賺錢的秘方,會不會有人不小心傳出去?”


    “打斷他腿,呃!小寶,聽你的意思……你有秘方?用豆腐?”張家大伯反應過來,盯著徐寶看,然後使勁一拍大腿:“成,我跟他們說,你自己做,豆腐坊借你用,誰都不準看。”


    張家大伯仗義,這就要給徐寶創造保密條件。


    徐寶微張個嘴,指指自己:“我?我去做豆腐?自己泡豆子、磨豆子、打豆漿、過濾、熬豆漿、點鹵、壓製?我不行的,會把我累死。”


    “幹個活有什麽累死的,別人家不也做豆腐?你不自己做,怎保密?”張家大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說徐寶。


    “你們保密,我告訴你們,你們做出來一段時間內,不要賣給別人,讓我先用它多賺錢,大伯您看……行嗎?”徐寶沒打算把自己綁在豆腐坊,雖說做豆腐是個行當,可是要做大做強,自己要搭進去多少年時光。


    何況自己跟無根浮萍似的,找不到人生的目標,哪能靜下心在做豆腐上天天操勞,除非誰提供個幹豆腐製作機。


    張家大伯沒有徐寶的思想,他此刻唿吸急促,精神亢奮,咬咬牙,一攥拳:“此事太過重大,明日,不,你跟我來,找我嶽丈商議。”


    他說完,拉起徐寶便往外走,又朝在後廚收拾衛生的媳婦喊聲:“我去趟嶽丈那裏。”


    “你給他家孩子帶上糖,小寶送來的糖吃不完。”他媳婦跟著迴一聲。


    “哪有那心思,明日你願送你送,走了。”張家大伯推門,拽住徐寶離開,天色已昏暗。


    路不遠,在徐寶快要被薅著飛起來時,裏正家就到了。


    裏正家跟其他人家的裝修差不多,也是院子,說不同是院子大,房子多,有一群小孩子在房前屋後跑來跑去,慌慌張張的像在躲避什麽。


    然後隻剩下一個孩子自己捂眼睛,嘴裏在數數,從一數到十,她放下手,大喊:“藏好了嗎?”


    周圍各個地方響起‘藏好了’的聲音,她便順著聲音去找。


    徐寶看著很快樂,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猛然間又有愁緒上眉頭。


    張家大伯沒去考慮徐寶的心理變化,他邊往裏走邊喊:“爹,嶽丈,在哪呢?”


    “叫喚個甚?不在家陪著婆娘娃娃,天黑過我這廢燈油啊?”裏麵傳出訓斥的聲音。


    “爹,好事,大好事,小寶,好事。”張家大伯開始語無倫次。


    兩個人進屋,屋子裏還有別人,跟張家大伯隨意打聲招唿,就各聊各的,還有的出門迴自己屋。


    徐寶聽那招唿,便知全是一家人,裏正家人好多,也不知道分分家,別人賺的錢,都要交給裏正,吃大鍋飯不好,影響積極性。


    “你倆嘮了快半個時辰了,還沒完沒了的,明兒不幹活了?迴去,趁早睡,明兒幹活誰打瞌睡就別吃飯。”坐在凳子上就著酒吃胡豆老者瞪眼嗬斥,嘮嗑的人連忙收聲出去。


    徐寶突然又覺得吃大鍋飯不是很影響積極性,反而適合統籌管理,有利於人力資源合理調配、資金集中使用,他想給老裏正點個讚,點完了或許老裏正就不會用那種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自己了。


    別人全出去,屋子中隻剩三人,老中少。


    都不吱聲。


    徐寶不好自己主動開口,年歲小,說話沒分量。


    張家大伯激動得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


    老裏正等他倆說。


    最後徐寶忍不住,他對裏正問候:“裏正爺爺好。”


    “嗯,小寶,今天的魚賣掉了?找地方坐。”裏正頷首。


    張家大伯迴魂:“爹,小寶有秘方,做豆腐的,他能把豆腐幹做成這麽薄,不,比這還薄。”


    他學徐寶的樣子扯自己衣服,兩手各拽一邊,‘嘭嘭’抻兩下。


    裏正看看自己女婿的衣服,端起酒喝口,吧嗒吧嗒嘴兒,問:“然後呢?吃起來不是豆腐味兒?”


    徐寶的嘴蠕動兩下,他想反問‘烙餅、麵條和蒸饅頭吃起來也是麵味兒,為什麽要做出不同的來?’


    但沒敢,裏正大小也是個管事的,交租子、安排免費勞工的活都歸人家管,不小心得罪了,萬一明天要收自己的釣魚稅和釣魚的坑位錢怎辦?或者抓自己當大頭兵,修村子一段扶溝河的堤岸,修成能防百年不遇洪水的那種,那自己現在就得換秘方,先燒水泥。


    張家大伯被問愣住,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卻轉不過來彎。


    徐寶隻好再次主動開口:“裏正爺爺,幹豆腐和豆腐幹以及豆腐全有淡淡的豆腥味,吃到最裏後,嚼的感覺不一樣,我用來賣錢方便,先給我做一鍋,我拿到城裏賣,能看到錢後,方子給村裏。”


    “對對對,爹,讓小寶試一次,一鍋漿子,賣不好扔去也不可惜。”張家大伯幫著說。


    裏正沒有答應,也未說不答應,而是話題一轉,問徐寶:“小寶,你的戶籍轉過來沒?”


    徐寶搖頭:“沒,全沒了,就我人還活著,多虧是到了上崗村,不然早躺在哪個溝裏被野狗吃了。”


    “也是個可憐娃兒,尋個天好的時候,跟我去鎮裏把籍轉改了。”裏正說起幫忙改轉戶籍的事情。


    “啊?好,謝謝裏正爺爺。”徐寶心中滿滿地感動,他懂,戶籍一落在上崗村,自己就有合法的田地和宅基地,想蓋房子就蓋房子,想挖池塘就挖池塘,想建地窖就建地窖,想修王府就……先修墳吧,不然被殺頭還得讓野狗吃。


    “成,明日早起,別釣魚了,去豆腐坊,讓他們做,我跟你去,秘方是你的,都是同村人,你不允許,誰敢私下做,就是犯了村裏的規矩,就是犯了我張家的規矩。”


    裏正說出的話擲地有聲,說完繼續喝就吃胡豆,也不給徐寶一點嚐嚐。


    徐寶又是感激一番,高興離開,臨出門時還用餘光看一眼裝胡豆的碟子,不由得想起孔乙己,孔乙己還給孩子吃過一粒呢,腐~敗的家長製度,就應該分家。


    出門,徐寶又和張家大伯分道揚鑣,一個人往村東頭溜達,心中盤算去哪弄輛車。


    到開封賣東西,賣幹豆腐,六十多公裏的路走兩天,不行啊,除非是用冰鎮上,否則幹豆腐會先變粘,接著有異味,最後成臭幹豆腐,臭幹豆腐就隻能,誒?可以做成臭千張,還是算了,費勁,萬一沒處理好,吃死個人,自己就得刨墳拿出武器跑路了。


    “白天那兩頭騾子不錯,不知道趕車的會不會往城裏溜達,實在不行雇個車吧。”徐寶嘟囔著,身體沒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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