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的冬天很冷。早早的十一月初就下起了雪。雪很大,飄飄灑灑了一下午。

    當操場上積滿了雪的時候,同學們都跑過去了,在雪地裏奔跑歡唿,打雪仗。我穿著厚厚的衣服在操場邊上等米可。同學們興奮的歡唿聲感染了我,我伏身下去,抓了一把雪,揉成雪球,隨便朝一個人扔了過去。

    米可歡快的跑了過來,紅色的圍巾飄在身後。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打雪仗的人群裏。白色的雪球在空中飛舞,有目的或沒有目的。大家追逐,奔跑,躲藏,拉扯,摔跤,快樂的空氣濃烈起來。我和米可大聲的歡笑,身上沾滿了雪,都坐到了地上,似乎找到了一種新的幸福的快感。

    累了,我和米可坐在一邊,看著別人的玩耍。

    我幫米可撣了頭發上的雪,把她的手放在我懷裏。她的手凍的紅紅的了。

    米可抬頭說:“雨飛,剛才有個公司的人在我們教室裏,說要招一個兼職畫裝飾畫和插圖的。那好象是一個什麽文化藝術公司,他們想找一個在校的相對固定的兼職的,因為他們的這些東西得是一種風格,而且得有學生的那種個性想象的鋒芒。他們提的待遇挺好的,說隻要周六去那邊一天,平時則可以把東西拿迴來畫,但周一到周五必須有兩次去他們公司給他們看東西,每個月底薪800元,另外每張通過的圖稿再給300元,而一個月他們說至少有五六張,那一個月就有2000多塊錢呢。他們留了電話,很多人都想去,他們讓我們拿上作品改日去他們公司應聘一下。”

    我望著米可,微笑著:“那他們公司挺有錢的,你是想去了?”

    米可趕緊說:“是呀,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可以去試試嘛。這麽多人去應聘,我也可以看看自己的能力,再說都大三了,我也應該去實踐實踐了,早知道外麵的工作情況,對畢業後有好處的,你說,是不是?另外,這也是對我獨立能力的考驗。這次,你可別再攔著我了。”

    “你說的挺有道理,但我怕你累著,寶貝。”

    “沒什麽,那些對我來說沒什麽難的,再說他們要求的時間也還合理,不會耽誤學習。你就讓我試試嘛,好不好。”米可有些撒嬌起來。

    我想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但我的心裏有些自責。米可曾怕我辛苦,讓我不要強求自己去掙錢,而我現在還答應了她的要求,居然還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去打工,去掙錢。但我知道到現在,離畢業越來越近的時候,情況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也姑且認為這是象米可說的鍛煉人的好事,也是對米可獨立能力的一種認可,但我更覺得自己在掙錢和學習上麵曾猶豫不決,以至在活躍自己商業能力上還差了很多,不像穆也那樣很會來事。

    另外,從自私的角度講,米可的美麗也是我不願她過多與外接觸的原因。

    我怕很多東西,我說不上來。

    周五晚上,我和米可在她的教室準備一些應聘用的作品。一切收拾停當後,米可有些猶豫起來。她坐在那,翻著自己作品的照片,抬頭問我:“雨飛,我行嗎,這次估計人挺多的,他們別的年級也去了。”

    我反而鼓勵起她來:“你畫的東西挺好的,為什麽不去試試。應聘的時候別緊張,你好好說出自己的長處就行了。我的米可肯定行。”

    米可牽著我的手,說著:“那再好不過了。其實掙多少錢無所謂,能鍛煉我就好了,你說是不是?要不然,我畢業後幹不好你負責。”

    我拍拍她的腦袋,笑起來:“小傻瓜,一切我負責。”

    第二天,米可打扮的很漂亮,和她的幾個同學一起去那個公司了。

    米可走後,我一個人走在校園,想象是些什麽人在看他們作品,給他們談話,我的米可能不能鎮靜的迴答問題,她的作品合不合他們的胃口。

    在教學樓門口的時候,看到穆也正站在那裏打電話。他也看到我,示意讓我別走。

    我看著穆也眉飛色舞的對著手機講著,還不停的做著手勢。那架勢,完全超出了學生的力度和風範。穆也掛了電話,說什麽客戶讓他修改稿子之類的,然後要拉我一起去吃飯。反正也沒事,也快中午了,我就答應了。

    吃著東西,我隨口向穆也提起米可今天去麵試的事來。

    穆也馬上抬頭望著我:“真的?嗨,米可想去做事你怎麽不早給我說,我肯定會安安穩穩幫她找個事,不累而且有錢。對了,你們是不是缺錢了,你們找我呀。”

    我擺著手:“不是那麽迴事,主要是米可想參加些社會實踐,鍛煉一下自己。我們不缺錢。”

    我說的很肯定,也似乎很有骨氣。

    “噢,這樣。那這也對,應該出去看看了。說實在,雨飛,這外邊和校園裏真不是一迴事,做事的標準和原則也不一樣,在校園裏行的通的,在校外未必能行。可以這樣說,外麵就是大海,海裏有無數形形色色的動物,有美麗的,也有醜惡的,有優雅的,也有兇險的,有炫耀自己的,也有伏在海底偽裝自己的,反正多了。但校園裏就象一個魚塘,大家象魚苗被選來,然後吃著飼料,沒有風浪,沒有掠食者,一切平穩。”穆也的自我意識裏的理解成了這樣一個比喻。我雖然也在外麵做過活,也接觸過一些人和事,但比起穆也來,我還隻能算疑知半解,沒有象他那樣在海裏應付自如了。我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說著:“那是,反正將來都要到海裏去,我現在倒不願多想外麵的事。我也知道外麵的海裏的兇險。”

    穆也有點批判式的對我說:“你呀,外麵的海是有兇險的時候,但更多的是海裏你見都沒見過的五彩繽紛的魚。”

    是的,我的世界還是校園式的風情人物,我的行事的方式和原則也是學生式和唯美的。我和穆也現在已經站在了兩個不同的視角上了。

    下午米可迴來了,很高興。

    我問她是否應聘上了。

    她興奮的說著:“哪那麽快,隻不過他們老總看我作品的時候很感興趣,還誇我畫的不錯,很有個性,而且說風格和他們想象的很接近,比有些曾在社會上找的好多了。而且,那個老總還和我聊了很長時間,比他們都長。”

    我不以為然的說:“也許他對好多人都這樣說呢?老總是男的吧。”

    米可點著頭說:“對,那又怎麽了。你還不相信我的水平?”

    “我怎麽敢,我的米可最棒了。”我趕緊奉承著,壓下自己的醋意。

    米可接著略帶羨慕的說起來:“雨飛,他們那兒可好了。你知道嗎,他們公司在朝陽門那邊的一個高檔寫字樓裏麵,我們一進去的時候,都不知站哪了。公司比我想象的要大,分了好多部門,文化味特濃。而且,他們還做國際生意,好象有藝術品出版物之類的,好多,我現在也說不上來。他們那的員工可真是白領,一個個幹淨利落,不過都挺傲的。對了,那裏還有外國人給他們打工呢。”

    “是嗎,那麽好?”我不知說什麽了。

    米可被錄用了。

    她當時高興的跳了起來。我也很高興,是一種為她的自豪感。

    米可和他們簽了一份協議,開始了她的兼職工作。

    正如他們約定的一樣,米可每周六去了他們公司,平時去兩次。米可迴來後,我知道了周六她主要在那裏拿資料,聽布置的一些風格傾向的任務,或把她完成的稿件給老總看。而且因為米可的畫圖裏有些是為國外客戶畫的裝飾畫,所以還會經常有宴會型的談稿會。我也了解到,他們公司周六有些人在值班,然後倒休,而他們的老總則經常會去,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

    米可說的很形象:這老總已經以公司為家了。

    我當時還不明白,這些老板已經掙了這麽多錢,為什麽不好好休息,還拚命擠兌自己的時間。我又突然想到穆也,他也整天忙忙碌碌,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好好學習,都為了什麽?

    米可平時在學習之餘畫著她的稿子,有時候我會陪著她,幫她調色或裁紙什麽的。

    一個月後,米可拿到了她掙的第一筆錢。因為她通過了六張稿子,再加底薪,有2600元。

    那天晚上,米可高興的拉著我去外麵玩。我們去了王府井,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米可逛了一個又一個商場,在很多專賣店裏看了又看,問了又問,感覺很有錢的樣子了,說話的時候特有底氣。我則跟在後麵,她問我什麽東西好看不好看的時候,我都會微笑的點點頭,偶爾會說出一點自己的建議。我知道,今晚是米可的世界了,她高興的心情帶動著我,讓我也快樂著。

    最後,米可為自己買了一件好看的毛衣,一雙長筒皮靴,給我買了一條皮帶。

    累了,我們到一家必勝客吃東西。

    我喝著橙汁,抬眼望著米可,她仍沉浸在一種幸福之中。我知道這種快樂,這是靠自己勞動掙來錢,然後給自己花的快樂。

    米可說著:“雨飛,我覺得真好,我出去給他們做東西,鍛煉了自己,又有錢,而且見識了好多東西。”

    我玩笑的說著:“是啊,我的米可現在不一樣了,已經是個女強人了,連我這個‘老公’都比不上了,你看今晚我都來吃軟飯了。”

    “瞎說,我的‘老公’才不是呢,他好優秀呢。”說完,她擰擰我的鼻子。

    然後,她又和我商量著這錢怎麽用。說和我一起用。

    我拒絕著:“可可,你的錢是你辛苦得來的,你自己收好,等錢攢多了,你可以交下年的學費呀,你也可以給你父母分擔一點。以後,我們出來玩的錢,一定要我出,你不用再管了,這次,是你第一次拿錢,就讓你請一迴吧。”

    米可想了想,點點頭。

    我吃了些東西,想起了什麽,問米可:“寶貝,你說你們老板是什麽國家留學迴來著?”

    米可吃著東西:“法國。”

    法國,我喜歡的國家,一個浪漫而藝術的國家。包括我喜歡的後印象主義的畫家高更,他的傳奇式的一生,以及他的畫作都是我喜歡和願意陷入沉思的。當塔希提島的原始的田園的生活讓他對所謂的西方物質文明社會感到厭倦和苦悶時,他創作了《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什麽?我們往那裏去?》,一個有著高深哲學命題的畫作。可惜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他說:我將離開所有的人而重新生活。

    但是我們呢,我們繼續的加深著所謂自己的文明,極力的怕著自己不夠物質化、文明化。

    米可喝了口可樂,放下叉子,對我說起來:“雨飛,這老板可厲害了。他在國內的名牌大學讀完,又去了法國,讀了什麽碩士,又讀了什麽博士,然後在法國工作,好多年前他迴國自己開公司。他們公司現在做的很大,有什麽國際間的文化活動的策劃實施,還有什麽藝術品的買賣等等。你別看他是老板,可他不是大家通常描繪的苛刻孤傲,圓滑刁鑽的老板的樣子。他特有修養,而且有品位,我聽那的員工說對他對他們很好,原則是原則,感情是感情。再說了,他很帥呢,快四十的人往公司一走,那成熟的氣質讓女員工都有些敬畏和看到夢中情人的樣子。”說完,米可咯咯笑起來。

    我有些不以為然:“是挺厲害的,那又怎麽了,我將來也這樣。他帥,我比他更帥,還年輕呢。”

    “親愛的,吃醋了?其實,我的雨飛最棒了,你將來會和他一樣的,還會比他更好呢?”說完,她拉著我的手。

    我的心裏在打鼓:你的一時的不服氣能證明什麽,你的將來會是怎樣,你不要設置你的目標,那反而是你的絆腳石。

    而對這個老板的樣子,我在腦子裏想象著一些景象。我把一些電視劇裏描寫的關於這類人的形象綜合在一起,一個成功的有魅力的很有男人味的樣子站在了我眼前:他成熟,身材挺拔,有魄力,做事果斷英明,為人平和真誠,他周圍漂亮的女人一大堆,他的氣勢和能量折服著她們,但他隻愛他的妻子。

    或者,前提條件一樣,但他是個偽君子,白天道貌岸然,晚上花天酒地。

    九九年元旦的時候,米可拿迴了一個手機。

    我問是不是她自己買的,她高興的說,不是的,是過新年,老板送給她的。

    那是一款女士的櫻桃紅的手機,小巧而好看,是一個國際大品牌的。我知道這款手機,最近,電視,雜誌,戶外等廣告裏老推銷著它,說是有最新功能的,最時尚的手機。價錢我也知道,六千多。

    當時我很不高興,我問米可:“你怎麽可以拿別人這麽貴的東西。”

    米可有些委屈的說著:“是送的,他給別的員工也送東西了,他說過新年了,送大家東西祝大家新的一年都快快樂樂。再者,他說了,我有一個手機,以後工作上的事情更容易溝通,更方便了。”

    “米可呀,你也不想想,你隻是個兼職的,這麽貴的東西那有白來的,他有什麽目的吧。”我猜測的說。

    米可在我麵前撅著嘴說:“你老把人想的那麽壞,他有錢,過節送我個東西又怎麽了,再說,我也想要個手機,你也不給我買。”

    米可居然這麽說,我很生氣的大聲說著:“我可以給你買,你要這幹嘛,你不有唿機嗎。以後我工作了,給你買什麽都行。”

    米可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便不再說了。

    過了許久,米可可憐惜惜的望著我:“雨飛,你別生氣,他不會有什麽目的的,你放心好了。他既然送了,我也不好退迴去,我們兩個一起用,好嗎?或者下次我拿到錢也給你每個,行嗎?”

    看著米可無辜的表情,我的心軟了下來,我不想和她吵架,也不願對她生氣,我把她擁在懷裏:“可可,我不會要你的東西。是我不好,這些東西本來都應該由我來負擔的,我現在買不起給你,但將來會讓你有很多你想要的東西的。我不是不讓你要別人送的東西,隻是外麵的社會很複雜,我怕你上當。”

    米可靠在我懷裏,小聲說著:“我知道,我不會讓你擔心的,你相信我。”

    而有一個晚上,我都在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米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現在的米可,對很多自己想擁有的東西都不會象以前那樣隻是想想而已,她都會盡力得到它們。包括這次她的兼職,我知道她真正的原因是想掙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包括衣物,化妝品,小飾物等等。但我以前要給她買貴一點的東西,或出去玩的時候奢侈一下,她根本就不同意,她怕我花錢。我明白米可這樣是體貼我沒多少錢,是怕我為難,我曾一度心裏很愧疚,後悔怎麽沒象穆也那樣。我更清楚象米可這樣漂亮的女孩需要更多的物質的東西,我也一直對她說將來會有的,但這種虛幻的承諾連我自己都感到汗顏,更不說我的米可了。

    而就她們女生裏的攀比現象來說,更容易說明我的米可的變化是不得已的。她們這些女生,沒事就喜歡比誰的衣服是什麽牌子了,誰的化妝品好不好了,誰去過哪個高檔場所吃過飯了等等等等,都想覺得自己比別人好。這些女生裏,家裏有錢的,早已穿著名牌的衣服,用著名牌的化妝品,拿著手機在校園裏扭來扭去的了;靠上了有錢男朋友的,也一臉的風光;還有沒有男朋友的,也想自己過的好的,通過各種途徑掙著錢。這裏麵,最讓我們男生在寢室裏流傳的,就是某某女生,晚上被發現在某個夜總會坐台呀幹什麽的,白天在校園裏卻一副幹淨純潔的樣子。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說這女同學太浮華了,為了過的好點不惜出賣自己的色相,有的恨恨的罵著騷貨,有的假裝為她申辯,說人家有自己生活的權利嘛,有的則壞壞的笑著,說哪晚我們也去讓她服侍服侍。

    都不願去想了。

    但我的米可,我隻能盡力而為的滿足四周風氣帶動的不能不讓她得到的與她周圍風尚女生一致的行頭,我隻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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