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的冬天,東北大興安嶺深處。

    大興安嶺的最高峰是塔源,塔源以北的北坡長滿了四季常青的落葉鬆,南坡則到處都是黃花鬆。大青林場就在南坡上。

    今年的雪特別大,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好幾天,一片白茫茫。封山了。穆為民把從自己口糧裏省出的一些玉米麵子餅掰碎,放在小木桌上,站在他肩上的兩隻小山雀“唿”的飛到桌子上,歡快的吃了起來。這兩隻小山雀是穆為民一手喂大的。六月份在山上伐木的時候,轟隆隆的鬆樹倒下,他在鋸完枝條,路過一堆草叢時,聽到幾聲淒厲的稚嫩的小鳥的鳴叫聲。他扒開草叢,看到兩隻不知名的幼鳥,它們眼睛還沒睜開,嫩黃的嘴張的大大的,拚命的叫著。穆為民知道,這是倒下的鬆樹上鳥窩裏的鳥。樹沒了,大鳥肯定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了。他心裏一陣潮動,用帽子把這兩隻小鳥裝好,要拿迴去養。這以後,穆為民總是趁白天伐木的檔隙,捉些小蟲迴去,晚上把這兩隻小鳥喂的飽飽的。小鳥慢慢長大,成了可愛的小山雀,它們把穆為民當成了自己的媽媽,每當他一迴來,就對著他高興的叫,在他身邊飛來飛去。鳥兒每天都會飛出去,但每晚它們都會飛迴穆為民的小木屋,去吃穆為民給它們準備的晚餐。

    在那些孤寂艱難的日子裏,這些鳥兒成了他最好的夥伴。

    穆為民看著兩隻鳥兒吃著東西,滿心的欣慰,他喜歡他們在桌子上蹦來蹦去,也喜歡把吃的放在自己的手心,讓小鳥啄癢自己手心的感覺。他還喜歡他們能高高的飛起,在天空自由的遊走,飛過鬆林,飛過大興安嶺,飛的很遠很遠。他總想自己也是能飛的鳥兒。

    他來這也五年多了,自己也記不清收養了多少小鳥了。它們長大後,有的再也不迴來了,有的還經常迴來,這些鳥兒會飛到他的手上,輕輕的啄他的鼻尖。

    就在這一年,穆為民和當地的一位姑娘結婚了。

    1969年,身在城市哈爾濱的穆為民響應我們偉大領袖“上山下鄉”的號召,作為一名知青要到大興安嶺的深處,去一個林場伐木。17歲的他熱血沸騰,不顧母親的眼淚,和一群同齡的青年踏上了遠去的列車。

    這裏的一切都是新鮮的,青年們在大興安嶺茂密的鬆林中穿梭奔跑,看鬆鼠跳躍,聽鳥兒歌唱。都大喊著:我們來了。

    一開始,大家都覺的穆為民和大家不一樣。的確,高鼻梁,灰色的眼眸,高高的身材的他和大家站在一起,就是有區別。後來大家在和他的聊天中才知道,他的母親是俄羅斯人,他的父親是省裏的一個什麽幹部,以前在去原蘇聯學習考察中愛上了母親,他的父親迴國後,母親經幾番周折也來到中國,在中國生活下來。

    但穆為民除了長相和大家有點不同外,其它的是地地道道的知青風貌。

    慢慢的,沒有了開始到來的興奮,大家拚命的幹著活。他們每天都累的不行,但一想到為了祖國和領袖,他們就渾身充滿了勁。

    就這樣,成片成片的鬆林被伐掉,被“爬山虎”轟隆隆的拖出山地。

    但生活的艱苦卻讓大家心裏疲憊。住在小木屋裏,冬天來的時候,小屋裏的小爐子根本沒用,半夜都睡不著,每天吃的一些玉米麵餅子,再加上鹹的不行的芥菜疙瘩,總讓人迴想起以前在城裏舒適的日子。

    夏天還好,有人會時不時的在山間打幾隻兔子,再加上當地老鄉幫忙采的蘑菇,燉上一鍋,大家吃的興高采列。穆為民沒事的時候則喜歡在林間遊蕩,看各種各樣美麗鳥兒的飛過,聽它們精彩的歌唱。這時候,他的內心都會有一些美好的願望。

    1975年8月24日,大山裏麵已經有了絲絲涼意,但墨綠的鬆林依然蔓延著山野。今天依然要伐木。

    下午三點多鍾,一束束陽光落在地上,透過林間茂密的草葉,閃動著透明的綠色。穆為民和同誌們又來到一棵樹前。這棵樹夠大了,要兩個人才能手拉手圍起來,從下往上看去,層層的葉叢一直通到白雲上。穆為民和另外一個人拿起電鋸,“茲茲”的鋸片漸漸的深入進到鬆樹的體內。他們要把樹倒向往上的斜坡上。

    樹的切口可以了,他們要撤到安全的方向。這時隻須有人把事先套在樹上的繩子往上山坡的地方一拉就行了。

    穆為民用又髒又破的手套揩了一下臉上的汗,抬頭望了一下天空,透過樹林,蔚藍色的天是那樣的親切。有山風吹過,他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野草和山澗的小花傳過來的好聞的氣息一直沁的了心裏。突然他聽到一陣熟悉的小鳥的淒厲的叫聲,他尋聲望去,在大樹要倒向的方向,一隻剛落下樹的還不能飛的小鳥被糾結的藤草卡住了。它拚命的叫著,掙脫不出來,兩隻小眼睛四處渴望的找尋著救星,不知道有一棵大樹將會倒向自己。穆為民兩隻眼一下睜的大大的,心裏急躁起來,血一下子朝臉上湧來,怎麽辦?大樹正徐徐倒下,我還來得急去救它,他迅速做著決定。

    還有這些小鳥的眼神多少次揪動他的心,他扔掉手套,飛般的朝大樹倒向的方向跑去。

    人們驚唿起來,瞬間大家都呆了。這時風停了,但他什麽也聽不到,隻是飛速的向前衝。

    “轟”,大樹最後急速的沉沉的倒下了,震蕩起的葉子的迷霧四散開來。

    大興安嶺有一種花開的特美,它的每個花瓣都象傳說中鳳凰的尾羽,還有誘人的香味。

    傳說中,當最後一隻鳳凰飛過大興安嶺時,正值大雪紛飛,它雖不停的飛,但最終還是被凍死在茫茫雪原上。雪停後,陽光下的鳳凰在白色的雪地上耀眼奪目,雖然死了,但還是美麗動人。大興安嶺的鳥兒都飛來了,都惋惜著美麗的逝去。它們最後決定把這隻鳳凰安葬在大興安嶺的最高峰上。就這樣,所有的鳥兒都一點點的啄出雪,最後是凍土,把這隻鳳凰埋起來,不讓它再受風寒之苦。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埋葬它的地方就開出這種美麗的花來。但奇怪的是,當有隻勇敢的鳥為了挽救自己的同伴死掉的時候,這種正盛開的花就會枯萎,好像在哀悼勇者,來年才能再開放。當地的人們很納悶:平時這種美麗的花都能開半月之久,但有時候剛開放就全枯萎掉了,連葉子都死了。

    而現在,山上所有的這種花都成片的死去了。

    穆為民已經化做鳥兒了,一隻勇敢的鳥。

    大樹砸死人了,林場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不停的歎息,都覺得太不值了。上麵也派人來查,最後定性為自然事故。穆為民的老婆,一個地道淳樸的山裏妹子,隻是不停的哭:我家為民明明是救鳥才死的,為什麽說是自然事故。上麵迴話說,你丈夫也不是救的人,隻是一隻鳥,若是人,你丈夫就是大英雄了。

    的確,隻是一隻鳥。鳥不是人。

    穆為民的老婆這時也懷孕了,在年底的時候生了一個男孩。經家裏算字,取名為穆野。

    幾年後,穆野懂事時,問起自己的爸爸,正在碼白菜的媽媽就會說:去山外麵了,在保衛祖國,到時迴來給你買糖。

    穆野則喜歡在自己家邊的山坡上玩,在草地裏翻跟頭,去追翩翩起舞的蝴蝶。但他最喜歡的是靜靜坐在那,聽林間小鳥清脆的叫聲。他不清楚那些鳥兒為什麽能發出那麽多不同的,動聽的叫聲來。對他來說,那些鳥兒都那樣的親近,絲毫不怕他。

    後來,媽媽還是改嫁了,嫁給了當地一個有孩子的人家。那時正值知青大返城,作為知青後代,再加上爺爺在省城裏為官的原因,穆野在爺爺的一再堅持下,迴到了哈爾濱。走之前,穆野的媽媽哭哭啼啼,對穆野說:媽媽隨時去看你,你好好聽爺爺的話。穆野則嚎啕大哭。

    在城裏,爺爺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穆也。希望這孩子別再是山裏的野孩子了,“也”則是“之乎者也”的也。

    後來,長大的穆也自然知道了一切事情。雖然沒有親自見過父親一麵,但在他的心中,父親就是一個大英雄。

    父親也變成了飛鳥,他每天都可以見到。

    “那這樣我就知道穆也和我們不太一樣的原因了,還有他的鳥。”沉默了許久的我說。

    “是的,我給你講這個故事的原因其實是我對他的父親很敬佩。還有,你不許給別人說穆也的故事,他告訴我不要對外人說。”

    晚風挺舒服,但我的心空空的,有點沮喪。

    “那你還告訴我?”

    “這是因為你找我說那事,我有必要把自己感動的一點告訴你,隻是覺得,不為別的。”

    “那你是拒絕我了?我……”

    “隨便你怎麽想,我可沒說,我得想想。”米可說完,又是對我婉爾一笑。

    我真的捉麽不定。

    永定河大堤上的夜竟也顯得這麽空虛。我們倆並排在大柳樹間慢慢穿行。應該八點多了,西邊天空的最後一些亮光配著暗紫色的晚霞映著依稀還可以看見的風景。

    遠方有些村舍已經點亮了燈光,影影綽綽。

    “我們迴去吧,我的帥哥,真受打擊了?”

    我有些懊惱,你這個米可把我的第一個約會打的懵懵懂懂,還取笑我,真是的。

    “能再走走嗎?”我有些不願迴去。

    果真有人搶先了一步。

    在我終於作決定約了米可後,才知道穆也已經在我之前找過米可。我看不出來,穆也也喜歡米可,這家夥平時也沒露過什麽蛛絲馬跡。看來,我的情敵就在眼皮底下。

    而且,穆也又講了什麽一些陳年往事,讓單純的米可感動了一番,這一點,我有些敗下陣來。幸虧,米可沒答應他也沒說答應我,讓我至少有些慶幸,畢竟他也沒得到。但穆也似乎有了先機。

    穆也,怎麽說哪,認識也挺久了,是投的來的朋友。他這個人深沉,有思想,對人也夠仁義,我還是很願意和他交流的。但這件事把我倆攪在一起,我有些猶豫,我怎麽去和他爭米可呢,我其實真不願意在女孩麵前死纏爛打,隻是願把自己的感受表現給她,如果我真的夠她心中的好,是不用太多的言語行動的,但穆也會怎麽去做,是追著不放,還是細水長流。我覺的心中有些壓力。

    之後,穆也見到我如以前般和善詩意,我的理解是他並不知道我約了米可,或者知道我在追求米可但裝作不知道。他的表情也沒象受過什麽打擊,一如的冷俊深沉。我僅從外麵看,他沒有任何的不對。

    米可或許也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迴答。關於穆也父親的故事,應該說是個淒美的故事,什麽鳥啊,鳳凰花啊,奶奶是俄羅斯人之類的,我有點小人之心的想,說不定都是穆也杜撰的。象穆也這樣深沉,又能想象的人,什麽故事編不出來,他這樣真的感動了米可的心。

    我還大膽的想,穆也的深沉也都是為米可裝的。

    天哪,我的腦子快完了,怎麽也控製不了自己心中對穆也的惡意誹謗。不行不行,我這麽瞎想太壞了,這樣真有點醜惡。

    自責自責。

    暑假真的快到了。我也再沒什麽行動。米可也沒什麽答複。

    我們再見麵,自己覺得有點尷尬,但並不是很強烈的要迴避她,還是想保持以前的“風度”,該說笑說笑,該說再見再見。但每次看到她的眼神,我的心都不是滋味,那些眼神還不屬於我。

    因為要期末考試,詩社的活動少了。穆也說,現在大家都趕緊複習考試吧,等考完了,咱們再頌頌詩。在暑假前為數不多的幾次詩會上,我們三個竟都看起來很平常,好象穆也和我對米可的追求都沒發生過。米可始終閃爍著迷人的目光,我不知她在想什麽。

    所以總體上說,我這次對米可的追求是比較失敗的。那時我居然沒想到要給米可送一朵玫瑰花、八音盒之類的,隻是很老土的對米可說,你今晚有空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然後就拉米可到了永定河的大堤上看晚霞,或者晚霞中波光粼粼的河水,然後說一些感人肺腑的求愛的話等等。

    我還給米可念了一首自己的詩:

    我的月亮搖搖欲墜

    手掌心容不下遺落滿地的

    月光的反射

    布穀鳥在樹叢中歡叫

    追尋精靈們的腳步

    我不知所措

    迷失在星星的迷陣中

    或者應該睡去了

    要不,你怎麽深情的唿喚我

    還有螢火蟲在身旁縈繞

    我想夢中和你約會的地方

    一定有七彩的花兒鋪滿地

    我們一起坐在雲端

    聽季風帶給我們的消息

    她說什麽了

    你為什麽笑著不告訴我

    米可聽完後迴道:七彩的花兒裏,是我玫瑰色的迷惘,季風的消息裏,有我給你的迴答。

    你確定米可就是你合適的愛人?或者米可在目前甚至更遠都是你唯一的愛?你知道米可真的是你眼中純潔的一汪春水?如果有一個更漂亮溫柔的女孩在你眼前,你保證不再為之所動?你真的了解愛情,在你那個年齡?是你的日益澎湃的性欲在尋找目標,恰好落在米可身上?你心裏的愛人的完美形象真的正表現為米可的容貌,身材,以及她的身上獨特的女人誘人的氣味?你能確定米可真的答應你,你和她相愛一生?

    那當然,你當時的迴答當然都是肯定。你覺得你的真正愛情已經開始,你的愛情就是米可,你否定一切不好的假設或提問。你覺得米可已經融在你心裏,你時時刻刻都想見到她,隻要想到她你就快樂萬分。你也在某個夜裏夢見和她交合,在一片梨花林中。

    十九歲的米可就是完美的仙女,她的一個微笑,一個手足都再美好不過的東西。你否定米可身上一切的缺點,否定米可所有的不對,否定她對你的拒絕,縱使受到打擊,你也不怨恨,你覺得你要得到她,你也會得到她。

    你二十歲的愛情純真而任性。

    所有的試都考完了,要放暑假了。

    在大家離校之前,我們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集體大搬家。我們要離開這裏,離開我們生活學習了一年的鄉間校區,幾百號人要迴到北京的本部去。

    一切都顯得噪雜而忙亂。

    學校要求兩天內收拾好一切東西,第三天上午準時起程返京。大家紛紛收拾行囊,清點物品,該打包的打包,該扔的扔。整個寢室樓道裏亂翻了天:過期的雜誌,已沒用的教科書,破了洞的臭襪子,不穿的舊 t恤,平時大家在鄉間收集的幹花野草,還有不知誰拍壞的照片等等扔的到處都是。一天裏,到處都是叮叮當當,嘰哩哇啦的吵鬧聲。還有不知誰把自己不穿的舊衣褲,小物品等送給了校大門口外擺小攤的農民兄弟,結果一下子招來了附近村子裏的人們,學校大門口外擠滿了人。大家也就紛紛拿出自己不用的東西到門口送予他們。這其實也是一種感謝,因為我們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去周圍的村子裏畫畫或者去玩,他們都會友好的給我們水喝,還留我們吃飯,所以也算和這淳樸的人們有了些情感。

    還有些感性的人收拾完行囊,說再到鄉間轉轉,最後拍點照片,頗有一點留戀的樣子。

    還有些不知所謂的人,說要走了,狂歡去,提著個大錄音機,召集一撥人在大堤上邊喝啤酒邊瘋狂蹦的。

    我的心情倒不怎麽好。收拾好東西就坐在那,有些傷感,有些遺憾。因為,在這鄉下自然美好的風景裏,有一段愛情沒有成行,這對我來說多少也是一種折磨。

    但我不能放棄,我要戰勝穆也,我現在就想讓米可走到我的身旁來,讓我看著她動人的眼睛。

    晚上,穆也召集大家在門口的小餐館裏吃飯,說是為了告別這裏同時也是在這裏的最後一次活動。拚了兩個方桌,長長的台麵上亂七八糟堆了些菜,啤酒在每個人的杯子裏破裂著一個又一個小氣泡,頭頂的小電風扇忽悠忽悠不穩定的轉著,還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我們就如同達芬奇《最後的晚餐》般圍坐,隻是我們不需要猶大。

    “來,同誌們,幹杯,”穆也說的時候沒有笑容,“咱們為我們的離去幹杯,不是慶祝,是表示我們對此地的懷念。說實話,我喜歡這鄉間的樹林,野草,空氣和我們一起在此生活的記憶,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迴此地。”

    碰碰,大家站起幹杯,當我的杯子碰到米可杯子的時候,我抬頭看著米可,米可目光下垂,並沒有迎接我的目光。大家一杯飲盡,開始相互聊起來,場麵一下亂哄哄的。

    米可坐在我的斜對麵,和穆也隔一個人,我和燕姐挨在一起。

    我和燕姐不停的說話,喝酒。穆也一個人不主動說話,也不停的喝酒。米可和旁邊的一位女同學輕輕交談,每次隻抿一小口酒。

    “來,我們再一人即興念兩句吧,也算詩社活動了。”穆也環視了一下大家。

    “我先來,”燕姐把杯中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葉子和葉子無語/青草和青草無語/蝴蝶和蝴蝶無語/歲月和歲月無語/他和她無語。”說完,她朝我瞄了一下。

    其他人也都開始說起來。

    我有很多的感想,但是腦子裏有點亂的無序,有點昏昏沉沉,臉估計也紅的厲害,酒喝多了點。我把頭抵在桌子上,小憩片刻,抬頭發現米可正看著我,有一些關切。

    穆也閉了一會眼睛,挺了挺身子,頌道:

    我尋找/多年前埋藏的愛情/荒草遍野/沒住記憶中的去路

    我尋找/多年後酵釀的孤獨/藤蔓糾纏/抓住流逝中的話語

    說完,低下頭去。整個過程中,他始終不往米可那邊看,目光直直的。

    酒精慢慢侵蝕著我清晰的意識,自己迷糊起來,我隱約記得自己隻是不顧麵子的,臉朝天大聲說著:給我風!給我答案!

    大家都莫名奇妙。米可沒有看我,穆也則死死盯著我。

    喝多了,喝多了,一切徹底不清楚了,也不記得米可是否念了詩句,念的什麽。

    第二天,十幾輛大巴有點壯觀的樣子依次駛出校園,駛離長長的院牆,又在鄉間幹淨的柏油路上穿行。兩邊的老鄉們看見我們,都揮起手來,我們也揮手告別。

    一切都和我們剛來時反向進行,以前是由陌生到熟悉,現在是熟悉到陌生。

    一年前由學校本部的點再迴到一年後本部的點,我總覺得這個圈是個輪迴。我們生命中的一年也在這個圈中或燦爛精彩,或平凡哀傷,但那裏的一切都將深深印在我們的腦海中。後來很多思緒也證明,那裏給我們的記憶是如此的深切,是如此的純真。

    我愛情的開始也沒自己想象的那麽糟。

    在迴北京後學期的最後一天,米可給了我一封信。

    雨飛:

    我有許多的話想對你說,以信的形式給你也許會更好一些。你不是需要確切的答案嗎?我這就高訴你:我喜歡你。

    你也許會覺得我為什麽這麽久才告訴你。不是我遲而不決,不是我故意拖著你,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很亂,我無法確定自己的思維和情緒。

    你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麵吧。在滿是梨花的林中,我喜歡見到你的第一感覺,喜歡在春日溫煦的那一天見到你畫畫的樣子。說不清為什麽,隻是我內心深處對愛的浪漫的想象恰好被你捕獲,所有的情感的開始也許就在那一天開始。我喜歡,也希望在學校裏碰到你。當我們碰到而相視一笑時,我心中就有莫名想親近你的感覺。但我遲疑你對我的感覺,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當我們在詩社裏相遇時,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麽的高興。當你每次讀詩時,我都盡量琢磨你每一句的意思。你有時對我的微笑,讓我覺得你是願意親近我的。那次我們騎車出去玩,你帶著我,我就覺得自己是你的愛人,當我緊緊摟住你的腰的時候,我能感覺你結實的肌肉和對我的關愛。

    但穆也那次找到我,和我聊天,向我表白時,我有些驚訝和不知所措。有些事我現在必須向你說明白,這些事當然應該算是穆也的秘密,他不想讓任何其他人知道。但我喜歡你,雨飛,從我自私的角度我想讓你知道。詩社呢,以穆也的話說,其實是他追我的一個工具,是他為了追我而精心策劃的。他說他從在校園碰到我的第一次起,就對我充滿了好感,以後他就一直留心我,而後又通過他認識的女生打探我的愛好,他知道我喜歡讀詩,寫詩時,便決定用一種浪漫的方式追我。於是,他千方百計弄了這個詩社,然後,找人向我透露詩社的成立的消息,我果真參加了這個詩社。穆也說他當時高興萬分,覺得自己成功了一半。

    說到這,我真的很為穆也所感動,他的舉動可謂用心良苦。他真的能打動女孩內心深處最脆弱的情感。但感動和愛情是兩碼事,因為我內心早已有了你,我驅之不掉。

    以這種角度說,詩社裏的每個人除了我都隻是穆也的道具罷了。你也許會和我當時一樣驚訝,或者還會多一些惱怒,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執著的。還有他的家裏的經曆和他給我講的故事,都讓我思考良久。他說,他本來想慢慢按計劃,用心一點一點和我交流,直到最後打動我,追到我。

    但你的後來對我的親近,讓他有些亂了計劃。他說他的一切的計劃和付出,都有可能在你對我的親近中土崩瓦解。他感到我們有些兩情相樂,在那次我們騎車迴來後不久,他就約我把一切都說了。說實話,穆也是個好人。如果沒有你的出現,他應該是我的一個選擇。

    我其實當時就委婉的拒絕了他。他當時一言不發,我也一直不敢看他,就這樣我們坐了很久。最後他向我誠懇的微笑著,有些苦澀:我不強求,強求的愛是虛偽痛苦的,你有你選擇的自由和理由,我希望以後你快樂我也快樂。

    我當時哭了,不知道為什麽,不知道拒絕穆也這樣的人也會這麽痛苦。若他苦苦相求,低三下四,我覺得自己當時也許會高傲的更加嚴厲拒絕。但他那樣的冷靜,那樣的有些悲涼的接受失敗而沒多說一句話,這讓我的心軟弱無比。我幾乎要衝破自己的情感界限,想讓他吻我一下作為我的內疚的補償。

    但愛終究不是隨便的。如果有人占據了我的心,我的眼裏便不會再有他人的樣子,我不知道別的女孩會怎樣,反正我會一直醞釀我的愛情,直到我能真正得到的那一天。而你最終也說出了你的情感,我就高興的放下心來。我當時給你不確定的答案,你隻要想想穆也就知道原因。我不想和你立刻攜手相依,我還算理性,我知道自己還應該尊重穆也的情感。而你要知道,感情這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付出再多也是徒勞。它真的是一種感覺,是在某一階段自己都不可逆轉的衝動。

    那次我和穆也最後約定,以後還象以前那樣相處,還是朋友,他以後也真的做到了。這是我一直欣慰的,也是在即將離開這裏時,我給你寫這封信的原因。我現在給你確切的答案也許有些晚,你之前也許會難過或恨我,但我覺得這樣對穆也和你都算公平。若非說不公平的話,那就是我喜歡你。

    大學一年級已經結束了,一段美好的歲月也過去了,我希望它能帶走我們大家的一切不愉快。我們在那裏梨花盛開的日子裏相識,但我想我們的愛情應該在新的地方開始。

    還有,穆也說詩社的目的雖然沒達到,但認識了一幫誌同道合的朋友,這也算是他的收獲。他說詩社還要開下去,要對的起這些被他“騙”了的同誌們。我沒給他說我喜歡你的事,他遲早會知道,或者他早就知道了,一切都沒什麽了,我們以後會坦然的麵對穆也,我們和他還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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