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不如城裏,沒有紙醉金迷,沒有燈紅酒綠,有的隻是一片片菜地,裏麵種著菜,偶爾有雞鴨亂跑,再就是鄉間的黃土路上,路邊籬笆裏有不知名的野花爭豔,旁邊忙活了一天的老黃牛迴頭打了個響鼻,沒人跑去趕它迴家,就讓它乖乖趴在地上吃草。


    這幅場景,讓生活在此地的人們去感受,興許體會不到何等意境,但落在了讀書人眼裏,便是要停下腳步,撫須感歎道,果真一副雞犬桑麻之光景啊。


    “咚,咚,咚……”一陣錘擊聲突兀響起,加上前麵吼的兩嗓子,算是徹底把這雞犬桑麻給變成了雞飛狗跳。


    陳六水的屁股上有把刀子,根本就坐不下來,平時閑著沒事,又沒人跟他玩,他就倍兒喜歡一個人去追雞攆鴨,拍老黃牛屁股,或者是弄一桶大糞去學堂門口練字,反正怎麽鬧騰怎麽來。


    可現在卻是不同。


    要知道,此刻已是後半夜,不比白天,手裏都有活,需要強撐著去辛苦勞作,對於這些雞鳴而出,日落而歸的莊稼漢來說,放下了鋤頭,吃過晚飯,基本上過不了多久便得睡了,算算時間,正是睡得最沉的時候,差不多美夢過半,迴味一會兒又要醒來,少數未睡覺的人,也就隻有打更的和賊。


    “咚咚咚……”還在砸牆,這個點在街上開演唱會真是要了人的親命。


    陳六水心情不佳,根本就不管那些,在他仰天痛快喊了幾嗓子後,手中柴刀突然從右手換到左手,變成反握,然後猛的捏拳不停砸去牆麵,一連數十拳打出,拳拳打在同一處地方,愣是將那平整的土牆轟出一個淺淺的凹陷,直到手上皮開肉綻,鮮血染紅了袖子,他這才被疼痛給驚醒。


    “馬的,老子沒事吼個什麽,要是把旁邊住的那幾個混蛋引過來,看到老子屋裏……”


    “哼,看個雞毛,不怕不怕,他們昨天進山了還沒迴,沒人在家。”


    陳六水噘嘴哼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起伏的胸口,發現自己用錯了手,於是趕緊用刀割破衣服,扯了個布條匆忙綁起來。


    於他而言,家,之所以稱之為家,不是看它有多大院子,有多少價值不菲的家具,有多少精美的裝飾,而是看它能否留得下自己的一顆心,給自己一個足夠安全的空間,在外麵,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挨了多重的打,迴到家以後,關上那扇“吱呀”叫喚的破門,這個叫“家”的家夥,都會靜靜的看著他,什麽也不做,什麽也做不了,就一直默默陪著他,給他一些時間,放肆大哭一場,亦或是用被子蒙住腦袋,好好睡上一覺,第二天醒來,再換上一張嶄新的麵孔,出門前對自己說一聲加油,再出門,再迴來,周而複始。


    所以說,不到萬不得已,陳六水不願離家。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殺了頭豬,準備一大早跑出去擺攤賣了……”


    “生意不行啊,李大叔的菜賣了好些,我都沒有開張……”


    “是啊,第一次擺攤,還是李大叔看不下去提醒了一下……”


    “後來還行,全賣了,賺了老些銀子……”


    “啥?李撼山來了啊,把我的豬腦袋買走了,我和他差點沒打起來……”


    “嗯嗯,去他家做飯了,喝了點酒,大半夜才迴來……”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啊,我也不敢問,反正我一迴來就看見他躺我家坑上……”


    “真不是我打的啊……”


    從左邊走到右邊,再從右邊走到左邊,陳六水扶著下巴自言自語,腦袋裏一直想著被村長問話時自己該怎麽迴答。


    能說不等於會道,自己嘴皮子有幾斤幾兩,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站在大街上,插著腰和別人吵架,甭管你圍多少個大媽,他都不存在舌頭打結的,但若是要他將一件事情給講個明明白白,又要他仔細描述,又要他認真分析,還要他想辦法為自己辯解,那可真算是完犢子了,頂多憋出來個一二三,實在是講不全個四五六。


    要不還是跑吧,名聲這玩意早就不在乎了,活著最重要,想到這事搞不好會害死自己,陳六水撓了撓頭,心情一下又跌到穀底。


    “兩條路可以出村,一條在前,一條在後,前麵那一條,是大路,是村裏專門用來運貨的,來此地的商隊走這條路,去往別的村子也是走這條路,若是我從村口出去,順著這條路一直走,憑借我的腳力來判斷,大概隻需要一個時辰左右就能抵達最近的村子,到時候可以選擇待在裏麵,或是換個方向再去往別處。”


    “不過,這光腳走路,到底是比不上騎馬的速度快,以這蒙蒙亮的天來判斷,要不了多久大夥便起來了,萬一真那麽倒黴,我前腳走他們後腳就發現了,那不是馬屁股一拍就過來了。”


    “對了,他們在鄰村裏還有熟人,我待在村子裏就是等死,還不如選第二條路進山呢。”陳六水搖了搖頭,眉毛從緊皺,變為舒展,然後又變為緊皺。


    “進不進山呢,山裏也有村民在到處晃悠呢,我要是進去了,也有可能會碰到他們,真想不被抓到,除非是往更裏麵的山跑,可是那地方也太危險了啊……”


    他馬的,到底該怎麽辦啊,到底該他馬的怎麽辦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未必傻坐在家門口等別人來抓自己?


    在村裏跑來跑去浪費了一些時間,在門前走來走去又浪費了一些時間,如今東方泛起了魚肚白,窩裏的公雞抖了抖翅膀,抬起頭咕咕哼了兩聲,陳六水都不用誰過來特意提醒他一下,便知道留給他做決定的時間不多了。


    “靠!賭一把!”就在他權衡利弊之時,腦海裏猛然閃過一個想法,緊接著全身大震,喜上心頭。


    自己解釋不清,也不知道怎麽去解釋,幹脆就別去解釋了。


    屋裏炕上躺著的老漢,既然是被人抱過來的,那目的很明顯嘛,肯定是想要借此地幫他療傷,換句話來說,就是那人還會迴來,與其費腦子去糾結走還是不走,或是怎麽為自己辯解,不如是想辦法逮住那家夥,讓那家夥自己開口去說。


    陳六水神情一變,臉上露出冷笑,隻見他反手拿起了刀,對著大門比劃了兩下,然後抬腿跨過門檻,輕輕帶上了木門。


    二進家門,勢必要抓住那個混蛋,還自己一個清白。


    陳六水緩緩關上木門,特意留下一條細縫,站在門前看,跟他迴來的時候一樣。


    緊接著是穿過小院,去往裏屋。


    他行走的速度極慢,幾乎是一步一迴頭,彎腰耐心擦去足下的腳印,同時在走到裏屋門前時,沒有急著進去,而是伸手撿起被自己扯下的布簾,從房內拿出板凳墊在腳下,站在上麵重新將其掛好。


    彎腰,抬腳,跨過門檻,拍掉凳子上的灰,把它放迴原處,然後蹲下來把褥子趕的平整,所有地方都恢複原樣後,陳六水這才站起來,走到炕邊,借著身後投射過來的微弱光線,認認真真的打量起麵前這人。


    姿勢未變,依舊是身下一攤血,身體背對大門蜷縮著不動,隻是血泊有些幹涸,硬硬的粘在了褥上。


    “他馬的,裝神弄鬼嚇唬人這麽多年,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會被你個狗東西嚇到。”


    陳六水提著刀,強壓住內心的害怕,對著炕上那人說道。


    “是你先嚇唬老子的,不怪老子對你不敬,等下跟你換身衣服,你可別亂動,等老子逮住那王八蛋後老子再給你換迴去。”


    陳六水把刀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氣,緩緩探出兩指推了下對方肩膀,沒見到對方有反應,而後又拽了下對方的耳朵,一連弄了半天,在確定此人不會動後,這才輕輕幫他翻了個身,由彎曲變為了平躺。


    把他扒光!


    他左手捏住鼻子,不讓麵前那股濃鬱的腥臭味熏到自己,同時一點點的開始解開對方腰帶,他是這麽想的,把自己的衣服和對方的衣服換一下,然後躺在炕上偽裝成此人等對方迴來,屋裏光線不好,自己身形和他又差不多,又是背對著門,到時候那家夥推門走近自己,他就能抓住機會,翻身暴起偷襲一波,如此近的距離,神仙也躲不開他的刀子。


    此刻,陳六水剛脫掉這人外衫,正準備去脫貼身衣物,就在碰到對方身體之時,突然發現指尖竟有溫度傳來。


    “不對啊,流了這麽多血,居然還沒死,不可能吧。”


    陳六水大驚,趕緊又將手伸到此人鼻前,又摸了摸脖子和手腕,結果發現這害他慌不擇路,差點狼狽逃走的鬼東西,居然既有唿吸又有脈搏……


    “哈哈哈哈哈哈哈……”陳六水張口大笑,如釋重負,可以這麽說,隻要這家夥活著,哪怕僅有一口氣,那自己最壞的下場也壞不到哪去,畢竟傷不是死,沒有出人命,就算這鍋丟在他身上,最多最多也就是賠錢關大牢,總不至於賠對方一命。


    不過,雖說此人是沒死,但他也還是決定要陰對方一把,不為其他,就因為這混蛋大半夜的嚇著他了,不砍對方兩刀說不過去。


    脫脫脫,趕緊換衣服,陳六水“嗖”的一下,脫的隻剩條褲衩,伸手拿起身旁的血衣,皺著眉給自己穿上,換下來的幹淨衣物,他稍微疊了一下,放到了牆邊,那個光著的老漢也被他小心的抱到了牆邊,然後關上門,躺上炕。


    刀就壓在身下,手緊緊抓住刀柄,狗東西你敢過來老子就敢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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