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機等正恣情暢飲,隻見一旁的王戎忽然站了起來。


    他衣冠零散,滿臉酡紅,身形搖搖晃晃,一把執著陸機的手道:


    “士衡,我們都行過好幾輪紅梅令了,大家即景聯詩,左太衝文思泉湧,獨得魁首,你這麽晚來,是不是該賦詩一首,罰酒三杯啊。”


    王戎是竹林七賢中唯一還身在朝堂的人,德高望重,是名流領袖。


    聽他這麽一說,陸機先是一愣,隨即便釋然一笑。


    “左太衝本就才高八鬥,我近日剛拜讀了《吳都賦》,‘窮陸飲木,極沉水居。泉室潛織而卷綃,淵客慷慨而泣珠’一句,簡直寫盡了我吳國故都的風物,我自歎不如,難怪會萬人傳頌,引得洛陽紙貴!”


    陸機忙站起來執酒向坐在角落裏的左思祝賀道。


    “士衡先生謬讚了,我這不過是搜腸刮肚,埋頭苦吟之作,哪裏及陸兄大才,‘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這才真是文思泉湧,才氣如汪洋大海,滔滔不絕。”


    左思也忙站起來,引用陸機的詩句奉承道。


    左思雖才華橫溢,但身材短小,形貌黑醜,又出身低微,初來洛陽時並不被人看重,直到《三都賦》橫空出世後,才引得眾人盛讚,一時名滿洛陽。


    “以前我也想寫《三都賦》,誇下海口,說太衝兄寫的《三都賦》隻能給我用來蓋酒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拜讀了大作,我已將我原來的拙作撕了,自此心悅誠服。”


    陸機說著,向左思一抱拳,端起酒一飲而盡,左思也忙躬身迴禮。


    “哈哈,兩位之才堪稱伯仲,今日之事,也真是文壇的一時美談。”石崇春光滿麵的走過來執住兩人的手,拉兩人重新入席道。


    默然獨坐的王戎見陸機、左思互相折服,文采出眾,一時想起往事,有物是人非之感,也端起酒杯感歎道:


    “想當年吾輩與嵇康、阮籍等悠遊竹林之時,也是痛飲狂歌,吟詠唱和。嵇叔夜一吟嘯,竟引得瑞鳳從天而降,百獸率舞,那是何等意氣風發的年代!可惜嵇叔夜引頸就義後,士林凋敝,天下再無那般光彩照人、冠絕古今的妙人了。”


    王戎已是暮年之人,此時顯然已經喝高,隻見他眼圈發紅,想起昔年故友,不勝唏噓。


    在座的嵇邵是嵇康幼子,聽到王戎說起家父之事,亦是神色黯淡,垂頭不語。


    “誒,王太傅何故做此感歎,天行有常,萬物增長,天公自會不拘一格降人才,嵇叔夜自是文曲星降世,光照千古,但是在座的陸士衡、左太衝等,也俱是一時之傑,且是青年才俊,將來的成就大有可望啊。”


    張華見王戎等神情低落,忙舉杯勸慰道。


    “是啊,王太傅,江山代有才人出,嵇中散雖然已經隕落,但是我華夏的天空從來就不缺光彩奪目的明星,在座的諸位不說,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當年謫遷出京的潘安,那可真是一個貌美如花、燦若星辰的天機妙人!此位的才貌,比之嵇中散,亦不見遜色吧。”


    石崇也站起來,端著酒心馳神往的說道。


    “你說的可是寫‘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隻’的潘安仁?那位的確也是貌若冰雪、才堪江海……”王戎若有所思的答道。


    “是啊,潘安貌若天仙、眉目如畫,據說他一經過,鮮花自開,鳥雀翔集,堪稱神跡!當年安仁攜弓出城,洛陽城中的少女,為睹其芳容,傾城而出,聯手向其拋擲花果,以致擲果盈車,那可真是一時盛況啊!”


    連本來在一旁拘謹吃肉的左思,聽到潘安的名諱,也湊過來一臉神往的說道。


    魏晉時代最看重人物容顏形貌,談起當世美人,自然各個都來了興趣。


    “哈哈,所以你老兄才要來個東施效顰,也學人家潘安乘車出遊,結果被城中老嫗唾棄,引得一身口水,我看你也可以傳下個引沫盈車的美談了,哈哈哈哈……”


    石崇生性豪邁,言語無忌,一時興起,說起左思的醜事,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季倫兄說笑了。”左思一臉尷尬的垂下頭去,又痛飲了幾口。


    “聽得諸位的描述,真叫人心生仰慕之情,也不知這潘安仁謫遷後,現在怎麽樣了。”聽大家說起名流軼事,連一旁默默無言的高僧朱士行也好奇的插嘴問道。


    他是外地來的僧人,因為談吐不俗,語帶機鋒,新近才進入洛陽的名士圈子,因而對潘安等並不熟悉。


    “聽說他被貶謫到了河陽當縣令,在當地帶領百姓遍植桃花,獨有他種的桃花一年皆開,宅府四周從春到冬,四季都是桃花灼灼,燦若煙霞!他靠澆花息訟甚得百姓愛戴,被尊稱為‘花縣令’,如此人物,也真是讓人敬佩的五體投地了。”


    尚書令王衍也一臉崇拜的說道。


    “真是讓人心馳神往,恨晚生不能一見啊……”朱士行喃喃感歎道。


    “潘安仁再是如花美眷,現如今也是過了天命之年了,我聽說他妻子過世後,他思念成疾,竟一夜白頭,雖是盛世容顏怕也經不住歲月的摧殘……我倒是見過一個擁有天人容顏的小孩,令人見之忘俗,將來怕是能超越潘安仁也未可知啊。”


    陸機飲了一口酒,淡淡地說道。


    “哦?不知陸兄所說的這個小孩在哪,我等可有緣一見?”


    陸機自己也是才貌雙全,眾人見他對那小孩評價這麽高,自是不同非凡,一時都來了興趣,紛紛眼巴巴的問道。


    “那是十年前在京外,我與他也僅有那一麵之緣,這小孩絕美近妖,竟引得各方妖物紛紛現身,窮追不舍。就是這一麵,竟也讓我銘記到今。可不知他現如今散落在何方了,想是有緣的話,將來諸位或許有機會一見吧。”


    陸機歎了口氣,目光深邃的說道。


    “也不隻是何等驚為天人的童子,竟讓陸士衡耿耿於懷至今。”


    “是啊,美到極致即為妖,能讓妖族都折首的,想必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吧!”


    “是啊,這麽多年過去了,那童子肯定更是光彩照人了吧。”


    ……


    眾人見他說得真切,不禁更加好奇了。


    說到那衛家的小孩,陸機開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掐指一算,不禁有些急促的站了起來:


    “哎呀,與諸位喝的高興,我竟然忘了與衛司空還有約!諸位,實在不好意思,請恕我今日不能奉陪了!”


    “唉,怎……怎麽你這行色匆匆才來,酒還未及三巡,怎麽就要走,不行……不行,那衛瓘都已經辭官在家了,能有什麽事情找你,今日談得開心,酒也必須盡興!嗝!”


    王戎已然喝高,打了個嗝,扯著陸機的衣襟說道。


    “王太傅,非是小生不願相陪,實是衛司空有要事相約,我先自罰三杯,他日再來賠罪。”陸機懇切的說道。


    “既有要事,就讓他去吧……”


    “是啊,近來朝中多事,想是士衡多有不便。”眾人勸解道。


    王戎見如此,也隻得放棄。


    陸機便站起來仰脖痛飲三杯,拿上大氅,行色匆匆的步出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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