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歲的孩子正常情況下一天要睡上十來個小時,且睡眠通常很沉,輕易不會被打擾。


    但薑眠禮小朋友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他睡覺時並不會像個怎麽都喊不醒、直打唿嚕的小豬。


    薑眠禮小朋友的知覺非常敏銳,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所以,在daddy進門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喔!


    按照往常,他要是超過九點鍾還沒有睡覺,會被父親批評的。


    因此,今天眠小禮聰明地沒有睜開眼,繼續裝睡。


    然而daddy並不是一個人迴來的,還有另一個人的聲息。


    他偷偷、偷偷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咦?


    daddy旁邊的人,是撒撒嗎?


    撒撒的脖子上有荊棘的刺青,他想摸一摸,被阻止了。但記住了這個圖案。


    可是,撒撒為什麽會和daddy一起他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嗎?


    眠禮想起來昨天daddy看撒撒的車車表演很生氣,後來在醫院時,兩個人又沒有吵架,氣氛還很不一樣。


    小孩子太小了,分辨不了大人們複雜的愛憎怨,可小孩子也有遠遠超出成年人的直覺。


    他見過daddy和很多人一塊兒,都和撒撒不同。


    撒撒對daddy來說,一定是特別的。


    成年人們沒有說話,向他走過來。


    眠禮趕緊閉上眼睛,抱著大鴨鴨的小手忐忑地蜷了一下。


    他們要做什麽呢?眠禮想。


    daddy把他扯著毯子的手塞迴去,還撩了撩他的額發。


    癢癢的,眠禮差點就忍不住睜眼了。


    然後,daddy和撒撒竟然給了他親親!


    小家夥又驚又喜,笑意漫上臉頰,幾乎想要立刻睜開眼摟住大人們的脖子,再多要一個、或者很多個親親。


    可不知從哪兒來的聲音阻止了他這麽做,告訴他,禮禮現在要乖乖睡覺,日後才會有更多的晚安親親。


    大人們的吻非常溫柔,蜻蜓點水的一下。


    接著,他們離開了房間。


    小孩子很失落,閉著眼睛等啊等,都沒有等到他們再迴來。


    於是眠禮一骨碌爬起來,牽扯到傷處也來不及感覺疼,一瘸一拐挪到床邊。


    大人的床離地麵很高,他不敢跳下去。


    怎麽辦呢?


    眠禮想了想,目光落在還躺在遠處的無辜鴨鴨上。


    有了!


    他抓住鴨子的屁屁,把它拖過來,扔到床下。


    鴨鴨非常巨大,此刻躺在地上像個階梯,縮短了一大截距離。


    男孩轉過身,背對著床沿。


    爬下來其實不是什麽難事兒,如果膝蓋和手肘沒有受傷的話。


    現在條件所限,眠禮隻能歪斜著把力量放在沒受傷的那一邊,小短腿伸出床沿,慢慢悠悠地晃啊晃,試探著用腳尖去尋找鴨鴨。


    終於,碰到毛絨絨的觸感,眠禮一鼓作氣往後退,直到整個人都被鴨鴨接住,順利且安全地從床上挪到地麵!


    他站起來,拍了拍毛絨玩具,小手將被自己壓扁扁的羽毛撫平:“謝謝鴨鴨!”


    沒有找到鞋子,好在地上鋪著軟軟的地毯,眠禮努力抱起鴨鴨,走到門口。


    幸好大人們出去時沒有關上,否則以他的高度,再怎麽努力也開不了門。


    眠禮本來想直接走出去看看大人們在做什麽,又停住了。


    他聽見外麵交談的聲音。


    是撒撒在說話。


    薑宵。


    撒撒直唿父親的姓名。


    他說,告訴我,眠禮是誰的孩子?


    小孩睜大了眼睛。


    一直以來,他都是父親的孩子。


    至於那個別的小朋友都有的「媽媽」,奧利利也好,別的保姆、保鏢、或者任何人,都告訴他,他的「媽媽」離開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迴來。


    眠禮想,「媽媽」,應該是死了。


    盡管年幼的孩子並不清楚「死」意味著什麽,可他隱約明白,自己不會再與這個人相見。


    那麽,撒撒為什麽要問他是誰的孩子?


    眠禮有些驚惶地抱住鴨鴨。


    自己……是誰的孩子?


    *


    麵對薑宵一貫的沉默,撒迦利亞罕見得有幾分急躁。


    和薑宵繞圈子是沒有意義的,反正這個人也隻會習慣性忽略,選擇性迴答,不如單刀直入。


    他緊緊盯著對麵人:“是我的嗎?”


    薑宵這一次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沉思片刻,忽視了後一句:“知道和不知道,有什麽差別嗎?”


    哪怕字麵上是個沒什麽意義的反問,可撒迦利亞明白,這樣的迴答對於薑宵來說,幾乎是種默認了。


    撒迦利亞心裏一緊。


    ……是真的。


    眠禮真的是他的孩子。


    雖然尚不清楚男人為什麽可以……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眠禮是他血脈相連的兒子,而薑宵義無反顧地生下了這個孩子無論是不是為了自己。


    長達四年的孤苦而漫長歲月,他對此一無所知。


    客廳的燈光亮得晃眼。


    撒迦利亞上前,嗓音愈發躁動:“如果迴答是肯定的,那麽我們可以”


    薑宵後退了一步。


    撒迦利亞的話因他的退卻戛然而止,隨即意識到自己這樣近乎侵略的姿態實在太不適合此情此景。


    他。


    “‘我們’?”薑宵重複了他最後的兩個字,卻沒有針對這兩個字說什麽,轉而問,“為什麽?”


    這個“為什麽”可以包含很多很多的意義。


    薑總不愛說話的冷淡性格遠近聞名。很多事情他不發表建議,是因為他壓根不在乎。


    平時在公司開會時,聽員工的簡報,他也很少打斷發言,有什麽意見,基本由費蜚代為轉達。


    他今日接連的兩個疑問,或者說是質問,已然是鮮少出現的情緒波動。


    撒迦利亞感到一陣氣悶。


    他的確沒有拿得出手的理由。


    他慢慢唿出一口氣,平複自己激烈翻湧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足夠平靜:“你想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這些年,我都還在想著你。因為小禮也是我的孩子,我想我有必要、也必須照顧他和你。”


    薑宵一頓。


    “謝謝。”他客氣而疏離,語氣平淡,“但我不需要你。”


    不僅是我,我的孩子也不需要。


    他或許在生物學意義上也是你的孩子,但現在和以後,僅屬於我。


    這樣冷漠的迴答並不在撒迦利亞意料之外。


    畢竟幾年的分別,現在忽然跳出來說什麽重修於好,別說處在“受害者”一方的薑宵,就算是隨便找個人來代入,也不可能那麽輕易地原諒與接納。


    但他心底還是一陣針紮似的刺痛。


    撒迦利亞還想再爭辯,卻倏然預感到了什麽。


    他轉過臉,看見主臥門口的陰翳裏,躲著小小的身影。


    薑宵注意到他視線的變化,也看過去。


    既然已經被成年人發現了蹤跡,好像也沒有躲藏的必要了。


    小男孩穿著單薄的睡衣,光著腳,膝蓋和手肘可憐兮兮地被包紮,剛睡醒小卷毛亂蓬蓬,拖著和他差不多大的玩偶小心翼翼從陰影裏走出來。


    *


    大人們好高好高。


    禮禮脖子都仰得發酸,才能看見他們。


    大人們的聲音,也和平時對他講話不一樣。


    他們在生氣。


    眠禮想。


    是因為自己嗎?是在氣自己不乖嗎?


    眠禮的眼神滿是無助。


    “dad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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