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


    “別囉嗦,快點說。”


    趟在顛簸不休的馬車上,肅王朱識鋐並不安逸,一雙露在袖口外肥手,往常修剪精致的指甲讓人肉眼可辨地,看得見一圈淺淺的黑垢。


    “好消息是綽克圖殘部有一千多人願意歸順,黃衝的人已經把他們分屬到各處府軍編製中。”


    “做得對。哪壞消息呢?”


    “糧草眼見又要不繼,如果不宰殺牲畜的話,連十天都難以維持。”


    “又是糧草又是糧草。”肥胖的身軀在不滿地嘟囔聲中勉強板直,“就不能讓孤歇一會,喘喘氣?之前說好的以戰養戰呢?到頭來這大頭還是落在我這裏。”


    “西海邊不出糧食,草倒是有,肉也有不少。”


    “殺不得殺不得。”


    朱識鋐徹底挺直了身板,肥碩的手臂急急地往下虛按。


    “米豆不夠孤那還有些,牲畜遭殺得太多,來年放牧的數量也將銳減。”


    “眼前的季節正青黃不接,周圍能征調的也都掏了個底朝天。王叔,要不咱們還是同樂安侯商量商量,暫時班師迴涼州,待來年再來,如何?”


    “半途而廢?絕不行!”


    慶王朱倬紘發現朱識鋐的一雙小眼睛發出了狠厲的綠芒。


    “開弓豈有迴頭箭。你迴去告知他,五日內,西川鎮海堡的糧食一定會趕到。當初定下的是整個西海周邊,留下西南的口子不打,算怎麽迴事?如果和碩特韃子把同白利作戰的兵力都調過來,好不容易得的地方,豈不是全他娘的又讓迴去了。”


    “五天能到嗎?王叔,可開不得玩笑。”


    “怎麽不行,到時候若是沒糧食,把我放鍋裏煮了。想撤兵,堅決不行。”


    車早在慶王來時就停了,肅王一手扶著門把手,一手讓朱倬紘斜攙著,將一身忽悠亂抖的肥肉擠出寬闊的車門。他要小解。


    “王叔,要不就在車上方便算了。”見他才下登梯就摸褲帶,朱倬紘便勸他迴車上。


    “不會耽誤行程。就一會,快得很。”


    一把推開探過來幫忙的手,肥胖得難以名狀的肅王終於解開了袍底的腰帶,將需要排泄的液體暢快地朝路邊噴灑,一隻胳膊還不忘向著寬闊的原野伸展。


    “你看看,翠綠的草下都是肥肥的土,到了孤的手上哪有還迴去的道理?”


    “是啊王叔,隻要咱們堅持住,來年這裏全是莊稼和牛羊。最最主要的,還不用受人管製。”


    “你放心,會寧、鉛山的糧食還有人馬已在路上,淳化和延長的更多,動身有些慢,但也一定會來。有糧有兵有土地,王侄啊…。”


    人的貪婪是天性,王爺們尤其更甚。


    “寡人也覺得樂安侯這步棋下得不差。”


    慶王臉背著這邊,使勁地嗅著空氣中的芬芳,吸入肺裏的全是自由和奔放。


    由於進展過速,葭州的搬遷遇到許多的困難。


    張嫣打算先行前往鎮番衛,她必須親眼驗證黃衝的戰果,並及早做出相應的規劃。


    按商議張瑉暫時不能去,他是本地長官。成一也不得挪窩,他有防守的重擔在肩。王徽和渺目的手下最為麻煩,他們不光有大量的廠房,還有半拉子的水壓機工程在搞。


    軍工生產隻有加快不得停頓,大部分人馬都在前線。龍夕要沿路護送人員,能調配的人手著實不多。


    慶王府的人比他們還要積極,由沙山開始前後拉開數裏長的隊伍,男女老幼混在一起,沿著一條廢棄的外邊牆遺址,浩浩蕩蕩地朝大河驛進發。


    蘭州的人馬走莊浪衛、古浪所,行程差不多,但道路好走得多。他們才是首批入駐小河灘城的人。


    駐守在鎮番衛周邊的壹旅已經往西海方向增派了大部人員,剩下的一千人馬分別把守在野豬灣堡、黑山關、青鬆堡、六壩堡及小河灘城內,並在周邊包括蘇武山設置了崗哨。


    如今樂安侯的府軍實數不止兩萬,往許多地方一投,很是不起眼。


    “上麵的人聽著,叫黃衝馬上滾出來。”


    “下頭何人?為甚喧嘩?”


    牆上哨兵手持長槍探腦袋就問,人手不足城防稀鬆,葭州城逼不得已將唯一的北門限時閉啟。


    “去叫黃衝前來,就說他泰山老子到了。”


    “泰山老子?嶽父?是尚書大人?”


    “不對不對,何尚書是個七十多頭發斑白的,這人不像。”


    議論中,前來勤快的成一恰好跨著刀過來巡查,得見城下黑壓壓地一片,便問。


    “怎麽迴事?”


    “來人說乃是大帥的嶽父,可我們看著不像。”


    “呔,下方之人聽著。我乃侯爺座下葭州城守備成一是也,來者何人?速速報出姓名。”


    “哎呀,師兄師兄,我是桂影,快開門讓我進去。”


    “成一將軍,我是王家麟呀。”


    起先叫門的那人下了馬,挨邊上的兩個見成一探頭,立即連囔囔帶咋唿,那親熱勁兒,像見著了家人般。


    “喲,是王指揮使。來人,快推動絞盤。”


    吱吱呀呀地一陣令人倒牙的響聲中,緊閉的大門逐漸開啟,成一則三步並兩步沿台階往城下跑。


    “師兄師兄。”


    才及門洞,竄個黑廋的家夥拉著他胳膊不放。


    “咦,你可是小世子?怎生這般模樣?”


    “曬的,餓的,還有鬧肚子鬧的。師傅呢?”小世子朱桂影一連串地嘴上不安生,非要找黃衝。


    “你先進去,待我接了其他人再說。”


    “哦喲,差點忘了。王校官還好說,那個老頭你要當心,他是英國公府上的二老爺。”


    “前麵的人快走,莫要堵在這裏。”


    小世子的隨行家仆不下百餘人,率性進來把個城門洞塞得滿滿登登。


    “師兄,我們去哪兒呀?”


    “先去州守署,來人,帶他們去。”


    “喏。”


    “成一,大帥可在州署?”王家麟本抱了手,最後還是一拳杵在對方肩頭上。


    “喲,王指揮使,可把您給盼來了。快快快,先隨去州署。”


    “那我先去。”王家麟笑了笑,往後頭伸指遙點,“小心說話,脾氣大著呢。”


    不及細問的成一一身盔甲鮮明地走出城外,站到等候迎接的那夥人麵前。


    “請問,哪一位是英國公家二老爺?”


    麵對一群身著孝服的男男女女,成一頭皮發麻。


    怎麽個情況?


    “黃衝何在?”張毅呈一臉倔強地堅持不動窩兒。


    “侯爺正在帶兵攻取西海,我乃是府軍壹旅副統領成一。”


    “這麽說你便是他的師侄,渺目的大徒弟?”


    “正是在下。”


    人都說女人會改變男人的一生,自從杏娘過門,成一向外說話是出口成章,像個唱大戲的。


    “請出來。”


    …,…。


    懵逼的成一見著對方的隨從捧出方檀香木匣子。


    “黃衝既然不在,便由你代他接夫人入城。”


    “夫人?”


    “還不跪下。”


    匣子接在雙手,成一愈加的懵逼,何夫人不是已經埋了嗎?


    “將軍,侯爺曾與英國公家有過婚約,想是新夫人也薨了。”隨從中有個聲音悄悄地提醒他。


    “哦。成一代我家侯爺恭請夫人入城。”


    話講的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的,城上城下都能聽見。張毅呈這才由人扶上馬,當先緩緩馳入城內。


    “章易尚,下麵該怎麽辦?”


    “將軍,可以起來了。小心點。”


    成一目不斜視,莊重而沉痛地捧著骨灰盒,小心翼翼地也往城門洞走去。所有人立即自動地閃在兩側,讓他跟在了張毅呈的馬後。


    “原來是張家的呀。唉,好端端的還沒過門,怎麽就沒了喲。”


    “道爺見過,大帥克妻。這不,幾年之間連死了倆。”


    “閉嘴,想叫我割了你舌頭?”


    站值門丁最喜八卦,東家長李家短的閑事知道不老少,包括侯爺府上的各式傳聞。


    “夫人迴府,閑人避讓。”


    緊隨在成一身後的是個半大小子,披麻戴孝手舉哭喪棒,用雞公打鳴般的古怪嗓子一路開嚎。


    “夫人?夫人怎麽了?”迎麵而官轎急急停在路邊,張瑉從裏頭火急火燎地鑽出來。


    “夫人薨了。”成一手捧骨灰不敢言語,是老牌小廝章易尚低聲對拱手低頭的張瑉說的。


    “不可能。”


    麵對大地,張瑉不敢抬頭,莫名的液體充滿了眼眶,說話間也有了些哽咽。張嫣對他有知遇之恩,許多的權限都下放在他手上,這樣大氣而睿智的女中巾幗,早成為張瑉一生當中最敬重的人。


    “是英國公家的,州守大人。”


    “哦。…。”


    躲在兩臂間的臉迅速恢複了平靜,英國公家與侯爺的婚事他也曾聽過一耳朵,講是本打算續弦的。頭先因年紀小,侯爺講再緩幾年,沒想門還沒過卻先沒了。唉!


    受驚嚇的還有渺目和王徽,聽見外街上鬧哄哄的,聽得有人報說夫人沒了,都以為是張嫣。


    待得急匆匆地趕出來,才曉得原來是英國公家的沒了,也不好立時轉身走人,便同走在前麵大耍威風的張毅呈相互見禮。


    “唉,二老爺節哀順便。”


    “夫人年紀輕輕的,怎就…。”


    “都是黃衝那廝不孝,當初若聽了話早早完婚,何來…。”


    上年紀的人最怕見生離死別,仨老頭見麵都作聲哽咽。


    “嗐,也怨不得侯爺,這才剛剛穩定不久。不久前還曾同老夫講起牽掛夫人,沒曾想…。”


    “夫人到底怎麽沒的?”


    “我張家從來隻出烈女貞婦,唉…。”


    打死張毅呈也不會講出,他家女兒竟是因被逼改嫁,一頭撞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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