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驥踏進武英殿時大吃一驚,皇帝竟然沒著龍袍。


    自從鳳陽皇陵被焚後,朱由檢就開始身著青袍,避居武英殿,晚上也不迴寢宮,並且減膳撤樂,從辦公條件到日常飲食、文化娛樂都自我降級以示懲戒,大臣們屢勸不聽。


    袞繡五爪金龍的明黃色長袍就垂掛在車邊木架上,整整已得兩年。


    “黃衝會反嗎?”沒待對方禮畢,朱由檢直直問。


    “臣以為,斷然不會。”沒有口稱頌詞,朱驥繼續往地上叩著頭。


    “那好,以你多年與其共事觀之,該如何解釋他當下所為。”


    “下臣深知其人,可擔保樂安侯絕無謀反之意。”


    本該站立在側的內閣大臣一個沒有,隻有王承恩一人伴駕禦前。朱驥在麵聖前三天便趕迴了京師,也在府上足足做了三天的功課,哪兒也沒去。


    “且講來。”


    “其人性強,表麵上看,每受了委屈渾不在意也不事報複,但必會獨辟蹊徑解開心中之塊壘。臣和他前後共事達七八年之久,絕非猜測而言。”


    “真是這樣?朕依稀記得他已年近三旬了吧。”


    話問的有些隱晦,雖然不排除黃衝因在朝中受到排擠才出此下策。但朱驥與他相識曠久,難免不讓人擔心他倆串連一起,隻是廠衛人等一時無法偵知而已。


    “迴陛下,樂安侯黃衝常行蒙童之稚舉,靈濟宮、慈慶宮兩處皆知,亦可佐證。”


    “他的府兵沿古浪所向西,連連裹挾邊屯軍民數萬,你可知曉?”


    “下臣不知。但知其必有所圖,所圖者絕非謀反。”


    聽到這話朱由檢放落了心懷。眼睛不會騙人,對方驚訝的表情證實兩人這事上並無太多的牽連,以正常計,獨石口與鎮番衛相距數千裏,消息一時也難以傳達。


    答過問話的朱驥在努力思索,黃衝為何要如此做?


    “卿可試著辨析其所作所為。”


    悲哀,由於鞭長莫及,也因陝地破敗頹糜,此時後朝廷根本無暇顧及那些邊邊角角。假使黃衝公然舉起反旗,還一時間真就奈何不得。


    想到此,不禁對首輔溫體仁愈加不滿。人是他舉薦,遷往葭州和許其向西開拓也是他力主的。


    “臣曾聽人言,陛下令他向域外拓土。敢問陛下可真有其事?”


    “然。”


    “那便是了,他在打西域的主意。”


    “裹挾屯丁百姓供其驅使也便罷了,慶王、肅王兩府亦受其要挾而行,這又如何解釋?”


    “迴稟陛下,臣以為黃衝把這兩位王爺綁在一起,可能是為兩件事。”


    “速速道來。”


    值此多事之秋,隻要黃衝不謀反,其他的也好聽之任之。否則,內閣、兵部早鬧哄哄開起了禦前緊急會議,還會輪得到朱驥這樣的小軍頭麵聖答話。


    “二位王爺現隨在他軍中。”


    “蘭州、寧夏地方急報,兩王及隨行家屬由大批兵丁護衛西遷,涼州亦有證實。”


    “這麽說便簡單了。他其一為糧,必以護衛兩處王府為籌碼,換取兩府不等的糧草。此類事在早年其擊潰高迎祥賊部時便有先河。其二,臣猜想是為佐證忠於朝廷而下的伏筆,以供日後在陛下麵前說明事實。”


    “卿家是這麽看的?”


    答案早在心中,朱由檢不放心,所以還是必須喚人來問。


    “臣以家中大小性命擔保,樂安侯雖魯莽率性,矛頭從來都是朝外。萬不會行大逆之舉。”


    “哪萬一呢?”


    “絕無有萬一。陛下何不放寬胸襟靜待消息,既然是奉旨西征,不日肅州方麵必會再傳迴捷訊。以樂安侯之軍事才幹,闖賊高迎祥尚不堪其迎頭一擊,諸邊躂虜必遭剿蕩。”


    “好。”


    朱驥的話很是提振人心,有一定的說服力,也還帶出了許多良性的感染。


    “卿扼守獨石口勞苦功高,聽說在北柵子艱苦之地依然堅持練兵備戰。”


    “臣曾敗於東奴,自當發憤圖強,知恥而後勇。”


    “嗯,不錯。聽旨。”


    “啊~?臣跪聽聖喻。”


    最少有一半的驚訝是裝出來的。黃衝被迫離京,中樞中能征慣戰之輩本就稀少,他朱驥被啟用是遲早的事。他府上的長輩與外麵相關的堂叔伯早作此想,三天來,各種叮囑不絕於耳。


    “朕令你,即日提督護天營本部人馬,加緊訓練,以備不需。”


    “臣願肝腦塗地,以效皇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為這一天,他足足等待了七年,內心的波瀾可想而知。


    西海北岸,金銀灘。


    草原的清晨,霞光裏百靈鳥在歡快地鳴叫。


    金露梅花葉尖上的水珠剛剛折射出第一縷光芒。


    在一片馬匹踢踏聲中,牧民們掀開自家蒙古包的門簾。


    一隊隊的騎兵戰士正在附近草原上行軍。


    他們身著黑革戰甲,鞍上掛著不同於蒙古人的各色武器,鋪展成幾條縱隊,轉向南坡齊頭並進。


    東南向的隊尾一眼望不到邊。


    “我去通知大汗。”


    “你瘋了!你這一出去,烏蘭圖雅馬上會失去父親。”


    “…,…。”


    這裏也有王,隻不過叫汗而已。


    以前的叫卻圖汗,才不久前換成現在的固始汗。


    前者為喀爾喀左翼首領綽克圖,後者為和碩特首領圖魯拜琥,也曾經是衛拉特即和碩特、準喀爾、輝特三部的盟主。


    固始汗是一種佛教榮譽稱謂。


    最早始於烏斯藏喇嘛們的叫法,也是他們尋求世俗保護者的慣用伎倆而已。


    翻譯成白話大概類似‘護教國師’。


    再簡單點,戰敗被殺的卻圖汗綽克圖生前尊奉林丹汗,與女真人是死敵並與大明樂安侯表麵交好。


    而固始汗圖魯拜琥帶領衛拉特三部早早當了女真人堅定的走狗,一年前便開始南下占取西海,目前正帶人從靈藏攻打沙兒可。


    貢主們的頻繁更換,使得牧民們在恐懼中漸漸麻木。


    葉赫烏蘭霍碩和巴嘎烏蘭霍碩兩座血山,就是不久前權力交替的見證。傳說綽克圖被死那裏,他和勇士們的鮮血染紅了整片山嶺。


    太陽才露一半,應戰的一方很快從麻皮河南岸衝過來。


    那是圖魯拜琥的留守人馬,隻幾百騎兵也跑得轟轟隆隆。他們也是久經沙場。平坦的草原上,新來的軍人們隊伍整齊,層次分明。


    穿戴重型鎧甲、手持利刃的士兵開始迎麵推進。


    穿著短甲的步卒弓箭手跟在後麵掩護。分派出的兩翼騎兵縱隊,在同時進行快速包抄。


    和碩特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蒙古漢子,既然人少那就鬥狠。毫無畏懼地揮舞著彎刀、狼牙棒迎向敵人。


    ‘劈劈啪啪’的脆響率先從兩側傳來。


    肆旅的騎兵中隊仗著人輕馬疾,調整方向。將新配發的自發火短銃架在持韁的臂彎上紛紛發射。


    張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們,在十幾步遠的地方與對手錯身而過,然後一個一個被‘砰’下馬來。


    一聲令下,正麵前進的步兵猛然頓住,豎起一排盾陣。


    “嘟嘟嘟,嘟嘟嘟。”


    銅質號角的聲音沿著地麵在傳散。緊接著就是箭雨的唿嘯,車兵與弓箭手在同時發射。


    隻一波齊射,兩百步遠的衝鋒馬隊即刻間變得稀稀拉拉。


    有掉頭逃跑的,有依然不畏死前衝的,還有些人勒住韁繩在茫然無措。


    一切很快已成定局,兩翼已經在他們身後合圍。


    沒有重甲,剩下的蒙兀兒人根本無法組織象樣的反擊。


    百十步內早有長杆火槍手瞄著,一排的劈啪作響,剩下的人被射殺幹淨。


    紫禁城,武英殿。


    皇帝與殿閣大學士正在商談,外間大漢將軍森裏。


    “捷報,西海大~捷。皇上,西海大~捷。”


    一個清脆響亮的嗓音遠遠傳來。


    王承恩快步走向殿門向外張望。報訊的宦官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跑上了台階。


    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宦。剛到門坎邊,稚嫩的肩頭被拂塵堅實地抵住。


    被阻攔站定門外邊,小宦官用不符年齡的眼神低瞄了一眼王承恩,顯得有些不情願地將一卷小紙圈放入他平攤在臉前的手掌心。


    “何方大捷?”殿內皇帝在問。


    “兵部接涼州衛守備達元幀飛鴿傳書,樂安侯大破西海。”


    聽聞到這個戰果,朱由檢大步走來,從王承恩手中拿過紙圈,展開觀看。


    良久,良久。


    皇帝原負於後的右手,張開,握起,再張開,再握起。


    “…不負朕望,終不負朕望啊!”言畢,豎拳虛揮。


    “恭賀陛下西向大捷!恭賀我大明國運昌盛!”


    殿閣大學士們,齊齊唱賀,並輪流觀看起朱由檢遞來的紙條。


    “兩萬府軍?臣下明明記得幾月前樂安侯麾下僅有六千,哪來的那麽多人?”


    “南渡大通河,沿東科爾北麵舊邊牆直插西海,妙啊!”


    “想必是西寧衛及周邊原有屯丁也參與其中。恭喜皇上,如今套寇方解,樂安侯又揮兵進取西海。外虜既蕩,陝、蜀內寇離剿滅之日亦不遠矣。”


    除了馬屁話就是瞪眼說瞎話,閣臣禦前議事尚且如此,各部可想而知。


    這份捷報來的正是時候,連報訊的小宦都知道。皇帝需要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哪怕於大局無補,至少在抹去內心的擔憂之後,可以稍微提振一下四戰皆敗的頹勢。


    “朕要封賞他。”


    朱由檢的手臂奮力往下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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