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侯一家出京城時曹化淳曾派人暗中觀測。


    曾幾何時,被貶往鳳陽看陵的魏忠賢也似這般大張旗鼓的離京。千餘名的侍衛,數百的仆從,還有上百口的箱子。當時引得朱由檢是雷霆震怒。


    老曹也算個帶過兵的,可與黃衝相比簡直可謂螢火較之日月。


    暫不講未知早在數月前成一、崔仁攜大量物資裝備,以輸送前方剿賊所需的名義滯留在延安府。蔡植騰與慶生兩次攜大批家丁入保安州的情況,也被他當成又在販馬營私,搜刮民脂。


    待黃衝帶著張家人等出城,男女老幼八百,還有數十部裝滿藏書的大車。


    彼時風聲最緊,朱由檢當然得到了詳細呈報,周家還在不遣餘力地造謠。說,裝書冊的車很沉,裝炸藥、手雷等禁品的車一樣能把路壓出深深的轍印。因為恰好下雨。


    廠衛的人是搜檢過車輛的,但是否有暗格卻不能判定,總不能把人家的車子劈開吧。


    違禁品真不多,藏得也很巧妙,而違禁的人卻藏不住,可惜能識別宮中出宮中熹宗良妃和懿安皇後的人還真是不多,負責查驗的門丁根本就不可能認識。


    朱由檢是知道的,但他既然不想讓倆人死於自己手,便寄望韃子和替他做髒活的手。


    經過周家人一通煽風點火,言官們開始把失勢的樂安侯與魏逆做類比,大部分的諫言都隱含地提出黃衝私藏兵甲有謀反的痕跡,當予深究。


    刻薄寡恩不假,但皇帝更要一張臉。


    現在任容妃在慈慶宮扮著,若是非鬧出又多出一位懿安皇後來,滿朝大臣還囔囔著追查到底?屆時,反而陷之於被動。還不如先靜觀其變。


    沿路地方有消息不斷傳迴,隨從在分散,家丁在逃亡,八百人隻餘下不足四百。


    人心所向啊!朱由檢開始叫人商議削去張國紀、黃衝兩人爵位的事宜。


    家奴們口徑一致,當然是必然的,當初搞倒魏忠賢、客印月用的就是這個套路。可被內閣為主的眾多朝臣阻攔住了,因為張國紀的案件已結,當時他禦批保留太康伯的封號。如今又拿出來說事肯定不妥,唯一能站著腳的便是講他隨同黃衝想謀反。


    黃衝謀反?擺在桌麵上議論,立時沒了聲息。


    《挑金帳》如今還在茶肆酒樓中唱著呢,還有得駙馬都尉雅正過的《千裏刺酋》。民間把樂安侯當作英雄來崇拜,比當初官員為魏逆建生祠不遑多讓。而一個是手握權柄的閹人,一個是屢立戰功的將軍。下麵輿情這一關很是難過。


    單講削爵,違製一條業已夠了,可講人家謀反,首先內閣人等率先沉默。


    沉默的意味很明顯,不想做惡人。讓中官近臣們去弄,除非曹化淳領銜查案,沒人願意背負起這個屎簍子。講黃衝縱兵掠民、不聽調令倒可以,但驚著了陣陣這般做的那幫武臣,比如左良玉之輩,鬧出個紕漏,又該由誰負責?


    得慢慢來,這是以溫體仁為首的內閣意見。


    既然有人講黃衝是魏忠賢,何不推波助瀾,讓民情輿論轉向,禁了那些胡亂說書的,零敲碎打先修理他原來的一班手下,把他的勢力徹底端掉。過個一年半載,才能水到渠成。


    商議的結果出來,朱由檢不滿意,相當不滿意。


    但王學所知有限,王晚亭態度曖昧,被免職的王家麟在奔走疾唿,還有唐康、皮仰堯都為他家大帥蒙冤發配鳴不平。呂元守、朱驥兩個雖未出聲,卻從不許人提及此事,態度難明。


    若是繼續在黃衝身上做文章,急切間隻怕適得其反。


    道理便擺在眼前,朱由檢無奈,相當的無奈。


    “臣溫體仁叩見陛下。”


    “愛卿平身。”


    自從鳳陽皇陵被焚毀,朱由檢換上青色衣袍就住在了武英殿,用膳例行的絲樂也撤了,本不多的膳食供應也減去一半,朝中大臣們多次進諫都遭到拒絕。


    比大臣們還厲害的是後宮女人的幽怨。


    如今不光因皇嫂事令人煩惱,後宮也有一些不穩的征兆,還有該死的韃子和依然越老越兇的亂賊,朱由檢的時間不可能專用的一事上。唉。


    “邊守出狀,葭州閻宗聖掛印而去,吏部酌議試委張瑉為州守。”


    “哦,這個張瑉是哪年的進士,朕怎麽從來也未聽說過呀。”


    “非是科舉,乃是黃衝所薦。”


    “怎麽能任聽他來胡說,吏部…吏部的人到底在做什麽?”


    厲聲的追問,表達出強烈的不滿,這是想逼迫朕再換一名吏部尚書嗎?


    “皇爺何不聽溫大人把話講完,瞧把您給急的。”


    除了高起潛,司禮監有頭有臉的太監都被召迴,閹貨們正在謀劃著啥時候能讓主子再行委派出去,同時對伴駕爭寵鬥得不亦樂乎,王德化顯然是暫時的勝利者。


    “是被逼迫如此。”


    “何來的逼迫?”


    發急的朱由檢是令人恐懼的,須發怒張,一副要吃人樣子。事實上,溫體仁的才幹絕非庸庸碌碌之輩可比。他曉得該如何說服發怒的皇帝,而且最後變成不是他的主意。


    “前幾日,吳堡縣丞入京戶部公幹,傳出許多的話來。陛下不可不防啊。”


    “什麽話能令到吏部準薦黃衝的人,啊?你說。”


    “據他前番講,聽聞樂安侯定居於假州,邊鎮潰兵立時雲集,有四五千之多,加上陸續前往投靠在他府上的舊官帶去的人,恐怕已有近萬。”


    “那不是謠傳嗎?”


    是有這麽迴事,還報黃衝衛隊中有人講‘不奉詔、不聽調、不謀反’,其實並不可信。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閻宗聖辭官表麵講因病而歸,卻是被他逼的。”


    “可惡。”


    “啪”地拍了桌子,看來事情確實不簡單。


    “葭州三縣四地賊寇為害多年,又有韃子咄咄逼人。吏部經過數輪磋商,覺得不若順水退舟,改吳堡、神木、穀府直錄府城,暫借黃衝的府兵屏擋住陝北。故而才有此議。”


    算是一條好計,並不是定議,而是提呈給他這位最高統治者決斷,因為大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臣亦覺牽涉諸多,故特來請見。”


    “嗯,卿有何建言?”


    連王德化都豎起耳朵來,如今的首輔大人體察上意方麵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平。而事實上,溫體仁也絕非庸庸碌碌之輩,位置坐得如此穩定,心智、手腕都是高絕。


    關鍵兩人秉性還有些類似,溫體仁還真就曉得皇帝對黃衝的實際看法。


    曹化淳一幫人代表的是皇權,懿安皇後敗下陣來乃是理所當然。以其說聖上要處置張國紀、黃衝他們,還不如說是要對付皇嫂張嫣。


    不管封侯不封侯,黃衝都是張嫣的一枚棋子,這個事實一直未變。


    “臣以為,當初陛下製定的徐徐圖之良策依然可行。”


    “哦。”別看朱由檢怒形於外,內心早有妥協的念頭,隻不過他不想明說,由對方講出來,以後若出現紕漏或遭言官彈劾,再出麵替他維護一二,這才是上位者該做的事。


    “秦地由於內有賊寇外有強虜,許多外派官員不願前往就任也是事實。”


    “嗯。”


    “樂安侯戎馬數年,功績也有。”停頓是方便觀察聖上的反應,也是想印證對此事的猜想,還有給別人辯駁的機會,然而,統統都沒有。


    朱由檢不動聲色,王德發彎腰駝背,都似乎在專心聽他往下講。


    “日後不管是奪爵還是加封,都出自聖上依律的法統權限,此事上應該沒有人敢挑戰聖上的權威。當下要緊的是,秦省兵力稀少和糧秣不繼這兩樁難事。”


    “溫大人言之有理。”朱由檢的目光將轉未轉之際,王德化附言。


    “初舉黃衝臣亦有份,雖後有變,就是當下有人誣告他坐擁萬餘精兵‘不聽調、不奉詔’也還要加上‘不謀反’三個字。可見連反對他的人也知道他不敢檀越鴻溝。”


    這點說中了,朱由檢點頭。


    “然則,其人雖顧全大局卻目光短淺,容易受一時的形勢所左右。故而臣建言,也不可全部照準,當酌情減裁所請。一方麵以示皇恩浩蕩,一方麵又按實際來處理此事為妥。”


    “卿看該如何減裁?”此話問出,語氣已經溫和。


    “吏部重新劃分原下轄縣治是一種減法,臣卻以為當以加為減更為有效。”迎著王德化目光,溫體仁侃侃而談,“如今外虜連年侵襲,闖逆雖滅尚有八大王和闖將等賊鼓噪天下。既然其人善戰,何不詔領府丁平定西北,最不濟也是兩敗俱傷,於朝中無損。”


    “善,緩得一時西北危情。”


    “再有,須通傳五省督府,未得朝廷許可,不得擅自讓其調撥軍鼓錢糧。嚴令護天營不得私縱逃卒,更不得接濟物資。”


    標準的挖好坑推人往裏跳,果然是君臣一致,又叫馬兒跑還要馬兒不啃草。


    “又當如何激勵他的人馬奮死效命?”


    “臣鬥膽上請,陝西行都司臨界以外,可作封邑。”


    坨大的餅,隻拍樂安侯有命看無命拿,王德化肚子裏隻剩下一個詞:陰損。


    禮部重開天榜,狀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內閣翻成妓院,烏龜王八蔑片,總是遭瘟。


    首做民謠的人有夠陰毒。烏龜、王八、蔑片指的便是內閣大學士溫體仁、王應熊、吳宗達三個。溫乃烏程籍歸安人;王為巴縣人,取王、巴與王八同音;吳宗達身為閣臣,沒有一點主見,因此便被視為幫閑的蔑片。


    擬旨的時候,王承恩在心裏默念。也許,這迴遭瘟的該是樂安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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