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喘不過氣來了,師兄。”


    大冷的天,連續的趕路,龍夕在叫苦不迭。


    夏日高勒帶迴了最後的消息,正藍旗六千多韃子全駐紮在太子城附近,大明邊軍的眼皮子底下。而宣鎮各處負責把守關隘的官老爺們,依然熱衷於向朝廷邀功請賞,大張旗鼓地慶祝勝利。


    既然已鎖定敵蹤,黃衝迅速下達了命令,將所有他認為用的上的人員全部調往龍門衛。


    “籲~。”


    一隻手勒住韁繩,成一被迫停下來等拉下快半裏的師弟。進了軍營,師兄弟間關係比以前還要親密。老成的成一,甚至在南口探視時,當麵還得了師傅的讚譽。


    “把臉蒙上。”


    抽出一條翻毛的狐狸皮圍脖,甩在靠過來慢慢停下的師弟臂彎上,成一都是用一隻右手完成的,因為他左手臂纏繞厚厚的紗布,吊掛在胸前。


    “不蒙,憋得慌。”


    龍夕雙腿用力,夾住馬腹,懸空上身,將圍脖放迴到師兄鞍後的搭子。


    “師妹就喜歡收些好看沒用的。”


    “當麵師姐背後師妹。哼,一輩子都這死樣。”


    受了傷的人脾氣往往大。龍夕咧了下嘴,不同他爭辯。


    由於趕工,本不具備批量生產能力的蘿卜雷在粗製濫造。需要用等子秤細分的藥粉,改作簡單地通過量鬥進行罐裝。握慣鋤柄的那些手難免出錯,散落在地的零星火藥不及收拾也就慢慢積少成多,山洞中照明的火把終於落下火星,成功引燃了它們。


    結果自不必多言,幸好沒死人,除了炸塌半邊山洞,還崩死了隔壁洞裏的兩頭肥豬。


    “記著,師叔麵前該怎麽說,莫講漏了。”


    “放心啦,師叔叫我們去那邊,肯定是詢問有關蘿卜雷的事。我的這張嘴,嚴著呢。”


    二師兄的嘴若是靠得住,花豬都能飛上樹。


    聽到龍夕的保證,一時間,慶生雞公打鳴般的嗓音在腦海裏響起。


    成一無奈地搖搖頭,抖動韁繩,繼續馳向大水穀。


    “五千對六千,又是韃子常兵,傳說最能打的建奴上三旗。勝算可憂呐。”


    空落落的大帳內,王晚亭看似的自言自語,將朱驥原本懸吊的擔心,又提升了一截。


    “世兄此話失當,當心擾亂我營中軍心。”


    “下官隻是在憂慮,並非不想出力。此一戰雙方實力對比,將軍豈能不曉得?”


    “突襲方案尚在製定中,朱某相信大帥。”


    一道難題,幾乎無解的難題。護天營妄想單獨實施奔襲,在朱驥看來也是不可能。唯願一貫智珠在握的黃衝能解開,他也隻有選擇相信能最終解開。


    “大帥為何執意不聽下官的建言呢。”


    “世兄本意雖好,但隻會走漏了消息,白白浪費掉此次機會。”


    按王晚亭建言,直書兵部主事人等,或恭請聖上親裁。策動宣鎮所有兵力,悄然圍住這六千主力韃子,勝算至少比單獨行動要高數倍不止。


    秀才不知兵,朱驥同他解釋過幾迴,依然還是不能說服。


    “或許監視大人從旁策應,大帥也許會全盤再行斟酌。”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若是走漏一點,大帥決然要軍法從事。到時候朱某恐怕不得不攥這刀口,師兄怕是不得善了。”


    王晚亭一貫熱心幾家聯合,不願冒險是他的本性,好在現在已經不至於聞敵而逃。


    “世兄莫在憂慮,打仗有大帥及朱某人等,幾處的聯絡和物資的借調,才是眼下急迫。”


    老是得不得地,朱驥也煩。尤其內心也藏著份擔心和拿不定,更是煩上加煩。


    “是極是極。下官正要請教,為何增調的人員物資放在龍門所和鎮寧堡兩處,統統歸攏放於金家莊堡豈不省事許多。”


    “軍事不同民政。所下之令如何便當如何,不得差池分毫。”


    忍無可忍的朱驥終於站起來,甩動酸脹的手臂,不客氣地教訓起王晚亭來。


    護天營的家底忒窮。為什麽精簡人員?就因為隻能勉強湊齊不足五千人的裝備,一大半的兵卒光手赤腳的,連列陣壯威的資格都不具備。


    牛皮哄哄的一萬三千人馬,真正能打的,絕不會超過千人。這便是朱驥不敢同王晚亭講的實情。


    要不怎麽說黃衝智珠在握呢,見得許多人願捧他的臭腳,大麵積地向有權外借軍械物資的守備、參將及兵道科相關官員要東西。也不多要,每處借一點,匯攏後就成了此場戰役的消耗儲備。


    王坤攔不住,還得躲著。若有人不願給,黃衝直接盜用他的名義進行訛詐,不失威脅的訛詐。


    “打仗便是要上下齊心,拚盡一切。再經曆幾場,世兄便會明白。”


    也許有感於自己口吻生硬,朱驥甩動手肘的時候,又補充解釋了一句。


    “報飛騎尉,騎營指揮使皮仰堯請見。”


    “叫進來。”


    “大帥,牧馬堡送來兩百多匹好馬,我騎營可沒有私接,特來請示。”


    人未到聲先至,老皮是見不得好馬的。唐康就曾說,他營內的馬絕不能入騎營內。好馬隻要入騎營,哪怕隻兜個圈,再出來的絕對不會是原裝貨。一準被老皮叫手下換成了次等品。


    朱驥兩人相對而笑。唉!若是大帥不那麽好戰,憑他手段,何愁大家不能賺個盆滿缽滿。


    中央大帳內在掘坑,兩隊娃子在用飲馬的皮桶往裏運沙子。


    “叫什麽名字”


    帳內地方並不寬裕,黃衝也懶得去與兩名病號搶地盤,借機出來透口氣。見到站立帳外的娃子兵小隊長高高大大的,頗有幾分冬至的風采,便隨口問起一句。


    “慕斯臣.塔塔兒。”


    “怎麽像個女人名字,哪個部落的?”


    “額係…。”


    小隊長原本低垂的頭,現在恨不得塞進自個胸脯裏,答了半句,再也講不話來。


    “夏日高勒。”


    “末將在。”


    “就你一個人,和某到那邊走走。”


    “其他人散開。”


    木匠見周圍全是衛隊的人,便沒再做貼身膏藥,和幾個當值的站立原地。


    “布~魯。”


    “乃根,浩要爾,姑日溫,布~魯。”


    校場邊一隊娃子兵還在練習甩蘿卜雷,用的不再是石塊,而是鑄鐵疙瘩。


    “什麽意思啊?”


    “迴大帥,他在喊,一二三,擲。”


    小隊長跑到近前,口中嘟嚕過兩句蒙語,朝兩人磕了下肩膀。


    嘟嚕些什麽黃衝聽不懂,但磕肩的動作,他曉得。那是蒙古兵的軍禮,很古老的軍禮。老皮就主張過護天營也可以改成這種,省得老是撇下一條腿,費事。


    “你到底什麽意思?”


    等到薄薄嘴唇的小隊長走開,黃衝又向前走出一段,左右已是空曠時,壓著嗓音,再次追問。


    “啊~?”


    夏日高勒見大帥仰著頭盯住自己,覺得很不夠禮貌,便蹲下了身。大餅子臉上寫滿了疑惑。


    “你娘的,竟敢往老子營裏帶女人。而且還不止一個,你是不是活膩了?”


    肩膀頭挨上一腳的夏日高勒沒像以往翻栽,他偷偷用膝蓋抵住了地麵。


    他在憨笑,因為大帥一直壓著嗓子說話。


    “一共六個,都是…。”


    “娘的,反天了你,還六個。”


    又是一腳,結結實實踹在另一側的肩頭。夏日高勒依然沒翻,但人卻跌坐在雪地上。遠遠綴在後麵的人齊齊轉身,遙見衛隊長挨揍,大家都捂住嘴偷笑不已。


    “二打一,如果她們中有一個輸了,我甘願受罰。”


    “真的?”


    “願立軍令狀。”


    膝蓋輕輕頂了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家夥,黃衝腦門上的黑線在快速隱退。


    剛才見到那名叫塔塔兒的女隊長,他想起了冬至,還想起了獨石城裏一臉幽怨的大個子。若是護天營能組建一支軍醫隊,他倒是不反對。


    “那也不行,這幾個比蘿卜雷還可怕,遲早會出事。”


    “大帥一聲令下,誰敢?敢囉嗦的老子擰斷他脖子。”


    “嘭。”


    剛起身拍屁股的夏日高勒又坐迴到地上,冷不防頭盔上被他家大帥擂了一記。


    “你腦殼子進屎啦。發情的公馬連頭馬都敢咬,連這都不懂。你還蒙古漢子,你還衛隊長,盡他娘的給老子捅婁子。”


    “嘭嘭。”


    地上的夏日高勒又連挨了兩記,縮頭抱膝,索性安穩地坐在雪上,不再作起身的打算。


    “報告衛隊長。”


    “講。”


    塔塔兒小隊長,硬著頭皮蹭到衛隊長身側,勾著腦袋走路的姿態,像極一匹尋著母馬的馬駒子。


    “報告衛隊長,沙子都篩過填裝好了。”


    “叫他們都先迴去。”


    倔強的慕斯臣.塔塔兒沒有答應也沒有移步。而是猛然昂起頭,勇敢地與迴轉頭的大帥對視。


    “怎麽,你想替他挨揍嗎?”


    他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打女人,但語言上的恐嚇,並未有絲毫心理上的抵觸。


    “若是因我們的事挨大帥揍,我願意替他。”


    恐嚇不起作用,黃衝將頭又扭轉迴去,繼續看風景。


    離開勇士營不短的時日,夏日高勒早已學會了如何當個臭不要臉的貨,賴在地上不起身,也不叫塔塔兒走人,難怪近來渣子們說他變得忒陰損。


    “你剛才講,你是哪個部落的?”


    “西北邊的。哪個部落不曉得,爹娘早死了。”


    幹巴巴的迴答,揭示出她慕斯臣.塔塔兒也不是好惹的,要揍她奶爸,要先問過她才行。


    “都去吧,別耽誤了老子沙盤。這事以後再說。”


    望著西南向,黃衝迴到了出帳前的思路上。


    這一仗,該怎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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