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禁的王肅悌,心思就象隻放飛的小鳥,不住偷瞅外頭的街市和行人。可惜到後來,啥也瞅不到,除了轎夫的後腳跟。


    兩側的轎子窗扣著,隨風飄起的錦簾,又被人又捂著。


    宮裏嬪妃不是每個都有張皇後那般的好命。先帝拋下大大小小眾多的寡婦,也不是每人都能安心地頤養天年。太擠了,守寡和不守寡的,都擠在巴掌大的慈寧宮裏。讓人時刻有喘不順氣的壓抑。


    九栽恍如一夢。禁內宮冷似冰。唯願家裏一切安好,自己也不枉死人一般捱著時光。


    莫要看現在銅鑼開道,大街上行人統統避讓,好不威風的一番模樣。誰會曉得長年累月一間窄閣,兩名伺女,艱辛苦熬的歲月。


    世上最命苦的當數女人。好端端的女兒家送入去,換迴不過百傾的田畝和些虛飄的名聲。


    馬蹄聲亂,前方有馬迴轉,舉旗扛牌的依仗軍漢們在哄叫。


    “啟稟娘娘,前方橋斷了需繞行。”


    扶攆的宦官是個極為老成的,講話總是斯言慢語。


    “嗯。”


    不曉得是那座橋斷了,但一路都無長橋,繞行卻都要兜上極遠。自己一來一迴本就時間倉促,路上耽誤一刻就少見爹娘一刻,不好的消息使得原本不錯的心情,一下子翻了個個。


    “替哀家傳話,巳時兩刻若能到家,重重有賞。”


    “謹遵娘娘口諭。”


    老閹貨歡天喜地去了,側邊的簾子也終於飄開,但王肅悌已沒了往外張望的心情。


    低下頭看著雙腳,要是自己能騎馬就好了。聽張皇後身邊的暴丫兒說田妃就能騎,還在西苑裏跟好些宮女一起蹴鞠。羨慕煞人,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更…更放肆呀。


    一說有賞,左右傳來的腳步聲果然密了,連杠夫們的肩膀也好似軟下幾分。


    柔軟平穩的轎內,她正得意間,猛然間又顛簸起來。才發現,轉過道後儀隊走得飛快。連銅鑼也不再響了,遠遠的後頭還傳來參雜喝罵聲的糟亂。


    “怎麽迴事?”


    飄簾外,老宦官低聲尖氣在詢問。


    “駕。”


    衛隊頭目打馬近前,急急的聲音中透著萬分的焦慮。


    “所有人快點朝前行,莫要管後麵。”


    本就不慢的轎夫們打起了飛腳,轎子越發的顛簸,周圍稀裏嘩啦,像逃難的動響。


    現在情形輪不到王肅悌講話,講也沒有用。世道變得已經沒人講真話,大家夥都一樣一樣的唯利是圖。仁義禮信光吊在嘴邊說,各自苟營、損他利己才是理所當然。


    宮裏頭,但凡有些許權利在手的,哪一個不是毒辣狠絕。她早看透了!


    苦的隻是無權無勢的黎民百姓。天景不順,官吏盤剝糟踐,一年比一年活命難。


    即便是在深宮,也能聽說到民變、兵變的相關事。外間更不必說,小時候就聽人抱怨:常大明天下何時太平過。打自哥兒記事起,每年都聽有逃難的人過村,每年都有橫死的人停在義莊。


    世道亂了,是該和父親說說後路的事。


    但願宮裏給家的賞賜還能存有些,但願父親莫再一心迷戀在葉子戲上。


    狂奔顛沛的一路,王肅悌想了很多,很多。


    是夜,順天府及內務衙口接報,大興附近現小股賊寇,熹宗良妃迴城受阻。


    次日,兵部下轄五軍都督府呈言:查無賊,恐為流寇過境。


    乾清宮。


    “…,臣以為,既然光宗皇帝未按遺詔尊其為太皇後,熹宗皇帝也未實施,陛下當依從熹宗皇帝舊例,按皇太妃一儀而定。諡號也可依太妃例。”


    奔放的周延儒在侃侃而談,總是能讓人覺出言辭間的灑脫,語氣也豪邁的很。


    “那需不需要入定陵合葬呢?”


    “參熹宗成例可不入定陵,按神宗皇帝遺詔則當入。”


    成基命作為首輔,理所當然地做出解答。講得也夠有板有眼的。


    可這個解答還不如沒有的好,這點連內務府站值的小宦官都已看出。聖上在皺眉呢。


    “周愛卿以為如何?”


    “迴稟陛下,臣以為,若按方才曹公及王公所述,綜合臣參閱的所具以往成例,或可並葬入銀泉山李園為妥。”


    末尾一句話直點關要,這樣的迴答讓朱由檢相當的滿意。


    現在要的就是實幹大臣。象這樣,事先肯下過一番妥帖功課,能體察上意從簡節省,方稱佳臣。


    “諸卿家以為如何?”


    “臣等附議。”


    能入內閣的都是當世俊才,如果麵對這樣的狀況都不明所以,真該卷鋪蓋迴家去也。才二十歲的皇帝,畢竟還遠未達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境界。


    “既然如此,此一項便如此先定下。”


    “有請陛下,欽定諡字。”


    皇帝額首。


    王承恩立將早前預寫的諡號奏折交與曹化淳,曹接過後雙手奉放在禦案上。


    他倆都是信王府出來的跟班宦官,曹化淳算是王承恩的師傅。做師傅顯然要比徒弟本事的多,否則也不會惹上魏公公,被人驅趕迴了趟老家。


    皇帝親書諡曰:恭恪惠榮和靖皇貴妃。


    一通的朱筆頻點,一手的清秀端莊小楷。曾也算叱吒風雲過的鄭貴妃,終於了卻在陽間的一切,由皇帝親作蓋棺定論矣。


    內府安排各項孝儀規章,她名下人等福王及壽寧公主一些人,按製守孝不提。


    “師兄,某請你吃肉。”


    洗臉用的瓦盆被人端上了桌,條凳上,側臉向外的渺目紋絲不動,直到盆上罩著的鍋蓋被掀開。


    “此是何物?”


    激動的聲音有些輕顫。濃鬱的肉湯香氣衝入渺目鼻孔,再竄入胸肺,渾身上下仿佛一瞬間齊齊翕動,五髒六腑也宛如湯麵上的蔥花,不住地翻滾。


    滿滿一大盆,膘肥油厚、噴香四溢的熟肉。鍋蓋一拿開,吸鼻子的聲響一片。


    “麂子肉,師叔親手煮的。”


    挨了搶的那個說,並同時用手指向最邊上的廚房,好像以此可證明一般。


    “個麂子夠有百二三十斤囉,長得好恰噶(漂亮)喲。”


    小屁孩的話真多。渺目盡力克製住自己伸手往盆中撈拿的動作,乾指將空碗推到盆舷。


    睜得溜圓眼珠子的,不止他一個。


    “師叔,給。”


    及時遞來瓦勺的是渺目的大弟子,名字叫成一。


    麵上能見到,最好的都盛在碗裏,帶肉肘子骨,斜斜地翹起老高。


    “有勞師弟啦。”


    “細仔,碗。”講好了以後還人家一口豬,用麂子肉先堵下嘴。


    “我叫龍夕,不叫細仔。師叔。”


    放上碗的同時,龍夕不是很堅決地辯解了句。


    “哦哦,成一你來分。每人都有,慶生少給些油膩的,莫壞了他肚子。”


    這廝的嘴皮子非常利落,馬屁功夫也是一流。


    “哧~。”


    甜美的肉湯入了嘴,良久的迴味過後,渺目終於用上一隻正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你原是會打獵的。”


    “老…,某可是全部族裏最好的獵手。”


    為了強調這句,啃過兩口的大椎骨在空中劃了一個圈。


    他倒沒有誇大,那件已成包袱皮的豹子皮毛,就是他親手獵的。


    “師叔,你叫啥名啊?”


    含含糊糊地,嘴裏塞滿肉的成一問他。


    “黃衝。金黃色的黃,衝鋒陷陣的衝。”


    靈濟宮是永樂年間修的,標準的皇家道院。如果非拿石馬觀來比,可謂一個天一個地。


    “總是有些心神不寧。”


    夢畢竟是私密的,一般不足以對外人啟齒的。可方外之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不算作人,都勉強可算神的門徒,或者可說比大眾人等更神性一些。


    “娘娘您的作息可曾受擾?”


    “無有。”


    “如此,貧道以為,此為良夢。一來方才娘娘講夢見的人雖看不真切,卻透著些熟悉。那便是親近貴人托夢之相。二來又有大水,還有幾分擔憂。水為佳景,雖然隱含有些波折,然而總體是好的。三來,娘娘夢後複睡如常,又未影響寢安,乃是喻事為上佳。”


    替宮中貴人解夢可不是件易事。所述的夢境也必非全部,既無法揣度她真實的心境又要小心莫觸了對方諸多忌諱。


    “莫不是哀家今日來的誠意不足?何真人怎地盡是些皮毛話。”


    “貧道不敢,若娘娘再要細致可隨手寫一字。”


    聽得懿安娘娘責難,仙姑隻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將一身平時不舍用的本事,盡數抖出來。


    張皇後伸出蘭蔥般的玉指,虛空連著比劃了三下。一橫一豎,底下又加上一橫。


    很簡單的一個‘工’字,卻讓大名鼎鼎的何仙姑皺眉冥想許久。


    臉色數變之後,正了正盤坐的雙膝,嘴裏咳嗽過一聲後,她才一本正經開始解說。


    “咳,了不得一個人。娘娘見得了需要禮遇他,隻有禮遇,方有善果。”


    “何意?”


    “年內,娘娘必得見一人,一位非常之人。善待其人,必得善報。”


    雙眉微聳,張皇後從不相信何真人敢當麵胡謅,敷衍於她。但今日所問出的是縈繞腦海許久的困惑,這困惑讓她有警醒,又有向往。既像腳踝無意沾上的刺,又似嘴裏舍不得咽下的糖。很是複雜,很是難辨。


    “煩勞真人同哀家講出些仔細來。”


    不管如何,一個重複作了一個半月的夢,她今日須得解結開。這便是她張寶珠的性情,一個執拗、果決,而又聰慧細察的女人。


    這種女人很可怕,何仙姑已經領會到了。


    她凝神靜氣思索良久,然後又從屋角的箱底取出了書冊,認真的觀摩之後,才出言道;“或為一人,或為一物,或為一人一物。”


    “娘娘所寫的字看似簡單卻宏大無比,包羅眾多。‘工’字意為規矩,或雲精擅。又與古巫字同意,屬水神氏。”


    “人物合一乃是成就大事之意。娘娘冠位皇後,所思所慮的皆為大事。正兩下契合。”


    抿了下嘴唇,晃動著腦袋,極目遠方,她繼續道。


    “尊貴如娘娘,何需人物助耶?貧道方才一時難明乃有緣由,查書方得,其解亦有兩出。”


    “一,此人物,定非世間之人物。二,所涉及之事,必為不易,極致之事。”


    斷斷續續、神神叨叨,果然終於將張皇後給饒懵了。


    “夢中所構之景,明示極致之事待世外之人前來托助。‘工’字形為擎天支地狀。及廣,諭示天下非常。及專,蘊含精擅靈巧,造化天奪之意。”


    言於此,不光喋喋不休的仙姑大汗淋漓,聽的人也微微驚出了汗。


    “敢問真人,該物或該人,亦或該人物現在何方?”


    “有請娘娘再書一字。”


    徹底進入神棍狀態的何仙姑,搖頭晃腦,發髻都顯得有些散了。但也使得觀者越發的信服。


    抹下額頭上的細汗,張寶珠在紅木黑漆的矮幾上,虔誠端正地書下一個江字。


    “無須貧道多言,娘娘乃是天生星宿下凡,定睛便曉。”


    “哦?”


    鳳簪輕擺,張寶珠左看右看,依然不甚至明了。


    挽起長袖,何仙姑伸出左掌,朝桌上字中央一切,然後便緩緩收迴手臂。


    本就驚訝萬分的張寶珠,猛然間發出一聲嬌唿。


    “江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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