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止腦袋裏空白一片,陷入了宕機的狀態。


    他長久地迴味著沈無憂今晚說的字字句句。


    想到自己被她耍得團團轉,他徹底破防,顫抖著伸出了手指,直指著沈無憂鼻尖罵道:“淫婦!你簡直不知廉恥!”


    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刻。


    他仍在趨利避害,隻敢辱罵沈無憂,壓根兒不敢說顧景炎半句不是。


    “裴行止,請你把嘴巴放幹淨點!真正不知廉恥的人,是你。你在同我有婚約的前提下,還同蘇墨玉勾勾搭搭狼狽為奸,你說出去讓人評評理,究竟是誰有錯在先?”


    “我是男子,三妻四妾都不成問題。”裴行止冷聲迴複。


    “你要怎麽想,我也沒辦法。”沈無憂聳了聳肩,夏蟲不可語冰,同這種思想封建的人,沒什麽好說的。


    裴行止急喘著粗氣,可不論他怎麽調整。


    唿吸依舊紊亂,思路也在酒勁的作用下如同一團亂麻,層層疊疊地繞在一起結成無數死結。


    “你是女子,你在沒有和離前,怎可失了清白?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是要被浸豬籠的?”他訥訥地重複著,雙眼始終紅得滴血。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沈無憂在他凱旋迴來的第一日,就和其他男人發生了關係!


    而那個男人,還比他優秀,各方麵都比他好...


    “我們都是被設計的,這能怪得了誰?裴行止,你的責任才是最大的!你明明有所察覺,為什麽就不肯陪著我一起去偏殿?”


    “......”


    裴行止被沈無憂懟得啞口無言,他現在很是崩潰。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廣華殿上他就該寸步不離地守著沈無憂!


    “無憂,我知道錯了。”


    他雙手抱著疼痛欲裂的腦袋,任由淚水劃過臉龐,將深綠色的衣擺浸漬成濃墨重彩的黑色。


    “裴行止,別再惺惺作態了。說吧,你今天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沈無憂冷眼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即便他真的愛過她,她也絕對不會心軟。


    愛絕對不能隻是口頭說說而已。


    它需要許許多多的行動和表達來反複驗證。


    如果所有的愛都隻是用言語來表達。


    那麽原本彌足珍貴的愛也會變得廉價。


    當然,她現在比之前更加清醒。


    她確定裴行止從未愛過她,除了一張嘴,他從未真正為她做過什麽。


    裴行止見沈無憂油鹽不進,心下更為慌亂。


    今日他要是不能讓沈無憂高抬貴手放過四方客棧,明日他極有可能被朝中諸多官員追債。


    為了開四方客棧,他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曾邀請不少官員入股,還拍著胸脯力保若有虧損,定當全額返還。


    這筆錢的數額不算龐大,但對他這種祖上並無根基,才發跡兩年的官員來說。


    四千兩銀子已經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要知道他一年的俸祿也才一千兩百兩銀子。


    以往他就算是虧了錢,也不會太過擔心。


    隻要蘇墨玉跑去求求林琛,林琛必然解囊相助。


    自林琛被杖斃之後。


    他也算是被斷了一條不怎麽光彩的財路...


    “無憂,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斷不會把我置於絕境的,對吧?”裴行止見那些花裏胡哨的招式對沈無憂不起效用,情急之下,隻好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


    沈無憂笑著說道:“是你的四方客棧惡意搶客在先,我隻不過是略施小計,拿迴本自己的東西,怎麽就成了把你置於絕境?”


    “我最近手頭緊,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給你立借據,如何?”裴行止在提到借錢的時候,整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不借。”


    “那你為何留在店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晚留到這個時辰,就是為了見我一麵。”裴行止多少有些氣急敗壞,沈無憂那麽有錢,借他一點又能如何?


    沈無憂仿若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彎了彎唇角,淡淡地說:“我留到這個時辰確實是為了見你一麵,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對你還有什麽念想,我隻是很享受笑著看你哭的感覺。”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裴行止怒目而視,這一刻,他完全忘了沈無憂已經同他和離,抬起胳膊就準備揍她。


    顧景炎才將鳩摩的下落告知了王莽,讓王莽前去抓人。


    折返的時候就見裴行止要出手打她的女人,火氣蹭地一下上來。


    他原本是打算等沈無憂偷喝完葡萄汁才進來。


    眼見著沈無憂並不是裴行止的對手,即刻閃身擋在了她身前,“裴行止,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


    裴行止沒想到顧景炎忽然殺出來,高高抬起的手失去了落腳點,竟隻能狠狠扇向自己的臉。


    他知道他要是不這麽做,顧景炎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因而他隻能忍著滿心的屈辱,接連扇了自己十來個耳光。


    “行了,退下吧。”


    顧景炎擺了擺手,再懶得理會裴行止。


    裴行止自有顧北宸去收拾。


    他犯不著為了這種人髒了自己的手。


    裴行止恨得要命。


    可是他完全沒有勇氣和顧景炎搶人。


    今晚不僅沒有借到錢,反倒扇了自己十幾個耳光,裴行止的情緒愈發崩潰。


    走出福來客棧,並沒有選擇去躲雨。


    而是在暴雨中踉蹌前行,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暈死在地。


    “你什麽時候迴來的?沒淋濕吧?”沈無憂瞅著客棧外細密如針的雨絲,關切地看向顧景炎。


    而她手裏頭捧著的葡萄汁,也已經被她不動聲色地藏到了身後。


    “在門外有一會兒了。剛下的雨,沒淋著。”


    顧景炎寵溺地將她的小動作收在眼底,隻裝作什麽也沒看到。


    他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極溫和地同她商量著,“無憂,本王先送你出城,如何?”


    “為何?”


    “你懷著身孕,武藝還算不錯,但麵對高手時根本不足以保命。不說遠的,就連裴行止這類型的武將,你也不是對手。”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


    沈無憂知道這種情況下和顧景炎講道理是絕對講不通的。


    他其實並不是在和她商量。


    在他把話說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經是下定了決心的。


    可沈無憂真的很害怕和顧景炎分開。


    她現在身懷有孕,確實不方便。


    但她會用毒,指不準關鍵時刻還能幫他一把。


    為了留在他身邊,沈無憂算是貢獻出了生平最好演技。


    沒等顧景炎再度開口。


    她已經埋在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顧景炎,我不走!離了你,我都睡不好。”


    “怎麽哭了?”顧景炎原本下定了決心,被她這麽一哭,又反悔了。


    他抬手輕輕擦拭著沈無憂臉頰上的眼淚,臉上滿是心疼,“罷了!你留下來也無妨,本王必定護你周全,隻是你必須要時刻聽本王的,絕對不能擅自行動。”


    “嗯!”沈無憂答應地飛快。


    “本王怎麽記得,你之前是不愛哭的?”


    顧景炎後知後覺,這女人剛剛似乎是在演戲。


    他平時倒是挺敏銳的。


    奈何她一哭,他便慌得六神無主。


    “都怪你!非要騙我眼淚。”


    沈無憂吸了吸鼻子,她幾乎是在刹那間就止住了眼淚。


    “是本王的錯。”


    顧景炎啞然失笑,他現在拿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口頭認錯有什麽用!我想要一杯葡萄汁。”


    “不準。”顧景炎即刻拉下了臉,將她打橫抱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入了停在客棧外的馬車裏。


    自從他開始控製沈無憂的飲食開始,這女人每天都會變著法子套路她。


    她的訴求很簡單,無非就是想要一口吃的。


    讓他很自責的是,他獨獨不能滿足她口欲上的要求。


    “再過段時間,等孩子生下來,本王就帶你吃遍五湖四海。”


    “這還差不多。”沈無憂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就好像她再也等不到顧景炎帶她吃遍五湖四海的那一天...


    —


    翌日早朝,養心殿。


    在顧北宸暗中推波助瀾之下,朝中被裴行止欠了錢的五位官員紛紛狀告他訛錢。


    裴行止宿醉過後,頭痛欲裂。


    可比起這些官員在朝堂上說出的極具侮辱性的話語,他又覺得頭痛根本算不上什麽。


    整整一刻鍾時間。


    他隻能低著頭,承受著那五位官員或真或假的謾罵。


    欠錢本來就是屈辱的。


    被所有同僚得知自身的困境,更是讓他顏麵盡失,完全抬不起頭。


    “皇上,臣經營不善,確實欠了錢。再給臣一段時日,臣定可籌到錢,先還上部分。”裴行止紅著臉,試圖讓顧北宸為自己挽尊。


    他不知道的是,顧北宸在多方勢力的影響下,早就將他當成了北離獨孤璟的走狗。


    這會子顧北宸巴不得滅了裴行止滿門,又怎麽可能替他說話?


    沉吟片刻。


    顧北宸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搖了搖頭,極其沉重地說:“裴卿,你太叫朕失望了!”


    “皇上...”


    裴行止倏然抬眸,對上顧北宸冰冷的視線,這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剛才就在納悶,顧北宸為何會縱容那些官員在朝堂上辱罵他。


    原來,顧北宸也對他起了殺心!


    “皇上,您是不是誤會臣了?臣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裴行止意識到有人挑撥了他和顧北宸的關係,即刻跪在殿下,對顧北宸表著忠心。


    顧北宸疑心病極重。


    加上昨夜王莽派人傳話,說是鳩摩的屍首被裴行止藏在了裴府東院的花圃中。


    顧北宸認定裴行止投奔了獨孤璟,便再不會聽其狡辯半句。


    “裴卿,你欠下的可不是十兩二十兩!朕很是懷疑,你到底拿了這筆銀子做些什麽!莫不是在為北離燕王招兵買馬?”


    “臣冤枉!臣和燕王並不熟悉,欠下的錢純粹是因為府中開銷太大,加上客棧營運不利。皇上要是不信,臣可以將所有賬目上交,還請皇上相信臣是清白的!”


    裴行止深知和獨孤璟扯上關係,極有可能被滅九族,他嚇得雙腿發軟,伏在地上給顧北宸磕了好幾個響頭。


    顧北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冰冷似寒霜,“朕怎麽聽說,你的生父是朝廷欽犯鄧廖?”


    “冤枉!臣和鄧廖絕無半點關係!”


    “朕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就證明已經查實!鄧廖被嚴刑逼供後親口招認,另外,你府上的姬妾,以及裴老夫人通通招認了你通敵賣國一事。裴卿,你說朕該怎麽罰你?”


    “臣是冤枉的!”裴行止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隻能反反複複地重複著一句話。


    怎麽說呢。


    這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個死局。


    鄧廖確實是他的生父,而裴老夫人,蘇墨玉,寶珠三人也見過鄧廖。


    他尚且能承受得住嚴刑逼供。


    家中那三個女人本就脆弱,絕對承受不住這些。


    所以,她們確實極有可能招認出所有的事實。


    “朕念在你之前的功績上可以饒你一命,即日起,你便去寧古塔自思己過吧!至於裴府家眷,男丁全部流放寧古塔,女眷除去懷有身孕的通房寶珠,也全部流放寧古塔。”


    顧北宸並沒有選擇當即殺了裴行止。


    萬一裴行止在朝堂之上說出三百童男童女以及瘟疫的真相,反倒對他不利。


    如若饒他一命,他反倒會為了保命而對那些秘而不宣的醃臢事守口如瓶。


    當然了。


    流放寧古塔並不比活著輕鬆。


    寧古塔清寒。


    尋常人若是在衣食堪憂的情況下,最多能夠熬個兩三載。


    據說流放寧古塔的犯人。


    就沒有活著超過五年的。


    “皇上,臣對您忠心耿耿,你不能這樣絕情!”


    裴行止心下悲涼一片,他昧著良心,聽令於顧北宸,先是製造了瘟疫,再又擄走童男童女。


    顧北宸怎可聽信謠言,這般無情地將他趕盡殺絕?


    “鄧廖投敵,理應株連九族。朕法外開恩饒你一命,並且沒有懲治你府中身懷六甲的姬妾,讓你不至於斷子絕孫。裴卿,人要懂得知足,你捫心自問,朕對你還不夠好?”


    顧北宸這番話,並不是在展現自己的仁慈,他是在利用寶珠肚子裏的孩子來封裴行止的口。


    “謝皇上開恩。”


    裴行止曾見過許許多多的罪臣被判死刑時瘋瘋癲癲,時而大笑,時而大哭。


    他現在終於能夠體會到了這種徹骨的絕望。


    入朝為官後,他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馬背上,為天越南征北戰。


    另外一半的時間,他都在為顧北宸辦事。


    可惜走錯了路,前程名利終是黃粱一夢!


    裴家遊街示眾那天,街道兩旁站滿了圍觀百姓。


    沈無憂站在烏泱泱的人潮中,她平靜地看向一身囚服,心念成灰的裴行止。


    裴行止也在同一時刻發現了沈無憂。


    好像被罷免官職之後,他又找迴了初心。


    其實他對沈無憂是有情的,隻不過這份感情被他的勃勃野心所掩蓋。


    現如今,他失去了一切。


    才發現原來讓他最為痛苦的,不是失去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他最難過的是,他失去了和沈無憂白頭偕老舉案齊眉的機會。


    裴行止不再去想前塵往事。


    他低著頭,自卑於眼下的狼狽,不再敢和沈無憂對視。


    隻有他自己知道,手裏頭緊緊攥著的墨綠色雞爪香囊,早就被汗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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