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宸輕咳了兩聲,沉聲說道:“諸位愛卿也看到了,朕的皇弟很滿意這門親事。女子二嫁又如何?朕認為,皇弟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他此話一出,眾人再不敢有異議。


    顧北宸和顧景炎這兩人在朝堂上演兄友弟恭的和諧戲碼,他們再摻和其中明顯沒什麽意思。


    停頓片刻。


    原本持反對意見的文武群臣們紛紛改了口:“皇上聖明,戰王和沈少卿確實十分般配!”


    “本王也是這麽認為的。”顧景炎得到肯定的答複,終於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諸位愛卿沒有異議的話,退朝吧。”


    顧北宸墨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戾氣,天知道他此刻有多不爽。


    沈無憂是他看上的人,顧景炎憑什麽跟他搶?


    如果是普通女子,搶了也就算了。


    他更擔心沈無憂會是他苦苦尋找多年的天選藥罐。


    如若毒醫一門唯一擁有特殊體質的人正是沈無憂。


    那麽將她許配給顧景炎,豈不是便宜了他?


    顧北宸現在很想反悔。


    問題是,顧景炎都把太子印交了出來。


    這意味著他們之間算是達成了短期休戰協議。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顧北宸攥緊了拳頭,龍椅扶手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龍頭在他的巨大掌力下隱隱現出了一道裂痕。


    他早在龍泉山莊和醉佛樓等地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現如今,雲弋和阿水紛紛行動了起來。


    顧景炎和沈無憂之間的隔閡必定會隨著層層誤會而越發深刻。


    對了,還有謝羨之!


    顧北宸原本極其糟糕的心情,慢慢有所好轉。


    他不是很清楚顧景炎的想法。


    但他足夠了解男人。


    顧景炎的占有欲極強,一旦發現沈無憂心裏藏著別人,還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


    他最好是一氣之下殺了謝羨之。


    這麽一來,他和沈無憂就徹底完蛋了。


    至於沈無憂,她和其他甘願困囿於閨閣之中的女子大有不同。


    她最是接受不了男子三心二意,三妻四妾。


    所以,一旦讓她知道顧景炎對她不忠,且從一開始就存了利用的心思。


    她大概率會選擇離開顧景炎...


    “皇弟,等著瞧吧。”


    顧北宸迴了養心殿,即刻召了正在閉門思過的鄧廖過來,“找個人轉告阿水,想要嫁戰王,就必須讓沈無憂深信她的孩子是戰王的。”


    “是。”


    鄧廖連忙複命,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養心殿。


    昨日他在華翠宮說了不該說的,顧北宸發了不小的脾氣,差點兒沒讓人把他的屁股打開花。


    得虧他身體底子還不錯,這才生生扛了過來。


    另一邊,賜婚的詔書下達至護國公府之後,府邸上下皆是一派喜慶。


    唯獨沈無憂此刻的心情有些複雜。


    顧景炎確實是她現在唯一想嫁的人。


    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須要弄清楚顧景炎和阿水究竟是什麽關係。


    “秀兒,我出去一趟。如若王爺來找我,就說我去名下店鋪巡查。”


    “小姐,今日怎麽想起去巡查了?婚事在即,您還是在府中好好準備,巡查這事兒緩一緩也行的。”


    “我今日必須去。”


    沈無憂換上了男裝,並簡單地給自己易了容,再三確認任何人都認不出她,這才滿意地走出護國公府,直奔醉佛樓。


    醉佛樓這種地方,算是越夜越熱鬧。


    白日裏明顯沒有多少客人。


    大部分姑娘都在屋裏補覺,張紅掛綠的大堂裏,隻有兩個邊打盹兒邊灑掃的小廝。


    沈無憂記得阿水廂房的位置,很輕易地便避開了兩人,快步上了二樓。


    阿水也算是醉佛樓的頭牌之一,她的廂房自然是極為寬敞的。


    沈無憂推開虛掩著的房門,閃身進入之後,就聽到內室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哭聲。


    透過雕花屏風。


    她抿著唇朝著裏頭張望。


    隻見一白衣女子虛弱地靠在臥榻之上,麵色慘白,雙眼通紅,顯然是哭腫了的。


    此女應該就是阿水。


    雖然和那天見到的模樣有些出入,沈無憂倒是覺得素麵朝天的阿水更加迷人。


    而臥榻之側,一位紅衣女子此刻正握著阿水的手輕聲安慰:“阿水,小產對身體傷害極大,你還是要少流點眼淚,一直哭對眼睛不好。”


    “大夫說,我從今往後再也懷不上了。”阿水哭得更傷心了。


    “阿水,咱們是青樓女子,哪有懷孕生子的權利?就算生了,咱們的孩子也隻能為奴為婢,何苦來著?”


    紅拂歎了口氣,她這話像是在勸阿水,更像是在勸自己。


    阿水想生,她又何嚐不想?


    青樓女子的命運一般都是極其淒慘的,就算有幸被哪個恩客贖了身。


    等到色衰之日,過往的愛意煙消雲散,她們的悲劇便會悄然拉開帷幕。


    阿水長久地沉默著,豆大的眼淚簌簌滑落。


    好一會兒。


    她才語音哽咽地說:“我還以為懷上他的孩子,就能擺脫困境,永遠跟在他身邊。就算他不給我名分,哪怕是當個通房,我也是願意的。”


    “阿水,你清醒一點!戰王和沈國公府嫡出千金的婚事今早已經定下。我們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仰望天上的月亮?”


    “王爺應該很愛她吧?在此之前,我從未見他對其他女子這樣上心。”


    阿水淒楚地擠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內心很是掙紮,也很痛苦。


    她接到的命令是讓沈無憂完全相信她流掉的孩子是顧景炎的。


    但是...她太愛顧景炎了。


    她既知道顧景炎深愛的人是沈無憂,就絕對不會做出讓他痛苦的事。


    思來想去。


    阿水又開口補充道:“哪怕王爺從未用正眼看過我,我和他唯一的一次,還是他醉後把我錯認成沈家那位,我還是想要跟著他。”


    她接到了命令,懷上顧景炎骨肉的這個謊言,她必須死守到底。


    不過,她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替顧景炎辯解。


    僅僅隻是一次露水情緣,沈無憂和顧景炎之間的誤會應該不至於太深...


    此刻,紅拂也想到自己,鼻尖泛起酸意,“我的處境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林總兵不是一迴來就跑來找你了嗎?”


    “他也快要成婚了,據說他要娶的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阿水,咱們這種人是不可能擁有好的歸宿的。”


    ......


    沈無憂立於屏風後靜靜地看著阿水和紅拂。


    如果阿水說的是真的。


    那麽顧景炎應該是從來沒有喜歡過阿水的。


    至於懷孕...


    沈無憂歎了口氣,京都城裏大部分世家公子哥兒都來過煙花之地。


    想來,顧景炎也沒能免俗。


    她仔細考慮過後,悄然在桌上留下一瓶丹藥,丹藥瓶身上寫有用藥說明。


    每日一顆,連續服用三十日,用於修複因小產而受損的身體。


    “要不,迴去再問問他吧!”


    沈無憂並沒有徑自闖入內室去找阿水。


    阿水聽得了她和顧景炎的婚事,現在最不想見的人,肯定就是她。


    這種情況下,她也不想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索性不動聲色地悄然離去。


    迴到護國公府。


    沈無憂還沒有擬定好保證書,顧景炎就走了進來。


    他看上去興致挺不錯。


    還沒踏進書房,低醇磁性的聲音已經傳入耳裏:“無憂,咱們成婚的日子你覺得定在哪一日較為合適?”


    “......”


    沈無憂寫好保證書,推到了顧景炎麵前,“你簽個字!”


    “這什麽?”顧景炎垂眸掃了一眼,頗有些不解地問。


    “你我成婚後,你不得再尋花問柳,不得納妾,不能養通房,更不能逛窯子找女人,能做到嗎”


    “這有何難?”


    顧景炎大手一揮,直接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並自發自覺地畫了押。


    沈無憂看著他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慢慢地勸慰著自己不要再去糾結過去的事情。


    每個人都有過去,顧景炎和阿水的事可能發生在個把月前。


    能查出懷孕,少說也得一兩個月甚至更久。


    那時候她和顧景炎確實也不太熟,隻要他將來不再去逛窯子就好。


    “無憂,你還沒有迴答本王,你覺得哪一日成婚合適。”顧景炎將保證書遞給了沈無憂,他今日高興,並未發覺沈無憂的情緒有哪裏不對勁。


    “我都可以。”


    “本王原本是打算三日後成婚,母後卻說半個多月後有個更好的日子,你覺得呢?”


    “夜長夢多,我總感覺會節外生枝,還是早一點吧。”


    沈無憂能夠感覺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的推動力,像是在有意地推動著她和顧景炎往悲劇的結局走去。


    她想拚命抓住什麽,也想全身心相信顧景炎。


    偏偏又出了阿水懷孕這檔子事。


    這事兒確實不可能徹底瓦解她對顧景炎的信任。


    畢竟,他為了她,連太子印都交了出去。


    但怎麽說呢...得知顧景炎和別的男子沒什麽不同,她多少有些患得患失,總擔心日子久了,他又去花天酒地。


    顧景炎對於沈無憂的迴答很是欣喜。


    他也想著盡快完婚。


    之所以給了她另一個選擇,是擔心三日內沒法完善成婚大典上的細節。


    現如今,得知沈無憂也想要三日內完婚。


    他就算不眠不休,也得把進度趕出來。


    “無憂,本王先去籌備婚禮大典,晚點再來。”


    “婚禮從簡,你也省得這麽操勞。”


    “從簡?本王花費了這麽多的心思才娶到你,怎麽可以從簡?反正這事你不需要操心,你隻需要安心待嫁。”


    “好吧。”沈無憂拗不過他,隻能由著他去。


    “親本王一下,算做本王的辛苦費?”


    顧景炎走之前,還想索要一個離別吻。


    “光天化日的,你是不是太孟浪了。”沈無憂幾乎是出於本能地避開了顧景炎。


    她其實是有點潔癖的。


    得知顧景炎和其他女子睡過,她打心眼裏有些膈應。


    “本王怎麽覺得,你似乎越來越排斥本王了?”


    “...給我點時間。”


    “好,本王晚點再來索吻。”


    顧景炎並不是很介意沈無憂的躲避。


    隻要沈無憂給他一點迴應,他可以等到地老天荒。


    等他離開後。


    沈無憂才懊惱地捂著自己的臉頰,她不該躲開的。


    她都已經選擇忘掉過去,和他一起麵向未來。


    就應該早些投入到全新的角色中...


    “小姐,門外有一個叫金釧的姑娘前來求見。”顧景炎走後沒多久,魯達便急匆匆進了沈無憂的院子。


    “金釧?”


    沈無憂很是詫異,金釧不是太後身邊的人?


    難道,是太後讓金釧來找她的?


    沈無憂徑自去了前廳,笑看向金釧,“金釧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太後娘娘讓你進宮一趟,她有幾句話要問你。”


    “好。”


    沈無憂覺得這事兒透著些許古怪。


    太後想召她進宮,隨便打發個太監前來通傳就行了。


    有必要派上自己的貼身宮婢?


    還是說。


    太後並不打算讓人知道這事,所以才派了自己信得過的人來...


    “金釧姑娘,可否告知一下,太後找我,是想要問什麽?”


    “沈少卿去了便知。”金釧並未向沈無憂透露半句,將她請進馬車後,再無言語。


    到了華翠宮。


    沈無憂尚未開口,太後見她走來,即刻沉了臉,怒喝一聲:“跪下!”


    “......”


    沈無憂從來沒有見過太後這麽憤怒的一麵。


    她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兩位禦前侍衛就已經死死地摁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雙膝磕地。


    “沈無憂,你可知罪?”


    “不知...”


    沈無憂蹙著眉,腦子在飛快地轉動。


    太後找她前來,很顯然是和顧景炎有關。


    而她嫁過人的事滿朝文武都是知曉的,太後自然不可能因為這事兒雷霆震怒。


    莫不是她打了顧景炎耳光的事被太後知曉了?


    “沈無憂,你好大的膽子!炎兒對你怎麽樣,你自己說!你怎可隨意打他耳光,還讓他為你淋了一整夜的雨!”


    “太後恕罪...”


    沈無憂暗暗地揣測著,那天晚上,除了她和顧景炎,屋外還潛伏著一個鄧廖。


    而太後能夠知道,十有八九是鄧廖透露的。


    鄧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難道,是顧北宸想著讓太後來壓製她...


    “沈無憂,你怎可如此對待炎兒?他為了你,連太子印都交了出去!”


    太後越想越生氣,原先對沈無憂的好感也蕩然無存。


    得知自己捧在手心怕摔著的寶貝兒子,不僅被女人扇了耳光,還被折磨得要死要活淋雨染傷寒,她是真恨不得撕碎沈無憂。


    當然,她不可能這麽做。


    顧景炎喜歡的女子,她不會輕易殺掉。


    隨便給個下馬威還是可以做到的。


    “抱歉。”沈無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既然不知道怎麽辯解,那就保持緘默,認真認錯好了。


    她跪在地上,垂著頭細細地思索著這幾日發生的事。


    而腦子裏原本七零八碎的線索,似乎被一條貫穿始終的線給串了起來...


    太後餘怒未消,她本想著讓人掌摑沈無憂,好為顧景炎出上一口氣。


    又擔心自家的戀愛腦兒子會因為沈無憂受傷跟她急。


    思來想去。


    終究還是想出了一個在深宮中並不算重的處罰,“你既知錯,哀家也就不追究了!識相的,就在院裏跪滿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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