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炎的情況確實不太好,春寒料峭,大病初愈的他淋了一整夜的雨,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渾身骨頭徹底散了架。


    他臥在床上,慘白的臉在屋內昏暗的光線中顯出一絲憔悴。


    流火立於臥榻之側,憂心忡忡地說:“主子,您其實裝病就可以的。”


    “罷了,這件事不能有任何閃失。”


    顧景炎輕咳了兩聲,淡淡地道:“自上次被毒壞身體,我這體質確實大不如前。”


    “沈姑娘醫術了得,想必她知道該怎麽給您調理身體。等她過門之後,您的身體必定很快就能恢複如常。”


    “流火,你說我都沒跟她商量就擅自行動,她會不會生氣?”


    顧景炎昨晚確實很生氣,但他還不至於因為這麽點事兒喪失理智。


    他必須做出一副和沈無憂劃清界限的模樣,好最大程度降低顧北宸的戒心。


    京都城裏顧北宸藏了三萬護衛軍。


    正麵對上,他沒有把握能夠護住沈無憂。


    顧景炎不敢去冒險,所以隻能讓顧北宸認為,他和沈無憂大吵了一架,並且被她傷透了心,自怨自艾,再不去管她。


    隻有這樣,顧北宸才不會輕易去動那三萬護衛軍。


    “沈姑娘通情達理,事後您同她好好解釋,她肯定能理解的。”


    “但願吧!”


    顧景炎輕輕闔上眼眸,他知道一旦行動起來,沈無憂就失去了追愛的權利。


    不論她願不願意,都隻能嫁他。


    萬一她喜歡的人真是謝羨之,又該如何...


    昨夜是他太過分了,竟問她有沒有和謝羨之睡過。


    她喜不喜歡謝羨之他並不清楚。


    但他很清楚,她不是隨便的人。


    之所以口不擇言,是因為他皇兄身邊的鄧公公就潛伏在外麵。


    顧景炎攥緊了已經被晾幹的荷包,緊緊握在手心。


    也不知道她昨晚那麽用力打他,手疼不疼...


    被打的那一瞬間他是很生氣,氣得想要將她扔上床狠狠教訓一頓。


    冷靜過後。


    他又覺得自己確實挺欠揍。


    劉太醫見著顧景炎的時候,麵色大駭,連忙上前替他診脈,“王爺,您該不會是舊疾複發了吧?怎麽臉色這麽差!”


    “偶感風寒,不要緊的。”


    顧景炎渾身都在發燙,他不僅僅是染上了傷寒,胳膊的傷也因為淋了一整夜的雨,徹底發炎了。


    “王爺,您這幾日最好臥床靜養,傷寒可大可小,若是合並成肺疾,後果不堪設想。”


    “本王沒事。”


    顧景炎偏過頭,有氣無力地道:“本王生病一事,無須告知母後。”


    “這...好吧...”


    劉太醫麵露為難,他能當上太醫院太醫令,全靠太後一手提拔。


    這事兒要是瞞著太後,太後要是知曉了必定要問他的罪。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偷偷將顧景炎染上傷寒,高燒不退的事告知太後。


    顧景炎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料定劉太醫轉身就會找他母後複命,又一次緩緩地閉上雙眼。


    劉太醫出了戰王府,原打算趕迴太醫院親自給顧景炎煎藥,這還沒有踏進宮門,就被聖上邊上的鄧公公給攔了下來。


    “劉太醫這般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


    劉太醫尋思著鄧公公必定是聖上派來問話的。


    他並不知道聖上和戰王之間博弈的籌碼是什麽,也不清楚戰王到底想要給聖上傳遞什麽樣的消息。


    不過,戰王既然讓他診脈,那定是有他的意思。


    思及此。


    劉太醫便將診脈結果盡數告知了鄧公公,“鄧公公有所不知,戰王突發惡疾,我方才是去戰王府給他看病來的。”


    “戰王目前情況如何?”


    “聽王府的人說,戰王淋了一整夜的雨,風寒合並傷寒,高燒不退,還有輕微的咳嗽。如若熱度退不下去,恐會合並肺疾。我這正準備趕迴太醫院給他煎藥呢!”


    “好端端的,怎麽淋了一夜的雨?”


    “這個我沒敢仔細問,王爺的事不是下官能過問的。”劉太醫笑著迴了一句。


    “說的也是。既然你有事要忙,咱家便不耽擱你了,等你得空的時候,再來一趟東廠,給咱家的愛貓看一看。”


    “下官煎完藥立刻去。”


    劉太醫目送著鄧公公的背影,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濕。


    在宮裏當差一步走錯又或是說錯話,就有可能招惹殺身之禍。


    盡可能說實話,才能穩妥地保住自己的小命...


    護國公府。


    沈無憂還在膳房煎藥,福伯忽然氣喘籲籲地跑來,“小姐,裴老夫人他們過來了!”


    “哦?我不去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反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們扛了幾個大箱子過來,說是想要為籌建私塾捐獻錢財。”


    “福伯,你幫我盯著點藥爐,我這就去看看。”


    沈無憂放下用於煽火的蒲扇,快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蘇墨玉見沈無憂現了身,也不進門,就站在門外大聲吆喝:


    “沈無憂,三日前你在公堂之上口口聲聲地將你婚後在裴府的開銷記到了我夫君的頭上,並讓我們於三日之內還清欠款。我夫君懶得和你計較這麽多,還望你收下這筆欠款後,往後別再找我們的麻煩。”


    “蘇氏,顛倒黑白也不是你這麽個顛法!我在裴府的開銷全由我自己承擔,從來沒有記在裴府的賬簿上。賬簿上的款項,全是裴府上下的花費支出,你若在這裏含血噴人,咱們不妨再去一趟公堂。”


    沈無憂淡淡地睨了眼蘇墨玉身後的裴老夫人和裴行止,心下瞬間了然。


    今兒個蘇墨玉這般張狂,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尋思著,這筆六千七百兩的錢款以裴府的財力,無論如何都是湊不出來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


    蘇墨玉趁著林琛迴京的空當,特意找他要了一筆錢款用以解燃眉之急。


    這筆錢款裴家原本是不打算還的。


    隻不過三日前老夫人誣告她和男倌有染,她便趁機將事情搞大,重提欠款之事,讓全京都城百姓看著他們一家丟臉出醜。


    所以為了裴家的麵子,他們不得不想盡辦法湊出這筆錢。


    沈無憂勾了勾唇。


    暗暗腹誹著蘇墨玉既收了林琛的錢財,那麽他們之間必定還會繼續之前的不正當關係。


    這麽一來,江晴雪的退婚之日便也不遠了...


    “無憂,你在裴府的這一年時間裏,我們裴家也算是待你不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現如今,我們已經將欠款還上,你沒必要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我們吧?”


    裴老夫人恨死了讓她在公堂上大出洋相的沈無憂,可與此同時,她還做著沈無憂後悔和離,下跪求裴行止重新接納她的美夢。


    畢竟,聖上都說了,沈無憂將來的孩子有承襲沈家爵位的權利。


    這意味著誰娶了沈無憂,都將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財!


    這人嘛,終究是不可能和錢過不去的。


    裴老夫人暗暗腹誹著,如果沈無憂願意迴頭,她倒是可以好聲好氣地對待沈無憂,直到她誕下孩子。


    “老夫人,你年紀大了記不住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不過之前發生的事,大家可都替我記著呢!”


    沈無憂見門外前來看熱鬧的圍觀百姓越來越多,便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


    “兩個月前,裴府東院失火,我剛好去城郊白馬寺為父兄祈福躲過一劫,迴來的時候原本應該在大火中被燒成灰燼的銀票和房契地契,竟到了你的手裏。老夫人,你說這是怎麽一迴事?”


    “你...”


    裴老夫人沒想到沈無憂還翻起了舊賬,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圍觀百姓之中,有不少人記得這件事,紛紛對裴家人指指點點了起來。


    “還有你,裴行止。蘇氏染病,你不分青紅皂白地跑來質問我,聽信巫醫鬼話,生生取了我一碗血。要不是聖上查明了事情原委,對上你們這樣狠戾的手段,我怕是早就活不成了吧?”


    沈無憂說完,又指著蘇墨玉的鼻頭說道:“你過門的時候,我百般維護,全京都城的百姓有目共睹。可你呢,非但不止感恩,反倒處處和我過不去。你弟弟春闈舞弊被聖上親自除名,這事兒你憑什麽怪到我頭上來?”


    “你還有完沒完了?我們今天是來還錢的,你何必說那些有的沒的?”


    蘇墨玉理虧,她原本還想著借由圍觀百姓的力量,讓沈無憂也嚐嚐被人非議的滋味。


    沒成想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將自己的名聲給賠了進去。


    “就這麽說吧,誰上門前來挑事的大家心知肚明。送你們一句話,先撩著賤。”


    沈無憂懶得和這三人廢話,直接命福伯開箱驗錢。


    收迴這筆錢款,她往後可再不想和裴府扯上關係。


    沉默不語的裴行止見護國公府的小廝將一箱箱的銀子往裏抬,終於在蘇墨玉著急的眼神下開了口:


    “無憂,這筆錢款我希望你能以我和玉兒的名義,全部捐掉。近來大家都在熱心私塾籌建一事,我和玉兒也想著前來獻上綿薄之力。”


    “裴將軍真會開玩笑!這筆錢款是你欠我的,你拿著我的錢去捐,再怎麽說也該寫上我的名字,不是嗎?”


    沈無憂覺得裴行止這番話很可笑,他該不會以為,她還像一年前那樣滿心是他,單純好騙吧?


    在得知裴行止背叛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經死了。


    “無憂,夫妻一場,你非要鬧得如此難堪?”


    裴行止原想著拿著這筆錢博個好名聲,據他所知,有不少官員都捐了錢的。


    他要是一口氣捐了六千七百兩。


    那文武百官肯定得高看他一眼。


    “你在給蘇淩作偽證,汙蔑我殺了李維的那一日,可有想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裴行止,我們之間早已結束了。從今往後,還請你別提什麽夫妻情分。”


    “而且一個合格的前任理應跟具死屍一般,再無音訊。”


    “你倒好,成天在我麵前瞎晃悠,該不會是想要我重修舊好吧?”


    沈無憂掃了眼裴行止今日的穿著,略帶譏誚地道:“對了,你今日特地穿了你我初見時的那套衣裳,還特地弄幹淨了胡子,熏了衣裳,是想著勾引我嗎?”


    “......”


    蘇墨玉狐疑地轉頭看向裴行止,心下更加不痛快。


    她就說,裴行止基本從不在白天的時候沐浴。


    今兒個反常地在白天沐浴,還泡了個花瓣澡,她原以為裴行止隻是心血來潮,偶爾精致一迴。


    萬萬沒料到,他搞得這般花裏胡哨竟是為了勾引沈無憂!


    “這筆錢款本是老夫人訛我的,你們想吃絕戶的心思全京都城的人都已經看在眼裏。這筆錢我會用於資助那些被夫家掃地出門的女子,到時候會請戶部的人來進行專項登記。”


    沈無憂並不打算將這筆錢款投入到籌建私塾之中。


    為免裴行止拿著錢款當善款到處吹牛。


    她索性將錢款捐給那些被夫家拋棄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女子們。


    這麽一來。


    裴行止自然是沒有臉麵前去冒認自己是捐款人。


    “什麽吃絕戶?沈無憂,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這麽說,我們可以告你造謠誹謗!”蘇墨玉花了這麽多的銀錢,連個好名聲都沒有博到,難受得抓心撓肺。


    “想要證據是吧?行,我給你!”


    沈無憂手裏握有大把裴行止和裴老夫人想要吃絕戶的證據,她正想同他們細細說來,宮裏頭忽然派了個小太監過來。


    “沈少卿,聖上有請。”


    太監客氣地同沈無憂打了一聲招唿,旋即指著身後的馬車,示意沈無憂立刻跟他走。


    “公公可知聖上這麽急著找我,所為何事?”


    沈無憂心裏咯噔了一下,暗忖著顧北宸定是給她設下了鴻門宴。


    她若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


    若是去了。


    顧北宸怕是會伺機強占她。


    “聖上說是之前沈少卿關注的幾個案件均有了結果,特讓奴才來給您傳個話,讓您前去旁聽。”


    “好。煩請公公稍等片刻,我換套衣裳這就隨你進宮。”


    沈無憂沒再搭理裴行止等人,心事重重地前去換衣裳。


    裴行止自然也不敢鬧事。


    隻能帶著裴老夫人和蘇墨玉二人,灰溜溜離去。


    “小姐,聖上這時候前來找你怕是兇多吉少。要不,我這就去一趟戰王府,跟王爺說說現在的情況?”秀兒壓低了聲說道。


    “算了,沒必要去找他。”


    沈無憂昨晚才動手打了人,這會子顧景炎肯定還在生她的氣。


    她說要和他斷幹淨,他也同意了。


    所以現在再去找他,他未必願意理會。


    加之顧景炎臥病在床。


    沈無憂也不想去打擾他。


    “可是小姐,有些事根本就不是我們能夠解決的。王爺領兵多年,手上肯定還有聖上忌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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