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宸威儀凜然,冷眼睥睨著殿前跪地不起的沈無憂。他骨節分明的手按在龍椅的扶手上,關節處隱約可見略微泛白。


    顧景炎和沈無憂二人接連忤逆他的意思,他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與此同時,眾將士紛紛屏住了唿吸,焦灼且緊張地等待著顧北宸最後的宣判。


    沈無憂此刻也是汗流浹背,她很怕自己的行為會觸怒龍顏。


    但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她暗暗調勻了唿吸,鼓起勇氣,擲地有聲地重複了一遍,“還望皇上開恩,給三百將士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無憂,朕隻給你一次機會,你當真考慮清楚了?”顧北宸蹙著眉頭,聲音中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臣婦考慮清楚了。”


    “很好,朕準了。”顧北宸咬牙切齒地給出了答複。


    事實上,他很是後悔方才為何要給予沈無憂這樣一個特權。


    這下倒好,君無戲言,覆水難收!


    他既已當眾許了沈無憂一個心願,豈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想到這群叛軍差點兒要了他的命,他心裏頭始終憋著一股無名怒火。


    沉默了片晌,顧北宸再次開口,不容商榷地道:“司熤聽令,將這三百反賊帶下去,革除軍籍,貶為庶民!”


    “臣領命!”司熤沉聲應答,盡可能克製著臉上難掩的喜悅。


    這三百將士曾和他出生入死,對他,對顧景炎,都是給予了百分百的信任。


    他們雖犯了大錯。


    他還是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殘忍絞殺。


    今日沈無憂肯為他們博得一線生機,來日她若有難,他必當拚死相護...


    沈無憂對於這個結果也是相當滿意。


    隻要不是滿門抄斬,隻要這三百人都還活著,今晚她做的一切努力,就算沒有白費。


    她的身後,三百將士原以為再無活路。


    忽然聽到聖上的赦免,紛紛喜極而泣,齊刷刷給高位上的顧北宸磕起了響頭,“謝皇上恩典!皇上萬歲萬萬歲!”


    “司熤,讓人把他們拖下去!”


    顧北宸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糟糕透頂的心情卻因為這三百人帶著哭腔的齊聲呐喊而稍有緩解。


    原來,偶爾當一次好人是這種滋味…


    待三百將士被領出養心殿。


    顧北宸又看向顧景炎,沉聲吩咐道:“清除盧淩豐餘黨一事,朕就交給你了。切記,不可婦人之仁!”


    “臣領命。”顧景炎答應得很是爽快。


    他雖然懶得處理這些繁雜之事,但也知曉顧北宸做了很大的退步。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不能二度忤逆他皇兄。


    養心殿上無人在意的角落。


    林如意自顧景炎現身後,臉上終於現出一抹喜色。


    她癡癡地望著他,眼裏眉梢皆是情。


    顧北宸處理好叛賊之事,無意間迴頭望了一眼,便察覺到林如意投注在顧景炎身上灼熱的視線,一張臉瞬間氣得鐵青。


    他起身快步走向林如意,單手扼住她纖細的脖頸,咬牙切齒地道:“林如意,朕可曾虧待過你?”


    “皇上在說什麽臣妾聽不懂。”


    林如意既與顧北宸撕破了臉皮,便再也不願假惺惺討好他。


    她梗著脖子,擺出了一副要頭一顆,要命一條的架勢。


    “告訴朕,你是什麽時候同北離線人勾搭上的?”


    “臣妾沒有。”林如意被顧北宸掐得麵色通紅,卻依舊不肯透露半個字。


    “不想說也無妨。朕這就命人將你宮裏所有太監宮婢全部處死。”


    “顧北宸,你不能這麽做!”


    林如意不願跟在自己身邊十來年的侍女被處以極刑,眼裏驟然閃過一絲懼意。


    “朕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你要是不肯聽話的話,朕不介意把你送到慎刑司,讓慎刑司的嬤嬤好好管教你。”


    顧北宸見林如意被他掐得臉色通紅,終於在她即將窒息的那一刻,鬆了手,將她狠狠摔至地上。


    “不...不要...”


    林如意曾仗著顧北宸的寵愛,將好幾個妃子送進了慎刑司。


    那幾人不過是在慎刑司裏待了數日,就被折磨得瘋瘋癲癲。


    想到自己也將步了她們的後塵。


    林如意終於知道怕了。


    她跪在顧北宸腳邊,雙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衣擺,“皇上,我知道錯了。求您不要把我送去慎刑司...”


    “你在給朕下毒的那一刻,可曾想過朕也會死?”


    “是臣妾一時糊塗!皇上,求您看在臣妾腹中龍種的份上,放臣妾一條生路。”


    “龍種?你什麽時候懷上的?”


    顧北宸狐疑地看了眼跪地不起的林如意,又下意識地將視線落在顧景炎的身上。


    顧景炎抽了抽嘴角,連聲解釋:“臣與貴妃娘娘並無私交,絕對不會是臣的。”


    “朕問你了嗎?”顧北宸被顧景炎這番操作給氣笑了,他指著顧景炎身側的沈無憂道:“你過來,替她把脈!”


    “……”顧景炎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規矩地站在殿下,再不出聲。


    沈無憂則小跑著上前,給林如意診了脈。


    “怎麽樣?她可是懷上了?”顧北宸焦灼地問。


    “迴皇上的話,貴妃娘娘已有兩個月的身孕。”沈無憂診完脈,又默默地退迴了原位。


    此情此景,她必須要時時刻刻同林如意保持距離才是。


    要是一不小心被林如意汙蔑殘害龍嗣,她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皇上,求您看在臣妾肚子裏龍種的份上,饒了臣妾這一迴。”


    林如意此前甚至做好了給顧景炎殉情的準備,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怕慎刑司裏那些五花八門的刑具。


    況且,她這次闖了這麽大的禍,還不知道會不會連累母家。


    清醒過後,她才知自己太過冒進。


    “朕姑且看在你懷上身孕的份上饒你一命,林如意,你給朕記著,要是朕的龍種有任何閃失,朕就殺光你母家所有人。”顧北宸朝著林如意撂下狠話後,又讓人將她關入了冷宮。


    沈無憂總感覺顧北宸在處理林如意的時候,太過敷衍了事。


    就算林如意懷了身孕,他也應該清查一下和林如意有過往來的北離密探。


    還有她的父親林相國。


    林相國權傾朝野,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顧北宸時刻忌憚著自己的親兄弟顧景炎,為何從未想過外姓的林相國更有造反的可能?


    “無憂,你先去偏殿換身衣物。過會兒朕會讓人送你出宮。”


    “臣婦遵旨。”


    沈無憂清楚顧北宸這是想要支開她,便即刻領命,在兩位宮女的帶領下,進了偏殿更衣。


    她一走,偌大的養心殿內,隻剩下顧北宸和顧景炎兩兄弟。


    顧北宸抓起案上的茶杯,“嘩啦”一聲朝著顧景炎腳邊扔去,“顧景炎,你真是好樣的!”


    “皇兄恕罪。”


    “詐死也算是欺君,你別以為朕不舍得治你的罪。”


    “皇兄,臣弟並非有意隱瞞,事出突然,隻能將計就計。”


    顧北宸冷哼出聲:“你既然有時間告知母後詐死一事,怎麽就沒時間讓人跟朕通傳一聲?”


    “母後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


    “朕難道就受得了刺激?顧景炎,你老實交代,為什麽要瞞著朕!”


    顧景炎沉思了片刻,終於還是說出了實情:“臣弟想過了,如果皇兄真準備將臣弟燒死,那麽臣弟便遂了皇兄的願,從今往後做一個合格的死人。如此一來,皇兄也就不用擔心臣弟會盯著你的皇位蠢蠢欲動了。”


    “朕從來沒有疑過你。平日裏對你諸多不滿是因你婦人之仁!就拿今晚來說,你竟想著留下三百叛軍,這樣心慈手軟,能成大事?”顧北宸確實對顧景炎起過疑心,不過他從未想過讓顧景炎死。


    “皇兄,臣弟沒有遠大的抱負,隻希望天下為公,百姓安居樂業。”


    “這三百將士並不單單是他們自己,他們既是人子,也是人夫,還是人父。”


    “皇兄不過是一句話,就挽救了三百個差點支離破碎的家庭,何樂而不為?”


    顧景炎心善,他和野心勃勃的顧北宸不一樣,他常年征戰,為的不是殺戮,而是和平。


    “你既這麽想當一個閑散王爺,朕也不攔你。但醜話朕先跟你說在前頭,以後再敢瞞朕,朕決不輕饒。”


    顧北宸的臉色和緩了不少,隻要顧景炎沒有篡位的野心,他倒是可以如同以往一樣,對顧景炎推心置腹。


    “臣弟有一個請求,還請皇兄成全。”


    “說來聽聽。”


    “沈氏和裴行止關係早已破裂,皇兄可否準了她和離的請求?”


    “朕給過她開口求朕的機會,是她自己沒有把握住。”


    “皇兄,裴行止配不上她。”


    顧北宸看著顧景炎這副著急上火的模樣,眼神瞬間鋒利了起來,“皇弟,你該不會喜歡上沈無憂了吧?”


    “沒有。”


    “沒有最好。你必須記著,你是天朝身份最為尊貴的王爺,將來要娶的王妃也當是金枝玉葉。沈無憂嫁過人,就算順利和離,名聲難免受累,這就注定了她這輩子都沒辦法攀上皇家。”


    “臣弟目前還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


    “母後一直念叨著你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府裏連個通房都沒有,像話嗎?”


    “皇兄,臣弟對女人沒興趣。”顧景炎頭疼不已。


    他每次進宮,母後和皇兄總會以各種理由各種方式催婚。


    吵得他心煩意亂。


    “朕聽說,西陵七公主很喜歡你。”


    “皇兄怎麽不問問我喜不喜歡她?”顧景炎忍無可忍,直接迴懟了過去。


    “你放肆!”


    顧北宸板著臉,沉聲說道:“顧景炎,你二十一了。尋常男人在你這個歲數,孩子都該好幾個了。”


    “皇兄好生歇息,臣告退。”


    顧景炎也來了脾氣,轉身大步流星般走出了養心殿。


    同沈無憂一道坐上出宮的馬車時,他依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王爺,吃糖嗎?”


    沈無憂看出來他心情不好,給他遞了一顆桔皮方糖。


    “不吃。”顧景炎煩躁地迴了一句,語氣差到極點。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問他的人是沈無憂。


    他立馬緩和了聲色,溫和地答道:“吃。”


    沈無憂向來不愛看人臉色。


    在顧景炎對她甩臉子的時候,她已經將遞出去的方糖收了迴來。


    見他伸手討要,她也隻冷淡地迴了一句:“沒了。我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生氣了?”


    “我不敢生王爺的氣。”


    “本王還挺好奇的,你為了三百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放棄了同裴行止和離的機會,當真不後悔?”


    “不後悔。”沈無憂搖了搖頭,眼裏閃著熠熠的光。


    “為何?”


    “這群將士也有自己的家庭,他們可以是父親,可以是夫君,也可以是父母心頭日夜掛念的寶貝孩兒。我很慶幸,能以自身綿薄之力,挽救了三百個差點支離破碎的家庭。”


    “……”顧景炎沒想到,她的觀點竟同自己不謀而合。他深深地望著她,不知為何,心跳忽然快了好幾拍。


    沈無憂並未發現顧景炎投注在她身上過於曖昧的眼神,她抬起頭,較真地問道:“王爺,你可知皇上為何不肯嚴查林貴妃一族?難道,他就不擔心宮闈之中,還藏著北離的奸細?”


    “林相在朝中的勢力,比你想象的還要大。朝中文官,基本全是他的門客,這種情況下,你認為皇兄敢嚴查林家?”


    “所以,他對林如意法外開恩,也不是因為戀愛腦,而是因為林如意的母家過於強大?”


    “沈姑娘,本王必須要提醒你一句,無論什麽時候,都別去揣測君心。”


    “謹遵王爺教誨。”


    沈無憂根本不在意顧北宸的想法,她隻想知道盧淩豐沒說完的下半句話。


    顧景炎像是聽得到沈無憂心聲一樣,很快又補了一句:“你且放心,你父兄的事本王會讓人去查。”


    “多謝王爺。”


    “跟本王這麽客氣做什麽?”


    “難道不該客氣?”沈無憂覺得顧景炎這句話多少有些奇怪,他們並無深交,客氣一點不是應該的?


    “......”顧景炎心下很是不爽,抿著唇不再言語。


    沈無憂對此倒是毫無知覺,悠哉遊哉地在馬車裏打起了盹兒。


    等車子行至醉仙樓門口,她才悠悠轉醒,還不忘給秀兒帶一紮新鮮出爐的桃花酥。


    見狀,顧景炎隨口問她:“你就這麽喜歡吃桃花酥?”


    “秀兒喜歡吃。”


    “你很喜歡那個叫秀兒的婢女?”


    顧景炎很是好奇,沈無憂似乎上哪兒都會帶著那個蹦蹦跳跳的婢女,可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婢女有什麽過人之處。


    沈無憂小心地將桃花酥攏入袖子裏保溫,好一會兒,才認真地說道:“秀兒是這世上除了我亡故的父兄外,最愛我的人了。”


    “......”


    顧景炎頓時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問這一嘴。


    他無意惹她傷心,遂連忙轉移了話題,“對了,你可還有什麽心願?本王也可許你一個心願。”


    “能救迴三百條性命,我已知足。”


    “那三百條人命是皇兄許你的心願,本王還欠你一條命。”


    “王爺不必這麽客氣,我們是盟友。”


    “這怎麽行?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顧景炎想也沒想,幾乎是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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