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所謂,他隻希望陳鈴幸福。他可能會旁敲側擊地告訴未來那個最終站到陳鈴身邊的人:陳鈴很挑剔,喜歡的不喜歡的能列出一長串的清單,一定要多多注意,他不會主動跟你提,就算你踩了他的雷,比如硬要讓他吃他討厭的蘑菇,他也會吃,但如果你能注意一下,他會更高興。有時候陳鈴會使小性子,但那是因為他親近你在意你,他也很好哄,給他順順毛,不要長時間晾著他。他很倔,有什麽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如果是合理的事,希望你能支持他。他還想說,好好愛他,好好照顧他。再有一句話是,他是我的寶貝。但這句他不會說,因為說了可能會破壞人家的關係。他也是真的想過,到老了以後,他就這樣,一個人過,然後沉默地離開這個世界,好像從沒有來過。但是還好,老天眷顧,這樣的假設並沒有成真。演出還在繼續,陳鈴聽到這裏其實有些動容,但還要配合著說:“但畢竟您現在離晚年還有一段時間,努努力,說不定能改變一下境況。”葉答風道:“是這樣的,後來我就時來運轉了,因為我遇到了我的搭檔。”陳鈴指了指自己:“您的搭檔,我呀?”葉答風點頭:“對。”陳鈴問:“您的晚年,跟我有什麽關係。”葉答風說:“我不是閑得慌麽,拿了您的生辰八字也去給算命先生看,好家夥,先生說您這個命格跟我的差不多,能活很久,又孤苦無依。”陳鈴吐槽:“您找的這算命先生該不會隻會這個話術吧。”葉答風:“管他呢,反正咱們都又老又孤獨,湊一起搭夥多好。”陳鈴對著觀眾說:“年輕時就和這個人一起說相聲,到老了還要麵對他的那張老臉。”葉答風:“因為和我的搭檔在一起,晚年生活確實沒那麽瀟灑了,我出去買菜,要買兩人份的,還要做給他吃,他口味還挑剔,這不吃那不吃的,我得遷就他。”陳鈴:“我是比較挑食。”葉答風:“雖說搭檔如夫妻,但我倆也造不出小孩來,但可能要一起帶小徒弟,徒弟長大了還有徒孫,都少不了要操心,孩子在學校考了59分,不敢迴家告訴他爸,隻能讓我們扮成家長,去給他開家長會。”陳鈴說:“我倆找的這徒弟徒孫智商不怎麽高。”葉答風繼續:“我出去玩,必須帶著他,雖然是不太自由了,但有個好處,想拍遊客照的時候不用麻煩路人,讓我搭檔給我拍就行了。”陳鈴:“我精通這個,不僅會拍照,還擅長修圖,能給他把皺紋都修成平的。”“倒也不必,我還是能平靜地接受自己是一個糟老頭子的事實,”葉答風又說,“後來我越來越老了,但搭檔小我八歲,我想不起來密碼的時候,他會在家幫我開門,在我脖子上掛個牌子,寫上他的聯係方式。我們一起看電視,我看不懂年輕人在說什麽,但我搭檔比較趕時髦,為了不落後於時代,私下做了頗多努力,他能給我解釋每一個梗,所以我不再覺得無聊。”陳鈴:“我也受過您頗多照顧,等您老到不清醒的時候,我照顧一下您也應該。”葉答風看著陳鈴:“但你也會老。”陳鈴:“是的,我也會老。”葉答風道:“我們一起死去,把那些成雙成套的大褂,連帶著人,都埋在一塊。”陳鈴:“算命先生連我倆的死期都掐準了?同一天?我覺得他就是在說些套話。”葉答風:“少年時一起學藝,長大了一起上台,到老了一起死去,埋在一起還省下多買一塊墓地的錢。”陳鈴其實快要哽咽了,強忍著情緒,說些插科打諢的話:“原來打的是這主意,怎麽這麽摳呢。”葉答風一本正經道:“畢竟墓地貴啊……但一塊墓地又放不下我倆,所以我們的遺體得麵對麵放著。”陳鈴:“多驚悚啊。”葉答風說:“反正捧哏的總是要看著他的逗哏的。”陳鈴:“今天我才是捧哏的。”葉答風:“一樣,你也總要看著我。”“不過有件事想提醒您,”陳鈴說,“現在都要火葬的,公墓也放不下兩具遺體,隻能放得下骨灰。”本來底兒在這裏,說到這裏就可以鞠躬退場了。但葉答風臨時加了一句。他說:“那就共赴烈火裏,一起化成灰,再也不用分你我。”第62章 電視上, 葉答風和陳鈴說完這段,鏡頭切到了觀眾席,觀眾正在用力鼓掌, 笑的是幾乎沒有, 但有人眼眶泛紅, 還有人掏出紙巾擦眼淚。前半部分還有些逗趣的地方,不至於到讓人笑得前俯後仰,但也是有意思的, 到了後半段, 更是沒什麽人笑得出來了。打分還在統計,主持人照例過來說些暖場的話,拋了個問題給葉答風:“所以這段相聲,其實我能理解為是你對你的搭檔也就是對陳鈴的一種情感表達麽?”葉答風迴答得坦坦蕩蕩:“是。”主持人問陳鈴:“那小鈴你有什麽感覺?”陳鈴考慮到是在節目上, 再加上他本人其實也有點不擅長麵對這種較為煽情的場麵, 於是嬉皮笑臉說了一些話,試圖中和一下這種氛圍:“其實都是演的, 私底下我們關係很惡劣, 三天兩頭打架。”主持人也頗有梗:“懂了, 大家都說搭檔如夫妻, 那按你這麽說,到你們這兒, 你們就是協議結婚。”陳鈴像當初吐槽內娛明星一樣再次大膽發言:“過段時間我們炒作完了各自名利雙收了,就會發微博,說什麽雖然離婚了但還是最親近的朋友和家人,你永遠是小蛋撻的另一個爸爸……”主持人:“小蛋撻是誰。”陳鈴:“我們的孩子。”主持人:“這段真的能播出去麽?……話說為什麽你們的孩子叫小蛋撻啊。”陳鈴一本正經:“今天瘋狂星期四, 想吃那個寶寶蛋撻。”主持人:“哈哈哈哈哈這名字起得也太隨意了吧。”結果葉答風突然插話:“不離婚,離什麽婚。”大家都以為逗樂呢。主持人笑過之後又說:“剛才是在開玩笑, 其實我知道很多相聲演員,一搭檔就是十年八年起步的,台上的默契都是靠台下反複磨合才能成就,朝夕相處,感情自然比別的工作夥伴要深一點。再加上我旁邊這對又真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彼此應該都是對方心裏最獨一無二的存在,是別人無法取代的。”陳鈴:“也不是,隻要能掙錢,我跟誰搭都可以。”主持人:“你是有什麽溫情過敏症嗎?”陳鈴:“我有下意識接話症。”陳鈴被葉答風輕輕敲了腦袋,而後葉答風又很認真地說:“那段相聲的確夾雜了很多我自己的情感表達,其實正式表演前也考慮過可能這樣的節目很難讓人捧腹大笑,用來競技沒什麽勝算,可是又覺得正好拿到了這樣的主題,我也正好有過這樣的思考,有些話私下單獨說可能很難開口,嫌矯情,借著這個表演的機會,正好對我的搭檔說一聲感謝……也很感謝其他夥伴都縱容我的任性,謝謝他們。”葉答風又說:“蘇東坡因烏台詩案入獄的時候,斷定自己將要死在獄中,當時給他弟弟寄了兩首詩交代後事,其中有一句是‘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大概的意思是我希望能生生世世與你做兄弟,我命將要絕了,今生未了的事就留到來生吧。雖然境況完全不同,但我也鬥膽想將這句詩贈與我的弟弟。”“我也願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人間未了因,”葉答風看向陳鈴,就在台上去拉他的手,“佛書裏喜歡說因果輪迴,人一生下來就帶著前生的債,今生遇到什麽人,都是為了還清這些因果。我第一次見到還是小嬰兒的陳鈴時,就感到對他的親近,說不定前世就認識了。而且我希望,我們永遠不要還清欠彼此的債,這樣下輩子也還能再遇到。”這些話都不是事先計劃好要說的,陳鈴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他心頭一熱,開口時說話已經有點顫抖了,可還是努力維持自己一個搞笑相聲演員的人設:“你不要因為……不想還我借你那兩百塊錢……就在這裏說這些……”說著趴到葉答風肩頭去了。……到了節目播出的時候,陳鈴本來好好地枕在葉答風腿上看的,看到這段又有點喜歡又難為情。師哥就是這樣,和他很不相同,師哥不在意別人怎麽看怎麽想,如果不是大環境不好,師哥可能會直接拿個大喇叭說愛他。但師哥也在意他臉皮薄,其實說得已經很含蓄。最後陳鈴還是把電視關了,佯怒道:“唉,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你對我情根深種了,感覺還是有點羞恥。”葉答風很自然地給陳鈴順著腦袋毛:“鐵骨錚錚的兄弟情,拿去拍電視劇都不用刪改的那種,有什麽好羞恥。”陳鈴:“嗬嗬!誰會拍這種無聊電視劇!”不知道陳鈴是否在川蜀地區進修過變臉技能,上一秒還在嗬嗬,突然又對著葉答風勾勾手:“我也愛你……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本來還想唱完這句,葉答風低頭壓了下來,和他接吻。……後來的事情就是,這個節目票數不夠,連帶著清秋社整個團體這次的得分都不夠,所以他們錄了三期就走了。錄製的時候嘉賓評審就在說這個節目和這個社團應該可以留下的,但和導演組據理力爭之後還是沒能更改規則。播出以後觀眾和網民反響更為熱烈,很多人都對節目的規則提出了質疑。誠然隻聽笑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證公平,但這種公平難道是絕對的公平嗎?很多時候笑隻是一種本能,聽到惡俗的段子看到用力過猛的滑稽表演也可能會笑,這能代表這樣的作品就是好的嗎?反過來說,像這次葉答風他們的表演,雖然不能讓人大笑,可貴在真摯,又怎麽不算是好的作品?要求他們重返節目的唿聲高到好幾個社交平台的熱搜都掛著相關的詞條,最後節目組迫於壓力,說開通複活通道,表麵說大家可以投票把想撈迴去的選手送迴賽場,實際上就是給清秋社的演員開了一次綠燈。不過最後葉答風和陳鈴他們還是拒絕了。這是他們一群人共同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討論出來的結果。原因有好幾個,一是他們當時參加節目是為讓更多的人認識他們,現在目的達到了,而且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如今小園子裏場場爆滿,讓他們加場和開專場的唿聲也很高,哪怕他們沒有繼續參加比賽,也有很多人稱他們是無冕之王。第二是節目的賽製確實太過緊張,不是認慫,不是怕輸,但他們之前也想過,這樣高強度的錄製,對於他們內部大多數積累還不夠的演員來說,想出好作品,隻能靠靈光一閃。但靈感又豈是想有就有?他們還是想用更多時間去練好基本功,再打磨打磨自己。……之後,餘瑜終於從老家迴來了,迴來的那天就被大家拉著去吃飯喝酒,就在路邊的大排檔。大家關切問他父親的情況,他卻一臉一言難盡:“他是摔了,但不是從高樓層摔下去的,就是從梯子上摔了,骨折了……當然我一開始也很內疚,可是慢慢地我發現他們隻是不想迴來讓我做這個,就希望我在老家備考公務員。”“那天我們節目第一期播了,我爸媽他們也有在短視頻平台刷到,我跟他們說本來我也會在這個節目裏。我以為他們起碼會有一點點對我的愧疚,我想可能是有的,但是他們不想承認,我媽還說‘那又怎樣,一群人在台上裝瘋賣傻不夠丟臉的’……他們完全不理解也不尊重我喜歡的工作和夢想,”餘瑜又說,“我知道他們也不容易,也是希望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用太辛苦,但我覺得這也不是綁架我的理由吧,人生前二十二年都是聽他們安排,他們說東我不會往西……就這一次,我想過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跟他們吵了一架,然後跑迴來了。”喝了酒之後的餘瑜變得大膽,舉起酒瓶子大喊:“我要證明給他們看!說相聲不是裝瘋賣傻!!說相聲也能很有出息!!!”謝遊詩把他的酒瓶子收了:“別放在心上兄弟,老一輩的人衡量一件事值不值得做,很多時候隻看能不能賺到錢,我們明知道有時候我們不是為了得到什麽物質上的迴報才去做事,但很難去跟別人解釋,說了還會被當傻子……就像我剛來這破園子,我其實真沒覺得他能開起來,當時我住得遠,每天倒地鐵的開支都比平時高出不少,有時候排練到很晚,要迴去的時候沒地鐵坐了隻能打車,真的是倒貼錢搞副業……誰知道他還真的慢慢做起來了。”雙胞胎的其中一個戳了戳陳鈴:“點你呢鈴導,給點交通補貼。”鈴導把皮球提給葉老板:“找葉老板去。”葉老板比了個ok的手勢。謝遊詩還是在對餘瑜說:“反正,做你想做的事吧,錢的事最好解決了,大不了多打幾份工,能餓死還是怎麽的,但是純粹為了搞錢的話,總是想等著搞到錢了再去做喜歡的事,錢是搞不完的,喜歡的事卻可能就這麽拖著,永遠不會再去做了。”趙勁鬆也說:“是這樣的,很多人說年紀大了就會放棄這種要追求理想的幼稚想法,說家裏柴米油鹽的事兒那麽多,誰還有精力去做自己喜歡的?每次聽到這種話我都不敢反駁,反正自從我家孩子上到小學高年級了,他也煩我們管他,我們也不雞娃,就放養唄。我下了班就在外邊說相聲,我愛人也為了學烘焙去麵包店當學徒了,一天花不了很長時間在副業上,但幸福指數飆升。”布朗尼插話:“你們這群人說話……真的很……”陳鈴:“真的很怎樣?”“很不切實際,很理想主義,感覺我在瘋狂喝雞湯,”布朗尼說,“不過挺好的,我以前給娛樂圈的人當藝人經紀,沒遇到過這麽多沒心眼的人。”陳鈴:“變相說我們傻呢?”布朗尼道:“是啊,我是真的會為明天吃不起飯而焦慮的,搞不懂你們這些理想主義者。”葉答風說:“但你還是來了我們這裏。”“投資眼光好唄,”布朗尼笑笑,舉起杯,“敬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