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兩人往前走著,一開始隻有風吹過行道樹摩挲樹葉的聲音,忽然陳鈴開了口,語速和平時比起來慢了很多,估計是組織語言組織得有點費勁:“跟你說哦,那個林閱欣今天來找我,說什麽,很羨慕我,佩服我,覺得我很有勇氣來著,好像我,說不幹就能不幹!”葉答風不否認這點:“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我沒有跟他講,因為師哥……給了我很多退路,”陳鈴繼續說著,依然是慢慢的,有點吃力那樣子,“讓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可能,還是會簽那個合約吧,運氣好就,紅一下,然後說不定會變成林閱欣那個樣子,其實我覺得他,好可憐。”“謝謝師哥,”陳鈴說,“以後不想和你……鬧別扭了,沒有你我過得好辛苦。”陳鈴說著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蓋,頭也埋著,肩膀一抽一抽的。葉答風蹲到他旁邊,撫著他的背:“小寶。”很突然地,想起小的時候,陳鈴大概五六歲,是會蹲在牆邊看螞蟻搬家的年紀,葉答風長他八歲,已經是個初中生,本來隻是在旁邊看著,問陳鈴螞蟻有什麽好看的。小陳鈴牙齒漏風,說話奶聲奶氣:“小小的,但是背了很大塊的東西,好厲害。”初中生葉答風跟著蹲下了。後來可能蹲到腳麻了,又可能因為莫名其妙在那裏浪費了好久時間而被父親訓斥,想不起來了。現在的葉答風也蹲在陳鈴身邊,問了他一句:“我不是你賣腐的對象,能跟你抱一下嗎?”陳鈴吸了吸鼻子:“可以。”第17章 醒來後的陳鈴倍感丟臉。昨夜種種情形曆曆在目,放電影一般在他腦子裏迴播。他想起他擱那像苦情劇主角似的抱著師哥汪汪大哭,蹭了師哥一身鼻涕眼淚。好像還說了很多話,說自己不應該跟師哥鬧別扭,又說覺得過得不好都是自己不懂事的懲罰雲雲。他倒是真的這麽想過,這些年來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想自己當時要是不跑出來,是不是會更加順利,可是想也沒用,還不是要努力生活。而且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起碼他餓不死,還得到了一些愛,沒有遇到太肮髒的事,這已經挺好了,人應當知足。隻是偶爾想想的東西,放作平時,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來的,開玩笑,這麽傻逼的話他怎麽說。但是喝了點酒,又在最親近最信任的人身邊,話匣子就停不住了,嘩啦嘩啦傾瀉而出。師哥否認了他的說法,溫柔地摸摸他頭,好像是這樣說的:“不是什麽不懂事的懲罰,小寶很厲害,年紀小小就能出去獨立生活。外部環境靠自己有時很難改變太多,但你已經在自己能做的範圍內做到最好了,如果我跟你在同樣的處境,或許我沒辦法為自己爭取更多,我可能壓根沒法去選秀,也沒法從背景板去出道位。“我猜你說的沒有我你過得很辛苦,是因為我沒有給你提供情感支持,這是我不好,對不起……但我覺得拋開這方麵,你是個有能力的,有主見的,很優秀的人,哪怕暫時辛苦,但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這跟我沒有什麽關係。就像你能在台上說出不想當偶像了,你說是因為我給了‘退路’,可是我想,如果沒有我,你也會遵從你的內心,做出你認為對的選擇。我如果在你身邊,能為你做點什麽,那都是錦上添花而已,不要講這樣自我貶損的話,乖。”當時陳鈴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又抽抽了一會兒,轉移話題質問葉答風:“就是,都不給我提供情感支持,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不來看我。”“冤死了,你自己不要我管的,”葉答風說,“我來看過你的,好幾次,怕你煩我,一般就是在你練習的那個公司門口待了一會兒,看到你和幾個夥伴從裏麵有說有笑地出來,還去過你讀書的地方。我都感覺自己像變態跟蹤狂。”“確實,有點惡心……”陳鈴說。後來的事陳鈴記得不清楚了,腦子暈暈乎乎的,好像就扒在師哥身上睡著了。陳鈴坐起身,大腦開始運轉,然後是師哥把他帶來酒店的?他醒來感覺渾身清清爽爽,也是師哥幫他換了衣服擦了身子?真是非常離譜。他環顧四周,這一間大床房應該本來是師哥自己過夜落腳的地方,不過師哥好像不在房裏,他喊了一聲,也沒人應他。拿起被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開機,忽略了其他信息,點開微信裏師哥的對話框,師哥果然給他留了言。葉答風說自己有別的行程急著走,又交代了些瑣事,說叫了客房服務,中午有人會送粥過來,不想住了直接退房也行,有什麽事再聯係。陳鈴心想真是謝謝葉答風沒有留在這裏,不然一醒來看到對方,陳鈴真的會尷尬得想拉開窗戶縱身一躍。這輩子都不要喝酒了。又看了看別的消息,布朗尼說有些遺留的工作要交接一下,讓陳鈴找個地方見麵,陳鈴有點懶得動彈,幹脆就說約在這家酒店樓下的咖啡廳見,問布朗尼方不方便。布朗尼:方便啊,剛好在這附近辦事來著,那待會兒兩點半左右見吧。布朗尼:話說你怎麽跑那裏去了?叮叮叮:昨晚在葉老師這裏睡了布朗尼:酒店啊叮叮叮:嗯哪布朗尼:哈?你不會真被帶去潛規則了吧陳鈴看到這條消息,臉直接皺成一團。叮叮叮:離譜,潛什麽規則,葉老師跟我親哥一樣,搞骨科啊布朗尼:?布朗尼:你不對勁,你怎麽在認真解釋,一般來說你不是應該說“對對對度過了難忘的一晚”之類的嗎叮叮叮:剛醒,還沒進入狀態,再來陳鈴把上一條說葉老師跟他親哥一樣的信息撤迴了。叮叮叮:啊對對對,度過了非常刺激又難忘的一晚,我最喜歡搞骨科了,這種禁忌的愛戀真是讓人無法自拔~布朗尼:哈哈哈哈哈貧的你,不跟你扯了,下午見啊。-遺留的一些工作處理完,陳鈴又在海城待了一些日子。他現在是自由人,手頭還有點兒存款,夠他瀟灑一段時間,學校那邊之前也辦了休學,暫時不用迴去,他可以慢慢考慮接下來搞點什麽好玩的事。他先把頭發染迴了黑的,又剪短了些,不用再頂著這頭金毛出門,謝天謝地,其實他並不怎麽享受那種很惹眼的感覺,發色太張揚,走出去別人都要看他,他出門隻好戴帽子,把頭發塞進帽子裏。又趁著空閑時間多,把之前一直想看又沒空看的幾本書看了,去逛了幾個展覽,聽完了嘻哈音樂節聽搖滾音樂節,去迪士尼玩了世界第八大奇跡小飛象,在高空中歡唿。小日子過得非常不錯。十一月中雲城已經入冬,陳鈴裹著羽絨服去了雲城,打算先在師哥那兒住一陣,也沒什麽具體的安排,有時候去師娘家裏陪師娘嘮嗑,還見了別的幾個同門的師哥敘了敘舊,更多時候會去葉答風現在待的相聲園子。那園子叫安然茶館,是個比較傳統的小劇場,搭了個舞台,台下擺了滿滿當當的八仙桌,還有二樓,二樓設有隔間雅座。茶館不僅有相聲節目,還有唱戲的,唱評劇的,唱大鼓的。陳鈴來得比較頻繁,不隻師哥演出的時候來,反正平時沒什麽事了就來聽。次數多了,人家知道這是葉老師的弟弟,以前當過小偶像的。再加上陳鈴很好聊,大家閑著沒事也會和他搭幾句話。陳鈴來這兒看,別的曲種他隔行如隔山,不敢多評價。相聲的話,每周大概會演三場,周中一場,周末兩場。葉答風通常隻來其中一場,具體哪個場次不固定。他發現一件事,如果不是葉答風來的場次,觀眾席坐得稀稀拉拉,多半還是附近的街坊。倒不是說相聲演員們的業務水平次,很多人基本功紮實,也算是各有風格,要是不好聽不可樂,陳鈴也不願意經常來。非要說隻是諸位講得較為傳統,不大能吸引年輕觀眾。就像今天,離開場還有四十分鍾,隻賣了三分之一不到的票。後台的演員跟陳鈴相熟了,正好閑聊著,就說起了這事兒。他們很坦誠地說,這茶館的相聲票基本都是靠葉答風的名氣賣的。他們分賬大體上還是按照舊時拿份兒的方式分,大角兒會拿多點,蹭上角兒在的場次,大家的收入也能水漲船高。所以大家對這種情況其實態度也微妙,因著大多數觀眾都是為了葉答風來的,如果沒有葉答風,這些演員賺的可能沒如今這麽多。可因為都是為了葉答風來的,葉答風一不在,就無人捧場,他們又會產生一種自己能力不行的挫敗。以前老板還試圖讓葉答風在這兒多演幾場,但葉答風確實抽不開身。他現在有許多別的工作,要經常去外地演出,去一些晚會,偶爾還會上一些綜藝。堅持每周都來,是因為在大舞台上說相聲與在小劇場裏說不同,小劇場裏說,能得到觀眾的實時迴應,鍛煉演員隨機應變的能力,何況相聲最早的時候就是撂地演出,麵對麵講給人聽,是一種沒有距離感的藝術。葉答風怕自己久不在小劇場說,會逐漸忘了這門手藝最開始該有的樣子,把相聲說成了脫離群眾高高在上的東西。其他演員講自己能力不行水平有限,實際上是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陳鈴和葉答風關係親,不用怕什麽說錯話得罪人,他直接說:“那倒也不是的,我不敢說自己欣賞水平多高,但我認為能在這裏說相聲的,水平都不會差到哪裏去。我說實話,葉老師當然也說得好,但很多人是為了他的臉來的。”這話沒說錯,葉答風的粉絲群體裏烏泱泱的一堆美少女。有位演員道:“也不是這麽說,其實就算是為了臉,那人家來了之後,也得聽得進去才能持續地捧場。何況如果原來有人是對相聲不感興趣的,但因為垂涎葉老師的容貌,以此為契機一頭紮入相聲的世界,那也是一件大好事。”陳鈴:“您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也不是貶損我哥,但如果他已經把他的粉絲轉化為相聲的觀眾,那麽這些人就不隻會聽他一人的節目。說到底還是沒有。不過我認為這不是眾位水平的問題,實在是今天的觀眾可選擇的娛樂活動很多,更快更刺激的東西多了去了,再加上現代人時間都很寶貴,連語言類的喜劇節目大家都更愛聽隻有幾分鍾的脫口秀,大家都追求短平快,老東西都慢悠悠的,確實沒什麽優勢。”“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相聲是娛樂方式貧乏的年代誕生出來的產物,逐漸跟不上時代也是料想之中的事,也不隻這一門藝術如此,很多傳統的曲藝甚至民俗活動都麵臨相同的困境。在說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的時候大家都會把這些內容拉出來遛,但平日裏真正去欣賞它們的人實際很少,慢慢的,這些藝術就都被束之高閣,成了眾人眼中雖不明但覺厲的“文化遺產”。陳鈴拍了拍大腿站起來:“確實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不過目前還是有可以馬上解決的事嘛……我覺得大家還是能為賣多點門票努力一下的。”“這都要開場了,怎麽努力一下啊?”“哎呀,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嘛,”陳鈴眨了眨眼,“如果各位不嫌小弟多事的話,我有一個想法,想試試看。”第18章 “什麽法子?”“倒也不是什麽新鮮的,”陳鈴道,“可以到附近吆喝吆喝,拉攏一些人來。”和陳鈴聊得起勁的幾個演員沒想太多,以為吆喝就是純粹的吆喝:“試試倒也可以,不過真的有用嗎?要一起去嗎?”陳鈴拒絕了:“我一個人去吧,剛好去溜達溜達,就順帶吆喝一下,各位等會兒還得上台,得抓緊準備準備。”主要是他這突如其來的提議也是挺沒溜兒的,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帶上這些演員一塊去,萬一沒拉來幾個人,等於是浪費人家的時間和精力,還平白讓人生了期待,期待又落空。他自己去的話,就算沒成,他就當作是積攢經驗了,也沒什麽損失。而且陳鈴沒細說自己想怎麽做,其他人就當他隻是說著玩,並沒有抱很大希望,說一些調侃的話就帶過去了:“好啊,那看看你能不能給我們帶迴好幾萬人,我們可以來個真實的《賣吊票》*。”陳鈴出了茶館的門。這茶館地理位置不差,過了條馬路,對麵就是一個人流量頗大的商場,恰逢周末傍晚,正是吃完飯出來溜達的時間,人頭攢動。商場門口的小廣場真有人插了小音箱在賣唱,還有跳街舞的,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很是喧鬧。這是個賣藝友好的商場,吟遊詩人和流浪的舞蹈家們不會遭到驅逐。陳鈴掏出手機看了看表,還剩三十分鍾,他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和很有限的條件下盡量拉一些人去茶館裏,也驗證一下他心裏某個想法的可行性。舊社會老藝人們演出,不一定能在有遮有擋的茶館劇社裏演,更多是找塊人多的地兒就開始,這叫撂地演出。但也不是站到那兒就會有人來看你表演。說相聲的常說一句話,叫“平地摳餅,對麵拿賊”,為了招徠觀眾,老前輩們總要使出渾身解數,圈了塊地,把看客留住,得了些打賞,能夠混口飯錢,這叫平地摳餅,說得好了,讓人走也不想走,不敢走了,這叫對麵拿賊。*以前撂地拉攏觀眾,常見的手段有白沙撒字,即藝人準備一小袋白色粉末,以地為紙,以沙為墨,右手撒字,寫出來的字形神兼備,竟不輸於毛筆字,極具觀賞效果,同時藝人左手擊打竹板口唱太平歌詞,與撒字的動作同步進行,相得益彰。看客覺得神奇,不知不覺就站定在該處,期待起藝人開始使活兒。還有唱開門柳的,藝人進行一些開場小唱,等看客聚集起來了,再開始說相聲。總之就是到人多的地方整點活兒吸引大夥的注意力。白沙撒字可能施展不了,先不說難度的問題,哪怕會使,現在在大街上隨意撒沙子,估計很快會被當成毀壞市容市貌的壞典型抓起來。唱歌麽有點普通,大街上到處都是唱歌的,人家抱著吉他深情彈唱一首民謠可比他們唱太平歌詞時髦多了。陳鈴挑了個相對沒那麽吵鬧的地方站好,從包裏摸出一對竹板,雙臂一張,手腕一動,板子和板子之間撞擊出的清脆響聲有節奏地響起。他準備說段快板書。快板書,一段就是一個故事。他先打了一會兒節奏試試手感,馬上有人見這裏居然有個渾身上下穿著潮牌的小帥哥在打竹板,停下來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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