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靈出腳的那幕轟得所有人心裏一片通明。


    對於他們來說,紀靈不應該是這樣的,紀靈應該是一個遙遠的美好的剪影。


    開學報道那天,紀靈坐著邁巴赫像仙女一樣駕臨中大,中大論壇裏還有當時的照片,在明亮的陽光下,纖細柔軟的女孩像天使,清冽的長發垂落下來,額前細碎的劉海隨風微漾,每一根線條都青春流暢,每一寸肌膚都溫潤如玉,純淨至靈魂的美,時光就此定格在燦爛千陽中。


    迎新晚會上,紀靈表演大提琴獨奏,空蕩蕩的舞台,她提著琴箱登場,乖乖女般坐在舞台中央拉完一曲《天鵝》,直到她把提琴收好,沉浸在優美純淨琴音裏發呆的老師學生們才意識到節目結束了,全體起立鼓掌,紀靈留下一個明媚如詩的背影。


    這些美好的、純淨的映像是大家心目中的紀靈,她有著露水的濕潤和陽光的暖意,像蒲公英一樣潔白清澈,現在,這朵蒲公英紮人了,為了一個沒臉沒皮吃白食氣哭林婭的男生。


    他們錯愕,難以接受。


    他們思想狀態還處於長鏡頭的漂移之中,紀靈已經拉著韓旭離開,陳衝臉色通紅,身子顫抖,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出什麽像樣的反應,腦海裏全是紀靈踢他時的表情,冷淡,無聊,像麵對一個陌生人。


    傷人是那一腳,傷心的是表情!


    紀靈的表情告訴他:“我永遠都不可能喜歡你,無論你多麽優異,付出多少努力,你陳衝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氣氛僵冷又尷尬。


    田壯壯笑著搖搖頭,跟了出去,而後麵的李默和王小梅也追了出去,林婭見李默走了,心裏有點兒慌,生怕李默因為這事情對她印象不好,顧不上陳衝心裏是怎麽想的,也走了。


    幾人很快的追上了紀靈和韓旭。


    大家都很配合沒說剛才發生的事情,倒是林婭知道大家對她剛才的行為有疙瘩,畢竟這夥人都是站在韓旭這邊的,剛才她為了給陳衝和紀靈搭線說了些過分的話,肯定讓他們心裏不舒服。


    林婭低聲對紀靈說:“靈兒,剛才,我,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紀靈連忙擺手:“婭婭,剛才我有點不喜歡陳衝的行為,你可不要放在心裏,我們還是好姐妹的。”


    “嗯。”林婭重重點頭,然後說:“現在我們另外找一家農家樂吧。”


    大家都同意,選擇了一家“十渡”旁邊的農家樂,田壯壯剛才沒吃飽,李默幾個人根本沒吃,肚子餓的呱呱叫,提議加餐搞燒烤。


    這個決議得到大家一致讚成。


    可惜除了王小梅和韓旭,這群家夥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從小到大沒碰過勺子。


    哎,長得帥的人就是任務艱巨!


    韓旭覺得是時候展現自己的廚藝了,頗有大將風度的指揮田壯壯和李默洗蔥剝蒜,準備食材,讓他意外的是這兩個懶癌晚期患者特配合,指哪打哪,任勞任怨,簡直是新一代焦裕祿。


    林婭呆在院子裏無聊,向紀靈提議道:“靈兒,要不我們去龍女崖去拍拍照吧?來之前我就特地查了西嶺的資料,算那裏風景好。”


    馬歡歡眼睛一亮,連忙讚同:“靈兒,我們去吧,以韓旭搞燒烤的水平,天黑了我們都沒得吃呢,出去看看風景也不錯的嘛。”


    她知道陳衝他們吃完午飯之後的行程就是去龍女崖觀光,雖說剛才紀靈踢了陳衝一腳,但她收了陳衝的好處,一台蘋果6s,多多少少想盡義務幫陳衝一把,至於兩個人成不成,不是她考慮的事,而且男女之間的事情玄妙的很,相處久了指不定能發現的意外呢。


    “好吧,我們去看看。”


    紀靈被林婭和馬歡歡兩人一唱一和弄得不好拒絕,向正在廚房裏忙碌的韓旭說了一聲,然後從lv包包裏拿了單反相機,又拉上王小梅,和林婭馬歡歡興高采烈的去龍女崖拍照了。


    女生一走,田壯壯和李默立馬撂挑子不幹了:“哎喲,我腰不行了,韓旭,我知道你是當代活雷鋒,把我的活兒也一起幹了吧,您老的大恩大德我會銘記在心的,下輩子再給您老當牛做馬。”


    表現勤勞也得看什麽時候,沒機會向女生獻殷勤誰樂意在廚房裏吃油煙呀,更別提田壯壯和李默這倆懶癌晚期病人了。


    田壯壯從包裏掏出一副撲克牌,坐在農家大院裏和李默兩人打拖拉機。


    果然。


    長得帥的人就是任務艱巨。


    韓旭歎氣搖頭,一個人在廚房裏奮鬥。


    臨近三點多的時候,從西南麵的山後突然鋪過來一片烏雲,沒過多久,黑雲就漫過頭頂,遮住太陽,布滿了整個天空,刹那間,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一場大暴雨眼看就要傾倒下來!


    田壯壯翹著二郎腿扔了一張梅花a,眯眼看天道:“這樣子要下大雨呀。”


    李默吸了一口煙,忽然道:“紀靈她們去香江上遊的龍女壁崖下拍照還沒迴來呢,到時候得淋成落湯雞,我們要不要去送傘呀。”


    “哎呦!那你們得趕緊去看看。”熱心的農家樂女老板趕忙道:“龍女崖那邊水深路險,一下大雨就起泥石流,洪水掩路,經常出人命事故的。”


    正在廚房忙碌的韓旭聽到這話,連燒烤調料都沒來得及扔,拔腳就往外麵跑,田壯壯和李默一陣錯愕,反應過來向農家樂老板要傘跟了出去。


    ******


    大暴雨說來就來了。


    隨著狂風吹過,雨簾就從西嶺後山漫過來,頃刻就把天地間變成白茫茫一片,妖豔的閃電不時在空中曲折地劃過;雷聲和狂風暴雨攪在一起,震耳欲聾。不多一會,就聽見溝溝渠渠裏傳來了滔滔的流水聲。


    不到半個鍾頭,西嶺下的大溝道裏就起水了。


    混濁的泥浪翻滾著跟頭,吼叫著從後溝道裏衝了出來!


    韓旭冒雨趕到龍女崖,一身都是泥水,他四下打量連個鬼影都沒看見,心髒不由地揪了起來,一邊尋找人影一邊翻手機找紀靈的電話號碼,喊道:“紀靈,紀靈,你在哪兒……”


    “韓旭!這,這……”


    背後傳來馬歡歡急促的聲音,韓旭心中一喜,順著聲音跑了過去,最後在一個小山窯裏找到一群躲雨的金融班學生,個個淋成了落湯雞。


    韓旭目光一掃,看見了馬歡歡和王小梅,唯獨沒有發現紀靈的身影,心沉了下去:“紀靈呢?馬歡歡,紀靈怎麽沒和你們一起??”


    “剛,剛才林婭拉著靈兒去龍女崖深處的一塊大石上拍照。”王小梅聲音弱弱的說:“我看天下雨了,勸林婭迴來,林婭說別管她們,下不了多大的雨一會兒就停了,還拉著紀靈給她拍照,然後我一個人迴來了,韓,韓旭,不好意思……”


    “那地方好險峻呀,我之前去過……”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隻是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有人在倒吸涼氣,山窯裏氣氛非常的壓抑,而韓旭的臉色沉了下去。


    “救,救命!救命!”


    在一片混亂的暴風雨中,溝道裏突然傳來了林婭尖銳的哭喊聲!


    韓旭返身走到山窯口子上,透過雨簾,順著聲音的方向,終於看見了紀靈和林婭的模糊身影。


    兩個女孩站在龍女崖下的一塊巨石上,三麵是洪水,一麵是懸崖峭壁,之前連通兩岸的石墩早已經被洪水淹沒,林婭正哭喊著,兩手揪著峭壁上的幾顆草叢,紀靈同樣手足無措小臉泛白……


    韓旭知道,也許用不了多少時間,洪水就會淹沒到那個石崖下,把紀靈和林婭一浪卷走!


    韓旭轉頭道:“有男生可以和我一起過去幫忙嗎?”


    沒人作聲,韓旭的目光從金融班的每一個男生掃過,全部低下了頭,最後目光落在陳衝身上。


    陳衝撇過臉去,紅著臉一言不發。


    韓旭不想廢話,一個人從小土窯裏衝出去,冒著瓢潑似的暴雨,踏崖溜窪地往溝底跑去,跑到怒吼的洪水邊,身上浸透了泥水,頭發和臉也被泥糊得五麻六道。


    他來到洪水邊,一籌莫展了。


    紀靈和林婭隔在香江上遊對麵,他過不去,他當然會遊泳,可這是香江上遊,水急浪險,要遊過去太困難了!


    這時候,洪水已經漫上了紀靈和林婭站的那個石崖邊上。


    紀靈和林婭的手死揪住峭壁上麵的叢草,兩隻腳已經挨著洪水邊了,林婭現在隻是絕望地唿喊著:“救命啊!救命啊!”


    韓旭在暴風雨中大聲向對岸喊:“你倆先堅持一下,我過來了!”


    他喊了一聲後,就撲入了洪水之中——一個浪頭很快把他整個吞沒了……


    還好,他又鑽出了水麵!


    他眼睛什麽也看不見,隻憑本能向對岸拚命遊去。


    謝天謝地,他終於爬上了巨石!


    韓旭用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泥水,看見洪水已經淹沒了紀靈和林婭的下半身,如果不是兩人死死揪著叢草,恐怕早讓水卷走了!


    “韓旭,快點救救我!”林婭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哭喊。


    韓旭看了眼林婭,然後望向小臉發白的紀靈身上:“紀靈,過來。”


    紀靈剛想鬆開手裏的草叢,可是聽見林婭歇斯底裏的哭聲,又抓緊了草叢,說:“大師兄,要不,你先背婭婭過去。”


    親姐呀!


    都啥時候了你還要謙讓!


    要不要命了?


    韓旭人都要氣暈,在雨中吼道:“紀靈你給我過來!我先背你過去!”


    雨幕之中,紀靈手死死地抓住峭壁上的草叢,小臉慘白,但看著聽到韓旭的話滿臉絕望的林婭,終究是搖了搖頭,聲音顫抖說:“你,你先背婭婭過去,大師兄,你要聽話的。”


    韓旭咬牙,看著雨幕之中紀靈慘白的小臉,心中有對紀靈的倔強的惱怒,也有莫名的感動,他知道沒有辦法說服死倔的紀靈,再不廢話,轉頭對林婭吼道:“過來!背對著我!”


    林婭手腳並用急急忙忙從光滑的巨石上爬了過來,韓旭手臂夾住林婭的腹部跳入水中拖行,也是他臂力驚人,如果是普通人,這麽大的風浪早被卷到香江下遊了。


    雷聲隆隆,狂風暴雨中。


    韓旭不知道灌了多少口水,嗆得眼睛通紅,天地茫茫一片慘白,鼻子辛辣,四肢麻木,全憑著強大的毅力,在湍急的洪水中拖著還在拚命掙紮製造難度的林婭朝對岸遊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旭終於把林婭拖上了岸。


    林婭一撲踏趴在泥濘的岸邊,放開聲哭了!


    這哭聲是慶賀她的生命得救,也是對救她命的人表示她的感激之情!


    男女同學都紛紛從山窯裏跑出來了。


    他們站在暴雨中的洪水邊上,隔著翻滾咆哮的濁浪,心怦怦地跳著,眼看著韓旭沒有把紀靈救迴來,反倒是先救了上午還罵過他的林婭,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感動得不行,羞愧的不行!


    他們之中,沒有人敢從這洪水中遊過去!


    陳衝的臉燥的慌,他終於知道自己和韓旭的差距在那裏,知道紀靈為什麽喜歡韓旭而不是他,這不是金錢和權力可以衡量的寶貴品質!韓旭值得紀靈喜歡,而不是他!


    林婭做夢也沒想到,在她遇到生命危險時,竟然是她曾經嘲諷過的韓旭,冒著生命危險搶救了她,她心裏感動,還有無窮的羞愧。


    此時此刻,他們站在洪水邊看著那個少年反身衝進大雨裏,不顧性命再一起跳入水流湍急的洪水之中,女生們哭了起來,也有男生們流淚,他們揚著手,喊叫著,加油著!


    暴雨如幕,彌漫著氤氳的霧氣。


    韓旭遊到一半的時候,看見洪水已經淹沒了紀靈的胸口,她兩手死死揪著叢草,小臉慘白透明一般,真是暴風驟雨之中的一隻小鳥呀,彷徨、孤單、還有一點點恐懼,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的看著他,喊:“大師兄,你要小心點,我沒事的……”


    韓旭心裏一酸。


    他覺得自己是個理智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命去救紀靈,他接近紀靈隻不過是為了尋找《帝鑒龍述》,他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會對這個女孩動真感情。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那個善良女孩充滿溫暖的眼眸,他的腦袋裏沒有任何想法,隻知道拚命往對岸遊過去。


    四肢已經麻木。


    鼻子被水嗆得難以唿吸。


    但是,他要救紀靈!


    這個善良的,時而呆萌時而毒蛇時而勇敢的女孩!


    “韓旭,小心,側麵大浪,大浪!”


    背後隱隱約約傳來學生們驚恐的尖叫喊!


    “轟隆!”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巨浪狂卷而來,就像一堵紅褐色的巨牆,韓旭感覺整個身體被一股巨力掀了起來,耳朵嗡鳴,毫無反抗的力氣,在強橫的自然之力麵前,他這個所謂的超凡獵人顯得如此渺小。


    “大師兄……”


    紀靈驚慌的柔軟的聲音穿過層層雨幕傳了過來。


    那個瞬間,韓旭的心,沉了下去。


    紀靈柔軟纖細的身子,被巨浪卷著,瞬間消失在蒼茫洪水之中。


    韓旭在狂風驟雨中望去。


    隻在那一瞬間,曾經的往事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開學報到那天,那個明媚如詩的女孩眯眼笑:“我挺想吃麻辣燙的,不過光棍大師兄你當我真傻呀,讓你請我吃飯不是給你泡我的機會嗎?你長得這麽帥,我這種小花癡一不小心喜歡你怎麽辦?”


    軍訓他罰站時,不顧異樣眼神給他送飲料的女孩,邊給他擦汗邊兇巴巴地說:“你不要動,等下子教官看到要加時間啦!”


    逛街的時候,特意給他買了一件黑色大風衣的女孩,像個小巫婆一樣在他耳邊嘰裏呱啦:“大師兄,我給你買的黑色風衣和你蠻搭,超帥氣!記得穿的時候要第一個給我看哦。”


    農家樂的時候,為了他的麵子不顧公主形象替陳衝一腳,說:“大師兄,不許你打架的,我來!”


    就在剛才,為了救別人的命,寧願犧牲自己的善良女孩,死倔地說:“先救婭婭,大師兄,你要聽話的!”


    狂風巨浪中,同學們的驚恐哭叫聲中,韓旭咬著牙,寒著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頭紮入洪水之中,腦袋被洪水打的嗡嗡直響,鼻子再也無法唿吸,但是他的身體順著巨浪的方向,向紀靈那裏飄去。


    就這樣結束了麽?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韓旭的腦海中飄蕩著老爹韓大山那張模糊的粗狂的臉龐!


    那是他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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