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爹娘縮著脖子不出頭,懼怕大姐夫的一身蠻力。如此三五次,大姐知道娘家沒得靠,就算被大姐夫打得爬不起身,也不敢再迴娘家。


    二姐也過得不好,前年被鎮上的員外買去當童養媳,天天做不完的活,那員外夫人把二姐當丫頭使喚,根本不給好臉。


    還有三姐,聽說是賣到什麽樓裏享福了。


    四姐太能吃,沒人願意買,要不然早就…


    她知道,接下來就是她了。她不怕,不怕吃苦不怕挨打,就是怕她走後,六丫和七丫沒人管。


    周月上一看她眼眶發紅,就知道那夫妻倆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了二兩銀子,連女兒都不認,可見何等不把女兒不當人。


    「好了,我已知曉。家裏最近怎麽樣?」


    五丫聞言,眼眶更紅,瞬間盈滿淚水,「六丫病了…」


    周月上皺起眉頭,古代的小孩子生病可不鬧著玩的,一不小心就能送命。周家窮得叮當響,吃了上頓愁下頓,孩子個個麵黃肌瘦抵抗力本就差。


    「可有看大夫?」


    「沒…」


    「沒有?他們不是賣我得了二兩銀子,怎麽不給六丫看病?」


    五丫嘴唇嚅動著,臉色淒楚,「六丫是餓的…娘說我們是賠錢貨,那銀子要留給娘肚子裏麵的弟弟…」


    一聽這話,周月上火冒三丈。


    「賠錢貨?沒有賠錢貨,他們哪裏能有二兩銀子!」


    五丫看著她,這樣的四姐她從未見過。


    四姐胃口大,以前沒少搶她和六丫的飯,她是討厭四姐的,有時候還會恨。可是她隱約覺得,現在的四姐是不同的。


    「他們不會出銀子的,四姐…六丫瘦得厲害…我能不能拿些剩飯迴去…」


    周月上深深地吸口氣,「可以…但是你不能讓爹娘知道。」


    「我會小心的,四姐,我隻偷偷給六丫和七丫吃…」五丫的眼裏冒著亮光,臉上狂喜著。一想到六丫和七丫也能吃上細糧,她就激動得想大哭。


    還有個七丫?


    周月上無語望天,敢情原主的父母湊齊了七仙女,就是沒有生一個兒子。


    「好,那剩下的兩個雞蛋你等下煮好,也帶迴去吧。」


    五丫一聽,嘴唇都在抖,「四姐…真的嗎?」


    「自是真的。」要不是怕那討人厭的原主父母知道,她會讓五丫帶些米麵迴去。


    「你以後要是無事,就到我這裏來。」


    這就是變相的承諾會一直管她們的口糧,五丫已歡喜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答答」地流下來。


    「四姐…」


    「你把東西弄一弄,早點迴去吧,六丫和七丫必是還餓著。」


    五丫擦幹眼淚,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來。


    周月上走出門外,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長長地歎息一聲。


    她第一世生活在太平年代,家境殷實,養尊處優。第二世又貴為皇後,享盡榮華,從不知世間疾苦。


    那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事,她隻在書上看到過。


    親耳聽到,自是另一番滋味。或許因為她現在是原主,更能感同身受。那種悲憤的情緒影響著她,她不由得捏緊雙手,拚命地壓製那種湧上心頭的痛恨。


    不大會兒,五丫收拾好,小心翼翼地出來。


    她迴過頭,一對眼就看到那露出來的腳趾。


    這天還凍人,那腳怕是和手一樣,長過凍瘡。還有單薄的衣服,怎麽能抵禦住初春的寒冷?不光是五丫,那六丫和七丫必是同樣的遭遇。


    「你等一下。」


    她跑進屋中,取來一兩碎銀子,塞到五丫的手中。


    五丫像是被燙到手,拚命推拒著,「四姐,我不能要,這可是銀子…」


    這麽多的銀,四姐偷偷塞給自己,要是四姐夫知道,會不會罵四姐。四姐本就能吃,如果還貼補娘家,怕是哪個男人都容不下。


    想想大姐和二姐的日子,她真心希望四姐能過得好些。


    「拿著吧,自己留著用,別給爹娘知道。」


    「四姐…」


    「給你你就要,四姐心裏有數。以後沒東西吃,就到四姐家裏來。」


    五丫嘴扁著,從小到大,這是四姐對她說過最動聽的話。她淚眼汪汪地看著周月上,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周月上不知怎麽安慰她,自己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


    「好了,別哭。記住,迴家就和爹娘說,我過得不好。」


    五丫點頭,臉上淚跡斑斑,已經明白四姐的意思。爹娘是什麽性子,她是清楚的。要是知道四姐過得好,必定會來要這要那。


    「我省得,四姐…我走了。」


    「好。」


    她依依不舍地離開,袖子有些鼓,想必把吃的都藏在袖子裏。一直到她走得老遠,都看不見身影,周月上才收迴視線。


    心裏莫名漫延著悲傷和惆悵。


    迴到後屋中,不知不覺就進了顧安的房間。顧安靠在床頭,正在看書,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淡定從容。


    「相公,你說這天下有哪個地方的百姓是能吃飽飯的?」


    天下是他們晏家的天下,他們晏家人不應該擔起讓百姓安居樂業的責任嗎?一個個的就盯著那把龍椅,不管百姓死活。


    爭來鬥去,朝堂不穩,禍及無辜的人。


    顧安身子一僵,慢慢抬起頭。


    晏澈當位,三年大亂初平,又逢連年災旱。國庫空虛急需充盈,後宮各處要修葺,還有拖欠的軍餉。這三處就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哪裏能看得到嗷嗷餓肚子的黎民百姓。


    上至京官,下至邊城郡守,無不挖空心思搜刮銀子,以討好晏澈,換來政績。


    放眼天下,衛州偏遠,尚且算得上安定。


    「民不知肚飽,官不知民苦,何其哀哉!你一介女子尚能問出如此令人深省之事,可恨帝王聽不到,百官聽不到。」


    什麽帝王聽不到,百官看不到。他是皇子,將來的百城王,他難道聽不到,看不到嗎?


    「他們恐怕不是看不到,而是看到了也沒有切膚之痛。他們計較是自己的富貴,看重的自己的地位。隻要能保住自己的東西,百姓的疾苦何足掛齒。」


    這話說得連譏帶諷,從她一個鄉野村姑的口中說出,卻是極為反常。悲憤讓她暫時忘記遮掩自己的真實,不知不覺中已經言多。


    偏她還一無所覺,一心想著給將來的百城王上眼藥,讓他以後掌控天下後,多幹些實事,多為百姓著想。


    眼睛瞄到那被他隨手擱置的書,道:「相公,你這麽愛讀書,以後一定是個好官。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是飽讀詩書,滿口仁義道德,為何就不能當個好官,實實在在地替百姓謀安樂?將來相公若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之上,一定要替天下蒼生謀福。」


    顧安眼神微動,順著她的話迴著,「祥泰一心想充盈國庫,地方官員投其所好,層層盤剝,百姓苦不堪言。可惜父親被貶,朝中清流盡除,唯餘世家勳貴,隻知安逸享樂。我等寒門學子報國無門,又何談為民造福。」


    他麵沉如水,眼神惋惜,滿滿都是憂國憂民鬱鬱不得誌的壓抑。


    周月上被他的演技震驚,一個堂堂的皇子,演起痛心疾首的書生入目三分。比起他來,自己真是渣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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