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無塵不知道什麽叫做世間不可見之地,他隻知道陸晚夜很高興,他也跟著笑。他的院子安安靜靜了那麽多年,突然迎來了不一樣的風景,變得絢爛多姿。


    陸晚夜在這裏住了幾日,教他讀書習字,學會自己的名字。無塵很用心,被人陪伴的每時每刻對他而言都是彌足珍貴。


    他甚至有了私心,不希望陸晚夜離開。他試探陸晚夜的想法,詢問他什麽時候走。


    魔君對孩子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坐在樹上抱著酒壇子,而無塵就端坐在樹下,認認真真地習字。


    陸晚夜垂首看著他,道:“如果我走了,你還能習慣這個院子的安靜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放在任何時候都很適用。陸晚夜是打破平靜的人,他帶來了喧囂,讓無塵知道他也可以有人陪。他享受過這幾日的溫柔,就會越發的害怕孤獨和寒冷。


    無塵抿唇不語,握緊了手上的筆。他光想想要迴到那樣的夜晚,就打心底覺得落寞,心裏空空的,怎麽也填不滿。他有些害怕,不敢再想了。


    “你畢竟還是個孩子,有些勉強呢!”陸晚夜翻身從樹上躍下來,把酒放在無塵腳邊,道:“再試試?畢竟以後就沒機會了。”


    無塵剛想搖頭,聽見沒機會以為陸晚夜就要走,眼眶一紅,沒有拒絕。這一次的酒並不辛辣,反而有點甜,入口綿軟,帶著靈果的清香,湧上來的那點酒意也在無塵能夠承受的範圍內。


    大概是沒想到這一次的酒清甜可口,無塵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好東西。


    陸晚夜在他身邊席地而坐,托腮看著他,溫柔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行於世,有人來就有人走,離別是常態,不要害怕離別。”


    無塵舔了舔唇上的酒,抬頭看向他。


    陸晚夜笑道:“喝完了嗎?想去外麵看看嗎?”


    無塵眼神一亮,陸晚夜的話讓他想到雙魚眼中的繁華,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低聲道:“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離開這裏嗎?這座他生活了四年的院子,沒有人到來,門口掛著風吹日曬而生鏽的鐵鎖,四周的院牆高過他的視線,他墊著腳也看不到頂,就像是囚籠一般,他真的可以離開嗎?


    “當然。”陸晚夜伸手把無塵從地上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臂彎上,他隱去頭上的魔角,帶著無塵一腳踹開落鎖的院門。


    禁閉了無塵多年的門轟然倒下,塵土飛揚。刺耳的聲音讓無塵下意識地捂住耳朵,眼睛卻一直睜著,直勾勾地盯著門外的世界。


    夾雜在綠草間的青石板道一路蜿蜒,隱入重重疊疊的假山後麵,天地忽然開闊起來。


    陸晚夜抱著他走出去,站在外麵道:“你看,這不就出來了?”


    說著還有點驕傲,無塵一臉崇拜,整個人暈乎乎的,說不出的激動。唯一的感覺就是抱著他的這雙手沉穩有力,靠著的這個懷抱寬闊踏實。


    他不由自主地貼近陸晚夜,輕輕地抓著他的衣服。


    陸晚夜散出神識,確定慈悲所在後,帶著無塵大搖大擺地走過去。雖然隱去了魔角,遮掩了身份,但他這幅模樣還是很顯眼,更別說懷裏有個孩子。


    佛宗的人很驚訝,看看他又看看他懷裏的無塵,不敢輕舉妄動。


    無塵第一次看見那麽多的人,他很緊張,小手緊握,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退縮閃躲,而是迎著這些人的目光看迴去。


    陸晚夜有些欣慰,他此刻就是無塵最堅實的後盾。


    慈悲大師在正殿誦經,今日有人送來了一個被封印的怨靈,因為怨氣過重,需要馬上超度,慈悲就搭了把手。除了慈悲外,佛宗年輕一輩的弟子也坐在正殿內,一邊幫忙一邊修行。


    陸晚夜抱著無塵站在大殿門口,他們安安靜靜地沒有出聲,等慈悲忙完了陸晚夜才輕咳一聲提醒。


    慈悲看見這怪異的組合嚇了一跳,他把收尾的工作交給師弟,連忙起身走出大殿。


    “閣下不需要給我一個解釋嗎?”慈悲帶著二人往正殿的另一方走了兩步,這裏能看見盛開的山玉蘭,雪白一片,十分漂亮。


    無塵受慈悲照料,一向很聽他的話,此刻見他神情嚴肅,不由地往陸晚夜的懷裏縮。


    陸晚夜輕拍他的背脊安撫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妥,道:“我在貴地叨擾多日,是時候離開了。隻是不知道之前我和大師提的事,大師考慮的如何?”


    陸晚夜想要引導一場戰爭,還道於天,延緩大陸衰敗的時間。而這戰爭不是朝夕間就可以完成,需要時間布局,也需要人配合。


    以慈悲的身份地位,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選,陸晚夜不想放棄。畢竟他很難找到第二個心懷天下,又可以無形間引導人族和妖族聯手,不讓他們察覺到異樣的人。


    “戰火無情,刀劍無眼,閣下此舉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也拖累進去。”慈悲婉言相勸,雖然陸晚夜修為僅次於聖人,但畢竟不是真的聖人,一旦另外三個聖人插手,他也難逃一死。


    想要救世的人死於世道之中,那是悲哀。


    陸晚夜輕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大師不應該為我惋惜,而要為我感到高興。我為心中道義而死,問心無愧,死得其所。”


    陸晚夜麵無懼色,提及死亡,他態度坦然自在,沒有絲毫的退縮。


    無塵抓著他衣服的手緊了緊,心裏有些不舒服。


    慈悲凝視著他的容顏,半晌後輕歎一聲:“閣下有如此魄力,我卻還在瞻前顧後,實在慚愧。”


    “大師的意思是準備幫我?”


    慈悲頷首,衛道者為道死,這樣一想就沒什麽好可惜的。


    “隻是有個問題,想要同時調動人族和妖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下我並沒有合適的理由。”慈悲撥動手上的珠子,思索間目光落在無塵身上,道:“果然需要佛子出麵嗎?”


    “不!”陸晚夜搖頭,堅定地否定了慈悲的話。他抱著無塵,憐愛地看著他道:“怎麽可以讓小孩子去做這種事?大師要是真的想幫我,就別透露這個孩子的身世。把他當成普通人養大,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再讓他迴到佛子的位置上。”


    慈悲一開始瞞下無塵的身世就是為了不讓人察覺到輪迴有問題,他是不想無塵卷入其中,才寧願他在佛宗過成一個透明人。


    正好陸晚夜也不想利用孩子,隻要剝離了他身上佛子的光環,那麽在這個時間差內,他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而等時間差結束,佛宗重新設定佛子的身份時,他是一個有判斷力的成人,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也可以很好地做出選擇。


    陸晚夜事事周到,慈悲心生感激,他看著對陸晚夜生出依賴的孩子,自嘲道:“佛門聖地,想要容下一個孩子不是難事,難得是人心陷入迷惘中,看不清想不明白。”


    “大師現在想明白也不晚。”陸晚夜蹲下身把無塵放在地上,他牽著無塵的手把他推向慈悲。


    無塵握著他的手,看看他,又看看慈悲,想了想朝著慈悲走過去。他喜歡陸晚夜,想和陸晚夜一起離開。但他沒有忘記他是佛子,他有要承擔的責任。


    陸晚夜微微頷首,笑著看著無塵,對他的選擇表示讚許。這幾日短暫的光陰對他而言是美好的近乎虛幻,他可以短暫地沉寂在裏麵,但不能一直沉淪。


    他雖年幼,卻一直很懂事。


    陸晚夜站起身,看向遼闊的遠山,無邊無際的蒼穹,眯了眯眼,意味深長道:“大師可曾聽過東皇鍾?如果找不到理由,就用東皇鍾做餌。能成一界,能補天道,這樣的東西在道法奔潰之際,誰能不動心呢?”


    “東皇鍾?”慈悲喃喃自語,他當然知道這件寶物,古往今來,為它傾倒折腰的人無數,但沒有人真正的見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此一來,局勢對你會更加不利。”


    “沒關係。”陸晚夜笑道:“能讓他們動起來才是最重要的,當他們的視線都在我身上,就不會注意別的變化了。我相信大師肯定能找到合適的時機,我還會再來拜會的。”


    戰爭是還道於天,也是一場迷霧,陸晚夜要遮住所有人的視線。隻有讓這些人看不清,才是真正的爭取時間。


    慈悲合掌,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閣下無欲則剛,無堅不摧,必然也能逢兇化吉。”


    “我怎麽會沒有欲望呢?我也私心不小。”陸晚夜的臉上閃過一抹苦澀的笑意,他抬手還禮,轉身欲走,視線從佛宗的正殿上掃過,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素淨的身影和大殿上的僧人告別。


    這點距離足夠陸晚夜看清對方,那人身姿婀娜,麵紗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鬢發如雲,滿頭珠翠,美豔動人。


    陸晚夜不由地頓住腳,迴頭問慈悲:“那是誰?”


    慈悲看了一眼,道:“大概是位散修,今日來我宗門度化怨靈。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沒有。”陸晚夜搖頭,看著姑娘別過僧人遠去,腰間環佩叮當作響。他嘴角上揚,道:“就是突然想成親。”


    慈悲:“……”


    他以為陸晚夜在他們宗門帶著佛子喝酒已經很離譜,沒想到他還能更離譜到在佛祖麵前說想成親。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涼如水,月色幽幽。


    被黑霧遮掩的房間吞噬了月光,黑暗中無塵的聲音溫柔堅定,他訴說著陸行淵所不知道的過去,描繪他記憶裏灑脫肆意的魔君。


    因為他的降生,佛宗很為難,他們討論他會不會帶來不幸,糾結應該怎麽處置他。如果不是陸晚夜出現,他的人生說不定就永遠禁錮在那個荒涼的庭院。


    那個時候無塵很感激,可是後來他卻寧願自己沒有走出來。


    輪迴異常的另一個影響是因果混亂,加上不少地方靈力枯竭,那段時間大陸很不太平,大大小小的摩擦隨處可見,魑魅魍魎作怪的事也是層出不窮。


    無緣修道的人過的很艱難,為了維持世道的安穩,大陸上湧現出不少懲惡揚善,鋤強扶弱的修士,有的是為了賺個名聲,有的純粹是心懷天下。


    大陸動蕩不安,不少勢力有了別的想法。站在頂端的那幾人自然也發現了異樣,天地間沒有足夠的靈氣供他們修煉,他們卡在聖人境再難寸進。


    靈氣有問題,天道也有問題,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們不會無動於衷。


    慈悲適時地利用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更多的消息,把這些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修複天道上,然後就是最關鍵的東皇鍾。利益和欲望的驅使讓他們把目光對準了魔族,狩天計劃就此開始。


    無塵的身世隱藏在這個計劃下,反而變得毫不起眼。


    因為忌憚陸晚夜的實力,他們沒有選擇硬碰硬,目標也從一開始的拿到東皇鍾過度到吞掉魔族。慈悲大師提醒過陸晚夜,但陸晚夜不以為然,他吊著這群人,順便成了個親,娶了心愛的姑娘,還有了孩子。


    事態的發展逐漸跑偏,超乎慈悲的預料,人族和妖族已經是步步緊逼,有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緊張感,陸晚夜卻在為孩子奔波。


    他仿佛是把之前和慈悲說過的一切都拋之腦後了。


    “我最後一次看見魔君是在你的周歲宴上,因為做迴佛子,行動不便,師尊把我打扮成另一副模樣,但他還是一眼認出我。”無塵蒼白的臉上難掩笑意,道:“那一天我們久違的說了很多話,他很高興,喝了很多酒。我們像往常那般道別,隻不過最後他說了一句不要害怕離別。”


    無塵的聲音低下去,眼底浮現悲色。他當時以為那是普通的道別話語,卻不想是一句訣別。陸晚夜早就猜到會發生什麽,那是他的選擇,他沒有逃。


    哪怕是最後一次見麵,他教給無塵的也是溫柔。


    不要害怕離別,不要為我悲傷。


    無塵垂下眼,有些難過。


    陸行淵坐在無塵麵前的蒲團上,久久無言。黑暗遮掩了他的麵容,他的神情藏在陰影中,完全看不清。


    他知道那場戰爭,知道狩天計劃,知道東皇鍾,可是他不知道陸晚夜設計了自己的死亡。不是別人算計了他,而是他算計了自己。


    他為了天下,丟下自己的孩子,所以慈悲才難以啟齒,這對陸行淵而言太過殘忍。更何況陸行淵還脫離了陸晚夜安排的人生,寄人籬下數百年。該有的幸福一個沒有,不該有的苦難一個不少。


    陸行淵心裏苦澀,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他不理解陸晚夜為什麽要這樣做,不是為不為天下蒼生舍生取義的問題,而是他的犧牲隻緩解了荒域,而完全沒有解決天道殘缺的麻煩。


    但從他和慈悲一開始的商議來看,他的目標明明不止於此。


    異樣的違和感讓陸行淵覺得有些不舒服,喃喃道:“他為什麽改主意了?”


    無塵掩唇輕咳一聲,聽見陸行淵的嘟囔,道:“如果你還有不解之處,不如迴去問問你姑姑。我說過狩天計劃尚未結束,魔君不可能不給你留下線索,隻是他不想讓這個答案輕易落在你手上,而是給你摸索思考的時間。”


    無塵和慈悲不同,他知道的事要比慈悲多一些。陸晚夜來和慈悲商討事情時,總會和他聊兩句。那些話當時聽沒什麽,陸晚夜死後,無塵再去迴想就變得格外有意思。


    陸晚夜的影響就算是他死後也還持續著,那些被他留下的人,一定或多或少地掌握著一些東西,等著陸行淵去取。


    “我在魔族三年,該問的都問過了。”


    “真的嗎?”無塵反問道:“那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陸行淵一愣,梅洛雪的迴答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因為沒有太多有用的東西,他都要忘了。


    無塵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魔族現在和皇朝打的不可開交,他們卻完全沒有讓你參與的意思。我想他們是不想你疲於戰爭,讓你有更多的精力去做別的事。”


    戰爭是長久的消耗,它會不斷地增加仇恨,沒完沒了。


    陸晚夜身為魔君卻完全沒有參與其中,正如無塵所言,他一直在做和戰爭無關的事。或許這才是梅洛雪把他推出來的理由,知情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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