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接住陸晚夜扔過去的東西,他打開手掌,手心裏躺著的正是當初他抱走無塵時,被業火燒毀的那串佛珠中的一顆,上麵有一道很深的血痕,應該是四年來深埋在帶血的土壤裏所致。


    慈悲想把它擦掉,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血痕都沒有半點消退的跡象。


    慈悲眼底是屍山火海,陸晚夜歎息道:“承載生命之重的東西怎麽可以隨便丟棄?不管怎麽說,都應該好好記得才行!”


    慈悲通體一顫,陸晚夜熟練的口吻像是對一切事情了如指掌,可佛宗早就把這事壓下去,蛛絲馬跡都沒放過。


    為什麽陸晚夜會知道?


    慈悲握緊了珠子,不可洗清的罪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這四年來,他身為佛宗的主持,所有的壓力都落在肩上,他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


    無塵是他的一塊心病,今日陸晚夜算是徹底把這塊心病挖出來,赤裸裸地擺在慈悲跟前。


    慈悲揉了揉眉心,頹廢道:“看來魔君是有備而來,你想要什麽?”


    “這個孩子?”陸晚夜認真道:“把他給我吧,反正你們佛宗也不想要。”


    “不行!”慈悲想也沒想地拒絕道:“阿彌陀佛,施主既然知道真相,又何必用這種玩笑來消遣老衲?”


    佛宗的佛子一生都要獻給佛宗,從來沒有過出走的例子。就算無塵生來便攜帶災禍,也不能放任他跟著別人離開。


    “我還真的挺喜歡。”陸晚夜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把孩子抱起來,轉身走進房間。


    慈悲見狀連忙跟上去,隻見陸晚夜將無塵輕輕地放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又拿出一串念珠放在他手心,安撫地摸摸他的頭。


    念珠閃爍著微光,因為脫離懷抱而不適蹙眉的無塵像是感覺到讓自己放鬆的氣息,不由自主地舒展眉眼,安穩睡去。


    慈悲瞥見念珠,神情困惑。


    佛宗和陸晚夜沒有交情,無塵就更別說了,可陸晚夜今日露麵,不但開導了孩子,還送來壓製業障侵蝕的靈器。


    他體貼周到,竟然比佛宗更關心在乎這個孩子。


    “閣下到底是為何而來?”慈悲問出心底的疑惑。


    陸晚夜朝著門外走去,笑道:“大師不必驚慌,我想我們有一個相同的目的。”


    庭院之中,月色晾台階,樸素的院子像是鋪了白練。陸晚夜提起自己的酒壇子,晃了晃裏麵殘留的酒水,一飲而盡。


    慈悲站在屋簷的陰影下,還在想陸晚夜剛才說的那句話。


    陸晚夜收了酒,迴頭道:“天地有缺,輪迴無常,我們被困住了。如果繼續停留在原地,早晚有一日會麵臨末法時代,輕則天道不全,靈氣枯竭,重則萬物凋零,太一大陸不複存在。”


    慈悲抬頭,眼底驚懼交加,難以置信地看著陸晚夜。


    陸晚夜目光如炬,在暗夜裏灼灼生輝,沉聲道:“那個孩子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在提醒我們,時間不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塊大陸的崩塌,最初就是從不起眼的細節開始,或許是一隻螞蟻,或許是一棵樹。它是潛移默化的影響,不會一開始就給出特別大的變化。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般,等人們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陸晚夜最開始察覺到不對勁,是從荒域靈氣枯竭開始。那是魔族賴以生存的地方,因為建立在虛空中,對靈氣的流逝最為敏感。


    雖然當時的魔君很快就帶著他們找到新的落腳點,解決了生存的問題,但並沒有從根源上解決麻煩,陸晚夜意識到,他們的世界在下落。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陸晚夜都在尋找和靈氣枯竭有關的記載,他走訪了很多地方,親自去驗證,在不斷的曆練中他發現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簡單。


    這塊大陸正在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崩壞,靈氣枯竭是因為修者的不斷索求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極限,它有選擇地放棄一些地方,而這隻是開始。


    陸晚夜從收集來的消息中了解到,在靈氣枯竭之後,緊隨而來的就是輪迴異常,天道殘缺。一旦這一切一一發生,等待他們的就隻剩下末路。


    陸晚夜不信這個邪,他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然而在尋求解決之法的道路上,他發現了一個更大的秘密。近乎殘酷的真相讓他對這個世界的存在產生了動搖,他一度陷入消沉的低穀,獨自一人掙紮了許久,最終憑著強大的意誌力再次站起來。


    他決定要做點什麽,但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他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把所有人都拉進來。


    多年來,他一直在沉住氣等待,直到無塵降生。


    佛子是輪迴的代表,錯誤的時間預示著輪迴開始崩潰,世間因果失去秩序。毀滅的進程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陸晚夜覺得是時候了,他處理完手上的事就趕來佛宗。佛以慈悲觀世間,眾生平等,在大是大非麵前,他們很可靠。


    安頓好無塵後,慈悲把陸行淵引入另一個禪院。事關重大,慈悲不敢馬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雖然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有所預料,但真正從別人口中聽見證實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我知道大師光明磊落,不屑和陰謀權術之輩同流合汙。但此事關乎天下蒼生,我隻好請大師做次小人。”


    禪院的蓮花池旁,陸晚夜和慈悲席地而坐。陸晚夜斂了幾分散漫,把關於輪迴的消息分享給佛宗。


    他毫不避諱地告訴慈悲,這個世道出了問題,而且是持續出問題,如果不再做點什麽,而是眼睜睜地看著它走向崩潰,最後的結果就是眾生泯滅,天地歸於混沌。


    修為到了慈悲這個境界,不難分析出陸晚夜話語裏的真假,因為他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感覺,修為越強和天道的聯係越發緊密,越能感覺到靈氣運轉時有一種異樣的澀感,就像是天地間能夠使用的靈力變少了。


    “大師也不想因為這種事拋棄那個孩子不是嗎?” 陸晚夜道:“那就留下他吧,孩子是無辜的。雖說眼下的情況有些糟糕,但並非無可挽迴,還道於天也是一條出路。”


    陸晚夜分析眼下的局勢,他對無塵很是憐愛,這讓慈悲有些慚愧。因為畏懼業障的侵蝕,他們佛宗沒能在第一時間堅定地選擇這個孩子。


    相比之下,陸晚夜沒有那麽多的顧慮,他坦然直接地表達自己的喜惡。


    麵對他的強勢,慈悲神情嚴肅,道:“魔界和佛宗相隔甚遠,閣下何必為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不遠千裏而來?你這一路風塵仆仆,倘若遭到我拒絕,豈不是白跑一趟?”


    “我想不出大師有什麽拒絕的理由。”陸晚夜道:“在你們看來我一個魔族操心這種事確實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但拋開我魔族的身份,我和爾等同為此間生靈。我愛著眾生,並不想他們走入黑暗。”


    陸晚夜聲音清脆,很有力度,帶了一點不明顯的笑意,讓人聽起來很舒服。月光落在他身上,瑩瑩生輝。


    魔族是暴戾狂野,難以約束自己的種族,他們享受戰鬥,終日和血色為伍。在以實力為尊的族裏,陸晚夜身為魔君,他應該更難以克製身體裏的本能,但讓人驚訝的是他是個很隨和,又理智的人。


    今日他坐在這裏和慈悲談論將來,條理清晰,不像是一時頭腦發熱,而是經曆了深思熟慮。


    慈悲很是震撼,陸晚夜的每一句話都出乎他的意料。倘若他是咄咄逼人,慈悲還能言辭拒絕,可他彬彬有禮,慈悲甚至連板起臉都做不到。


    慈悲沉默片刻,擔憂道:“輪迴失常,靈力不足,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還道於天,不是區區幾人身死道消就可以。”


    陸晚夜頷首,道:“確實如此,天地所耗絕非朝夕。我知道大師的顧慮,你是擔心生靈塗炭,戰火紛飛,屆時就算真的延緩了天道的崩塌,過分的慘烈也會讓人寢食難安。”


    慈悲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垂眸撥動佛珠,默認了這句話。他不怕死,為了天下蒼生,他願意做出犧牲。但這樣的犧牲要值得,而不是拿人命去填。


    “可是大師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能拒絕我,來日你能拒絕天下人嗎?我的提議還算溫和,我也有能力善後,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陸晚夜斂了笑意,下意識地想要拿一壇酒出來,看見慈悲又忍下去。他隻透露出輪迴的部分就足夠讓人擔心,更別說還有比輪迴更糟糕的情況。


    那些事一旦說出來,足以撼動太一大陸,打破現有的平衡,導致生靈塗炭。陸晚夜把最糟糕的情況壓在心底,他現在要的是掌握絕對的主動權,讓其他人跟著他走,爭取更多的時間。


    慈悲有所觸動,當天亡道消,知道所修不過一條絕路後,真的會有人狗急跳牆。陸晚夜來找他商量,便是不想看見最糟糕的結果。


    但茲事體大,又來的突然,他沒有辦法立刻給陸晚夜答案,神情凝重道:“容我想想。”


    陸晚夜了然,道:“確實應該慎重考慮,那我就叨擾兩日,還請大師行個方便。”


    陸晚夜在佛宗住下,他沒有去前麵的正殿,而是在禪院中和無塵作伴。


    宿醉的無塵醒來後有些昏昏沉沉,陸晚夜喂他吃了醒酒丹後,他才完全清醒過來。陸晚夜送的念珠掛在手上,精心煉製的檀木珠入手


    冰涼,有種玉石的質感,底端的紅色流蘇柔軟絲滑。


    無塵有些愛不釋手,拿著念珠問道:“這是送給我的嗎?”


    陸晚夜把人拉到身邊,替他挽起長過手掌的衣袖,道:“喜歡嗎?”


    無塵不由地紅了臉,害羞道:“喜歡。”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禮物,陸晚夜做了很好的佩戴處理,念珠會隨著他的成長而改變大小。


    無塵對陸晚夜越發好奇,他這樣一個連佛宗都不在乎的人,為什麽會被魔族青睞?從立場上而言,他和魔族是敵對的勢力。


    “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短暫的高興之後,無塵有些失落,他擔心這一切都是假象。不被愛的人觸及了陽光,就會變得渴望,他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失落起來就滿是委屈之色,陸晚夜有些於心不忍,道:“你覺得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無塵抬頭,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身為佛子,他沒有受到該有的尊敬,反而被遺棄在這裏。身為孩童,他沒有父母,同樣是被拋棄的命運。


    他短暫的這四年裏,孤獨和狹小就是全部。


    “不被期待的存在。”無塵吐露出心聲,透著委屈。


    陸晚夜一怔,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怎麽會不被期待呢?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降生,很高興你來到這個世上。”


    無塵抬眸,道:“你是在騙我嗎?”


    “我像騙子嗎?”


    “像!”無塵想到昨天晚上被騙喝酒,堅定地點頭。他現在都還記得那辛辣的味道直入咽喉,整個胃裏像是火燒一般,難受極了。


    童言無忌,陸晚夜被逗的大笑,他在無塵的紅蓮印記上點了一下,笑罵道:“小屁孩。”


    無塵不高興地鼓起臉,陸晚夜摸摸他的頭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無塵一愣,揪著自己的衣角道:“那你要取的好聽點。”


    陸晚夜看向空蕩蕩的庭院,青石板上落葉堆積,牆角苔蘚茂盛,四周顯得荒涼寂靜。在這沾滿世俗的院子裏,無塵遵從本心,不驕不躁,不嗔不怒,雖有斬不斷的因果,卻從來沒有鬧出過麻煩,懂事的讓人心疼。


    他本就不該在塵世之中,沾惹是非。


    陸晚夜心念一動,道:“就叫無塵。”


    “無塵?”無塵跟著陸晚夜念了一遍,那是兩個簡單的字,但從今以後就屬於他,變得不再普通。


    心裏被激動和喜悅填滿,無塵一張臉紅撲撲的,漂亮的眼睛充滿了笑意,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晚夜,閃閃發亮。


    從今以後,他也是有名字的人了。


    小孩子的心境總是那麽容易看透,陸晚夜跟著他笑,道:“喜歡嗎?”


    無塵點了點頭,他看著陸晚夜,揪著衣角道:“你呢?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陸晚夜,我是魔君。”陸晚夜自報家門,對於小孩子的要求,他一向是盡力滿足。


    無塵識字不多,但陸晚夜三個字每一個他都會,他在心裏默默地念了兩次,問道:“魔君就是統領魔族的人嗎?我偶爾也會聽到別人提起你,說你是個很厲害的人。”


    陸晚夜捕捉到無塵話語裏的異樣,挑眉道:“別人?你不是隻見過慈悲一個?”


    無塵一驚,下意識地又在揪緊自己的衣角。他能和雙魚共享視線是他的秘密,就算是慈悲也不清楚。他在陸晚夜麵前失言,麵對陸晚夜溫柔含笑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心安,有了想要說出來的衝動。


    “我能通過魚的眼睛看見外麵的事。”無塵垂下頭,心裏緊張不已,仿佛是做錯了事。


    陸晚夜有些驚訝,他當然知道這裏的魚眼睛指的是什麽。雖說是佛子,那麽小就能借用佛目,這絕非偶然。


    陸晚夜摸著下巴思忖片刻,笑道:“原來如此,你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或許你能看見世間不可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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