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雪擦了擦眼淚,道:“我沒哭,我這是高興。”


    梅洛雪止了眼淚,後退兩步,拉開和陸行淵的距離,抬起手臂,向前躬身,在她身後的魔族同樣如此。


    “參見魔君。”


    魔族的聲音整齊劃一,響徹天地。


    距離陸晚夜死亡的二百二十年後,魔族再次迎來了自己的王。這一刻,他們說不激動是假的。


    陸行淵接受眾人的參拜,脖頸處的衣服下露出一截紅色的細繩,那是陸晚夜交給他的狼牙項鏈。


    狼牙緊貼著他的肌膚,就像是謝陵陪在他身邊。


    而在他的腰間,懸掛著陸晚夜刻的長命鎖,外界發生的一切,早已通過他留在鎖內的神識被陸晚夜看的一清二楚。


    在這重要的時刻,他希望他在乎的兩個人也參與其中。


    陸行淵免了眾人的禮,梅洛雪依舊站在他身邊,恭敬道:“君上,請登祭台。”


    繼位大典上,另一個重要的環節,血祭先祖。


    陸行淵轉身,看向身後的雲梯,石像隱匿在雲端中,什麽都看不清。陸行淵與之遙遙相望,很快便走上第一梯。


    在場的魔族無不屏氣凝神,梅洛雪也不由地緊張起來。原因無他,陸行淵是第一個人魔混血的君王,沒有人知道以他的血脈之力祭祖會發生什麽。


    陸行淵走的不快,雲梯上有一股阻力,越是往上,那股阻力越強。隻不過以陸行淵如今的實力,這股力量並不是威脅。他有節奏地調整自己的唿吸,用肉身對抗這股力量。


    天上的太陽偏離了正中,陽光的照射隨之改變方向。


    陸行淵在眾人的注視下踏上祭台,這裏很窄,隻有一個人的位置。石像很高,陸行淵站在它的麵前顯得那麽的渺小。


    這個祭台存在的時間,比魔族本身的曆史還要長,認真追溯起來,是在古魔時期。它和入口的真實之門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可以用來檢驗魔族血脈。


    魔族的第一位君王無意間所得,花費了不少時間才知道它的用處。


    陸行淵用靈力劃破手心,向前伸直手臂,手掌虛握成拳,鮮血匯聚在一起,順著手掌的邊緣滴落。


    鮮血滲入祭壇,很快就被吸收的一幹二淨,陸行淵止了血,掌心隻留下一條淡淡的粉色傷痕。


    一般情況下,祭台吸收了血液,很快就會有反應,根據族人的天賦給出相應的獎勵。


    但到了陸行淵這裏,時間仿佛靜止一般,石像沒有任何的動靜。這對魔族是個不小的衝擊,不知道石像是不是不認可陸行淵。


    梅洛雪不由地握緊了手心裏的披帛,繼位已經是板上釘釘,魔族不會在這個時候反悔,隻是對於陸行淵而言,以後號令全族會變得艱難。


    陸行淵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石像還是沒有反應他也不慌,後退小半步,正欲行禮離去。


    然而就在他行禮之時,天地間風雲突變。沉寂的石像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前額竟然裂開一條微小的裂縫。那聲音在萬籟俱寂的祭台上格外清晰,猶如驚雷一般落在眾人的耳朵裏。


    蒼穹之上,紫氣東來,一團七彩祥雲在石像上空浮現,此地香風陣陣,靈氣瞬間濃鬱數倍,甚至不少魔族感覺到一直以來的修煉瓶頸有了鬆動。


    眾人震驚不已,麵露駭色。


    陽光透過七彩雲層落在陸行淵身上,淡淡的光束蘊含著磅礴的靈氣,一瞬間充斥在他的筋脈內,飛快地淬煉他的身體。


    劇烈的刺痛讓陸行淵直接單膝跪倒,無形的力量壓製他的肩,全身的骨骼在這樣的壓製下,發出陣陣脆響。


    他渾身熱汗滾滾,背後的衣服很快濕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背。


    在靈力的不斷衝刷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幻化在陸行淵身後,身影頭生雙角,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拿著卷軸,仰頭看天,若有所思。


    祭台下的魔族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遊風揉了揉眼,以為自己酒喝多了,出現了幻覺,拉著旁邊的人道:“這幻影我怎麽瞧著和石像有點像?”


    沈熾握住遊風的手,道:“我瞧著也像,是不是始祖顯靈了?”


    “放屁!”站在他們身後的魔族道:“臉都看不清,像什麽像?”


    陸行淵身後的幻影和石像一樣麵容模糊,但那股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陸行淵被夾在幻象和石像之間,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要被壓碎了,如果不是七彩祥雲不斷地給他提供靈力,他幾乎要在這兩股力量的衝擊下崩潰。


    幻影看著手上的卷軸,眾人仿佛是聽見一聲歎息,那身影就慢慢地消失了。


    壓/在陸行淵身上的重力隨之一空,七彩祥雲淡去,眼前的石像被一陣紅光籠罩,濃鬱的血氣撲麵而來,像是把陸行淵浸泡在一個血池內。


    習慣殺/戮的他,在這一刻也不禁皺了皺眉。


    “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


    陸行淵的耳邊響起奇怪的聲音,像是有誰在說話,可是那聲音空靈飄渺,語句含糊不清。陸行淵凝神想要聽的清楚一些,就聽見身後響起抽氣聲。


    一滴金色的血液從石像的裂縫中擠出,它剛一出現,太陽的光就隨之黯淡,四周的靈氣格外躁動,魔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壓,跪了一片。


    他們匍匐,顫/抖,那是來自靈魂上的戰栗,來自血脈上的壓製。


    金色的血液靠近陸行淵,落在他的眉間,融進他的身體。陸行淵眼前一花,整個人像是喝醉酒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頭重腳輕,如在雲端。


    “去吧……走出去……”


    那詭異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陸行淵雙眼一閉,往後一退,直接從祭台上墜/落。


    風聲在耳邊劃過,氣流托起陸行淵的身體,他不需要運氣,就能像鳥一樣自/由自在地飛在天上,無拘無束。


    陸行淵的身體落迴高台,祭台上的一切異樣消失無蹤,靈氣也恢複到原來的水準,壓/在魔族身上的威壓消散一空。


    梅洛雪超前撲坐,抱起陷入昏迷的陸行淵,其他魔族也紛紛圍上來,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中。


    陸行淵被困住了,他耳邊有瀑布飛流直下的雷鳴水聲,也有林間鳥雀嘰嘰喳喳的輕鳴,直覺他應該在一個鳥語花香,風和日麗的地方。但他眼前是無盡的黑暗,身體浸泡在水中,水壓很重,讓他不由地想起抱著謝陵跳崖時的那一幕。


    為了護著謝陵,他直入水中,五髒六腑都受到水壓的衝擊。


    陸行淵在往更深的水域下沉,他的身體毫無抵抗的能力。他漸漸地感到唿吸困難,耳鳴,肺裏的空氣被不斷地擠/壓出去,視線裏出現刺眼的白光。


    “師尊?師尊,師尊!”


    熟悉的唿喚驚醒了陸行淵,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奮力一博,將他從水域深處拽出來。


    陸行淵劇烈咳嗽,緩緩地睜開眼。


    “醒了醒了,君上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好點?”


    “你別湊那麽近,你讓君上先緩口氣。”


    陸行淵的視線還沒有恢複,耳邊先嘈雜起來,是熟悉的那些人在說話。陸行淵緩了緩神,這才看清眼前的狀況。


    他還在高台上,靠著梅洛雪的腿,平躺在地,擔心他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看見他恢複意識,高興的手舞足蹈。


    “我就說肯定沒問題,你們還不信。”遊風灌了口酒,嘴上說的好聽,拿著酒葫蘆的手卻有些顫/抖。


    陸行淵看向梅洛雪,道:“我這是怎麽了?”


    梅洛雪眼睛有些紅,她勉強笑了笑,道:“沒事,可能是始祖精血比較特殊,你陷入了昏迷。”


    始祖精血四個字,梅洛雪說的很輕,因為這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大家完全不敢相信。


    一直以來,他們都以為石像內的始祖精血隻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傳說。要知道當年以陸晚夜的資質,也隻是得到古魔精血而已。


    誰也沒有想到,陸行淵會做到這一步。


    陸行淵用指腹輕輕按壓額角,剛才的困境格外詭異,他還聽見了謝陵的聲音,這顯然很不尋常。


    “梅大人,君上現在也醒了,慶典還繼續嗎?”遊風蓋好酒葫蘆,湊過來問道。


    梅洛雪沒說話,而是擔憂地看向陸行淵。


    陸行淵聞言抬眸,看著周圍這一雙雙關切地眼睛,暫且壓下心頭的疑惑,安撫地拍拍梅洛雪的手,笑道:“繼續!”


    繼位慶典,全族歡慶,他剛任魔君,怎可不辦?


    第六十二章


    荒域的晚霞稍縱即逝,在半壁蒼穹的緋色中,燈火璀璨生輝,歡慶的喜悅淹沒了洶湧而來的暮色,眾人在篝火下載歌載舞。


    陸行淵和大家推杯換盞,沈熾知道他酒量不佳,替他擋了眾人的酒。梅洛雪也說不許胡來,遊風見她護的緊,便把勸酒的人都拉過去。


    陸行淵從人群中脫身,慵懶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手拿著酒碗,一手搭在膝蓋上聽著人群中傳出的歌聲,輕打節奏。


    夜風涼爽,他半垂眼眸,狼牙貼著肌膚,冰冰涼涼,讓他飲酒後的熱意得到舒緩。始祖之血沉寂在陸行淵的身體裏沒了動靜,就算陸行淵有意去找,也察覺不到異樣。


    得到始祖之血時那詭異的一幕始終在心裏揮之不去,陸行淵握住腰間的長命鎖。這種時候,遇到困惑不解時,自然而然地就會想到找陸晚夜商量。


    他不再是浮萍之草,世無根基。


    陸行淵的思緒有點飄,人群中梅洛雪往這邊看了一眼,便直接起身走過來。


    “行淵,你要是不舒爽可以先迴去休息,他們會玩的很晚,不用管他們。”梅洛雪微微俯身看向陸行淵,她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就怕陸行淵強撐著,不肯多言。


    耳邊的歡聲笑語混合著火焰的熱潮,一波更甚一波,陸行淵甚至聽見沈熾和遊風在劃拳鬥酒,旁人高聲起哄,喊著讓他們別認慫。


    他抬眸看了一眼,人頭攢動,並不能準確地分辨出人影,隻能聽見夾雜在歡唿聲中的劃拳聲。


    他作為新王,激起前頭的熱鬧,後麵就該讓魔族自己樂去。


    陸行淵喝完手裏的酒,放下酒碗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宴就在陸行淵住的那片小院的山腳下,站在小院裏,他能看見山下火樹銀花,燈火如繁星雲集,好不熱鬧。


    或許這才是魔族該有的樣子,無拘無束,放浪形骸。


    陸行淵笑了笑,轉身迴了房間。他在屋子裏布下陣法,如果有人觸動,他就會有所察覺。


    做完這些後,陸行淵進入了小世界。


    陸晚夜早已等候多時,他坐在海棠樹下的躺椅上,枕著手臂,翹著二郎腿,手上拿著一卷古籍。在他身側的石桌上,擺放的不再是一整套茶具,而是一壇酒,兩個酒杯。


    “我們父子二人喝一杯?”陸晚夜抬眸看向陸行淵,道:“慶祝慶祝。”


    陸行淵在外飲了酒,這會兒還有點醉意,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還能不能喝,而是陸晚夜如今的身體行不行。


    陸晚夜習慣了他的牽腸掛肚,又暖心又無奈。


    他雖是殘魂,但生前修為強盛,殘魂的力量也比很多大能要強。加上小世界的特殊構造,他在這裏沒有天敵,隻要自己不過度損耗靈魂力量,趕不上殘魂自補,就不會有事。


    喝酒對他而言,沒有問題。


    陸行淵在陸晚夜跟前坐下,給麵前的酒杯倒上酒。


    陸晚夜放下手裏古籍,舉杯和他對飲。


    陸行淵的神識讓陸晚夜能夠感知到外麵的一切,也知道陸行淵酒量不行,所以他選的酒不醉人。


    淡淡的酒香混合著馥鬱的果香在舌尖炸開,少了酒的辛辣,多了幾分綿軟。酒勁之中,還能感受到絲絲縷縷的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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