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多時辰,孫悟空還不迴來,陳玄奘心裏有點沒底了,這四下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眼瞅著金烏西沉,難道要在野地裏這麽過一夜嗎?正想著,隻見一道祥雲飛來,原來是孫悟空迴來了。


    他落在地上,嘻嘻笑著,叫了聲:“師父。”


    陳玄奘終於放下心來,說道:“你去哪裏了?教我行又不敢行,動又不敢動,隻管在此等你。”


    他不說孫悟空鬧情緒出走的事,而隻說自己一直在等他,這就給足了孫悟空麵子。猴子本來還準備了一肚子台詞應對師父的責難呢,卻沒想到師父如此寬宏大量,心裏便對師父有了幾分愧疚之情。


    孫悟空說道:“我……我……我本來要到花果山看看我的猴子猴孫嗎,經過東洋大海的時候,老龍王留住了我,吃了他杯茶。”


    玄奘說道:”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說謊。你離了我,沒多一個時辰,就說到龍王家吃茶?”


    孫悟空嘻嘻笑道:“師父,若說謊會怎麽樣?”


    玄奘一怔,說道:“死後會下拔舌地獄的。”


    孫悟空說道:“那麽隻要不死就行了。”


    玄奘又是一怔,被噎得不知道怎麽說。


    孫悟空說道:“師父莫要生氣,徒弟並沒有說謊。不瞞師父說,我會駕筋鬥雲,一個筋鬥有十萬八千裏路呢。”


    玄奘一直盤算著如何將那頂帽子戴到猴子的頭上去,如果突然說要給他一頂帽子,怕猴子起疑心,最好是讓孫悟空自己發現帽子,然後自己帶到頭上去。略一沉思,想到了包袱裏除了有綿布直裰和嵌金花帽,還有幾個粗麵燒餅,便說道:“我略略的言語重了些,你就怪我,使個性子丟了我去。象你這有本事的,討得茶吃;象我這去不得的,隻管在此忍餓,你也過意不去呀!”


    孫悟空從身後拿出一個褡褳,說道:“師父,俺老孫可不敢忘了您啊,你看這是什麽?”說著,打開褡褳口,卻見裏麵裝滿了各種水果、糕點。孫悟空說道:“這是東海龍王孝敬師父的。”


    陳玄奘很鬱悶,隻好說道:“出家人吃不慣錦衣玉食,我還是吃幾個粗麵燒餅吧。”


    孫悟空很是為難,說道:“師父,既然是出家人,就將就著吃點吧,這荒山野嶺,我到哪兒去找粗麵燒餅啊?”


    陳玄奘說道:“不用去別處找,就在包袱裏有。”


    孫悟空笑了,說道:“師父,你剛才還說自己在忍饑挨餓,包袱裏燒餅為什麽卻不拿出來吃啊?”


    陳玄奘被當麵戳穿了,正想發怒,卻見孫悟空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滿腔怒火竟就無處可發,隻能問道:“你到底拿不拿給我?”


    孫悟空很想說一句:“師父,包袱就在你手邊,你為什麽不自己拿?”但是,他又不想再違拗這個小和尚了,免得他又嘮叨,隻好湊到師父跟前翻起包袱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光豔豔的一領綿布直裰,和一頂嵌金花帽。孫悟空好奇心起,問道:“這衣帽是東土帶來的?”


    陳玄奘說道:“是我小時候穿戴的。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經,就會念經;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禮,就會行禮。”


    孫悟空問道:“師父,前幾天我也曾看過包袱,怎麽沒見這兩樣寶貝?”


    陳玄奘說道:“燒餅找到了嗎?”


    孫悟空隻好拿出一個燒餅遞給師父,還想再問,卻見師父已經吃上了,似乎根本不想理他。他毫無機心,也不便不再追問,隻是涎著臉說道:“師父,既然是你小時候的衣帽,那就送給我了吧?你看我現在之穿著一條虎皮裙,正缺一套上衣呢。”


    陳玄奘說道:“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連帽子也一並送你了。”


    孫悟空哪能想到慈眉善目的師父竟會騙他呀?高高興興地將綿布直裰穿上,竟跟比量著身體裁的一般。孫悟空說道:“師父,沒想到你小時候跟俺老孫長得一般矮小。”


    陳玄奘沒理他,一邊嚼著燒餅,一邊看著孫悟空是否會把帽子帶上。隻見孫悟空拿著帽子,喜滋滋地往頭上扣去,陳玄奘見狀立即念起了緊箍咒,卻沒想到此時孫悟空還沒把帽子帶到頭上呢,他感覺到帽子在手裏往一起收縮,嚇得立即丟掉了。


    陳玄奘大驚失色,問道:“你……你為什麽不戴?”


    孫悟空說道:“這帽子有古怪,剛才在咬我。”


    陳玄奘說道:“帽子怎麽會咬人呢?”


    孫悟空也覺得奇怪,便把帽子撿起來細看,隻見帽子裏藏著一圈金絲,若隱若現的,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孫悟空伸出指頭戳了一下金絲,那金絲沒有任何反應。


    陳玄奘催促道:“你喜歡就戴上吧。”


    孫悟空說道:“這帽子,俺老孫不要了,俺老孫光頭也慣了,並不需要戴帽子。”


    陳玄奘急了,問道:“你……你……你怎麽可以……”


    孫悟空問道:“師父,你為什麽偏要讓俺戴這帽子呢?”


    陳玄奘垂頭喪氣,說道:“既然你不要,就還給師父吧。”說罷伸出手來。


    孫悟空反倒過意不去了,盡管他不知道師父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但是他不想讓師父不高興,剛才龍王敖廣講的圯橋進履的故事言猶在耳,他可不想忤逆了師父。於是說道:“師父,你別不高興,俺老孫戴上還不行嗎?”說著話,就將嵌金花帽戴到了頭上,沒想到,帽子裏的金絲剛接觸到孫悟空的頭皮就立即收緊了,孫悟空知道有古怪,趕緊伸手去扯,可是哪裏扯得動?那金絲仿佛在頭皮上生根了一般。


    孫悟空驚慌失措地問道:“師父,你的帽子真的咬人。”


    陳玄奘笑了,問道:“是嗎?”


    看著師父的笑容,孫悟空兩眼一黑,說道:“師父,你知道?”


    陳玄奘笑眯眯地看著孫悟空,嘴裏突然念念有詞起來,孫悟空剛想問師父念的是什麽經,突然覺得那圈金絲收緊了,不停地往肉裏勒。


    孫悟空痛苦地叫道:“頭痛!頭痛!”


    陳玄奘一見緊箍咒如此管用,興奮起來,不住地又念了幾遍,把個孫悟空痛得滿地打滾。見折騰得他差不多了,陳玄奘這才住口不念。


    孫悟空喘息一會兒,從耳朵裏取出金箍棒來,插進緊箍裏,使勁往外撬。陳玄奘生怕他撬斷了,口中又念起來。孫悟空再次生痛,痛得豎蜻蜓,翻筋鬥,耳紅麵赤,眼脹身麻。


    陳玄奘笑眯眯地住了嘴,孫悟空的頭便又不痛了,此時孫悟空已經明白過來,問道:“我這頭,原來是師父咒我的。”


    陳玄奘問道:“你以後可聽我教誨了?”


    孫悟空說道:“聽,聽,我聽。”


    “你還敢對我無禮嗎?”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陳玄奘很是得意,心中對觀音菩薩萬分感念。而孫悟空呢?何曾吃過這種虧?他口裏雖然答應,心上卻恨透了這個禿驢,他把那繡花針晃一晃,碗來粗細,望著陳玄奘就要揍他!這一棒子鑰匙打實了,金蟬子就得安排第十一次輪迴了。


    陳玄奘其實一直在提防著孫悟空,眼見他朝自己打來,連忙又念起了緊箍咒,孫悟空痛得跌倒在地,丟了金箍棒,求饒道:“師父,別念了,別念了。”


    陳玄奘停下來,問道:“你怎麽欺心,就敢打我?”


    孫悟空說道:“不敢打,不敢打。我隻問師父,這帽子是誰給你的?”


    陳玄奘說道:“乃是觀世音菩薩剛才送給我的。”


    孫悟空說道:“剛才送的?師父不是說,這衣服這帽子是你小時候穿的嗎?”


    陳玄奘沉默不語。


    孫悟空問道:“師父不是說出家人不打逛語嗎?”


    陳玄奘沉默不語。


    孫悟空問道:“師父不怕死後下拔舌地獄嗎?”


    陳玄奘看了看孫悟空,作勢要念緊箍咒。


    孫悟空連忙說道:“師父自然是長生不老的,所以也不必擔心死後下哪層地獄的事。”


    陳玄奘這才不再裏他。


    孫悟空又問:“那個觀音菩薩最是狠毒,口口聲聲大慈大悲,卻想出這種辦法來害人。我定要去南海打她一頓!”


    陳玄奘說道:“這緊箍咒既然是她傳授給我,她必然先曉得了。你若尋她,她念起來,你卻不是疼死了?”


    孫悟空見說得有理,便不敢動身,隻得迴心。


    此時的孫悟空,似乎在刹那之間長大了,五百年前他大鬧天宮,硬碰硬地對抗天兵天將,最後被如來佛祖壓在五行山下,也隻怪他技不如人。但是五百年後呢,一個凡俗俗子就能讓他生不如死。


    是自己打不過這個禿驢嗎?


    當然不是。


    實在是自己的心機不夠深沉。


    陳玄奘,舉止文雅,性情和善,豐姿英偉,相貌軒昂。孫悟空怎麽也沒想到,這副皮囊下麵藏著一顆奸詐的心。


    在此之前,孫悟空對這個世界是從來不設防的,在此之後,孫悟空決定不再相信任何人。


    孫悟空跪倒在陳玄奘麵前,說道:“師父!這是觀音菩薩折磨我的法兒,你可千萬不要經常念誦,我願保你西天取經,再無退悔之意了。“


    陳玄奘微笑道:“既然如此,伏侍我上馬去吧。”


    孫悟空抖擻精神,束一束綿布直裰,扣背馬匹,收拾行李,保護陳玄奘奔西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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