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先生在國內的雕刻界已經算是泰山北鬥般的人物,早些年發表的作品還能挑得出一些毛病,但近二三十年所發表的作品,已經聽不到任何批判的聲音,也不知是他所雕刻的作品真的那麽完美,還是因為雕刻界已經沒有人再敢對他品頭論足,他迫切地想要聽到一些新的聲音,想要看看如今快要枯死的雕刻界,是不是還能再次長出茂盛的新芽。許嘉言猶豫了許久,直到蘇老先生再次開口,才謹慎地說道:“過於細致的雕刻手法,本,本身就是一種硬傷。”畢竟許多事情都是過猶不及,哪怕是雕刻,也要在適當的時候留一抹白。蘇老先生讓他做評,卻沒想他評論得這樣直白,原本還帶著笑意的眼睛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嚇得許嘉言立刻閉上了嘴巴,緊張得十根手指都蜷了起來。蘇老先生注視了他片刻,突然說道:“你有沒有興趣辭掉現在的工作,去我的工作室裏上班?”“啊?”蘇老先生的眼神依舊嚴肅,可那抹嚴肅並不是許嘉言所想的那樣,是因為他的口無遮攔。而更像是一種鄭重其事的邀請,以一位年長者的姿態,正式地向他這位晚輩,拋出了橄欖枝。霍白瓷站在一旁聽了半天,算是聽明白了蘇老先生的意思,他偷偷瞥了沈青釉一眼,以極低的聲音在他旁邊說道:“蘇先生不是a市的人,你知道吧?”沈青釉原本沒什麽表情,聽他說完,微微皺了一下眉。霍白瓷像是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繼續在沈青釉旁邊說:“他的工作室也不在a市,而是在距離a市2千多公裏的s市。”沈青釉依舊沒有說話,隻是聽他說完,眉頭皺得更深。霍白瓷一邊聽著蘇老先生給許嘉言介紹工作室的規模,一邊問沈青釉,“你覺得小許會選擇去蘇老的工作室,還是會選擇留在你身邊?”沈青釉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把嘴閉上。霍白瓷不但不閉,甚至興奮地快要搓起手來,他一張嘴叭叭叭地說個不停,挺發愁地說道:“放我身上我也不知道怎麽選。選你吧,就得放棄大好前程,選前程吧,就得放棄你。當然,也算不上放棄,你倆頂多就是個異地戀,那異地戀誰沒經曆過啊,也就是一兩個月見不到一次麵,想親他的時候親不著,想抱他的時候抱不上,每天隻能隔著屏幕互訴衷腸,觸摸他的臉時所感受到的熱度都是手機電池瀕臨崩潰時所爆發出來的極限,哎,那種感覺真的太不是滋味了,想想都覺得忍受不了,實在太可憐了。”霍白瓷嘴上說著可憐,但眉宇之間表現出來的都是赤裸裸的歡樂。沈青釉實在不想聽他聒噪,直接甩了他一記刀眼,邁出了包間的大門。臨近晚上九點,天已經很黑了,但雲山居的園子裏卻很亮,一盞盞漂亮的花燈懸掛在長廊上麵,點亮了前方的路。沈青釉站在長廊裏麵吹了一會兒冷風,想轉頭迴去,就見許嘉言從長廊的一端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一些不安,似乎知道沈青釉是為了什麽才從包間裏麵出來的。沈青釉揉了揉他的頭發,對他解釋:“霍白瓷太吵了。”“啊?”許嘉言迷茫:“他說話了嗎?”沈青釉點頭:“一直在我耳邊說,吵死了。”許嘉言的表情瞬間放鬆了不少,片刻,又沉默了下來。沈青釉問他:“你怎麽出來了?跟蘇先生談完了?”許嘉言說:“還沒有,我擔心你,所以出來看看。”沈青釉說:“我有什麽可擔心的?”許嘉言猶豫了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問道:“你……都聽到了吧?”“嗯。”“你覺得我該去嗎?”“你說呢?”“我……”許嘉言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蘇先生的工作室不在a市,如果我去的話,可能……也不在a市了。”沈青釉說:“現在的交通這麽發達,即便不在a市,也沒有什麽關係。”許嘉言繼續低著頭,“可是,我不在a市,那我們之間……我們……”沈青釉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對視,“我們之間怎麽了?你不會以為你離開a市以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斷了吧?”許嘉言還沒來得及搖頭,沈青釉就難得對他態度強硬地說道:“你想得美。”“別說你現在還在國內,就算以後你去了國外,登上了月球,去了火星,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許嘉言聽他說著,“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雖是笑著,眼睛卻有一點泛紅,“我怎麽可能去得了火星。”沈青釉說:“有什麽不可能,你來a市之前,也沒有想到你會碰到蘇先生吧。”許嘉言:“嗯,他其實早就不對外露麵了,這次能夠碰到他,真的非常幸運。”沈青釉說:“既然如此幸運,為什麽不好好地把握機會?”許嘉言不再說話,半晌才道:“你希望我去嗎?”沈青釉直白地說:“不希望。”“但我不希望你去,和想讓你把握機會、追求夢想,並不衝突。我不會讓你在這麽重要的時候進行選擇。我站在這裏,永遠不會成為你的選擇題。”沈青釉說完,難得垮下肩膀,說道:“許嘉言,你抱抱我。”許嘉言等他話音落下,立刻張開雙手,緊緊地擁住了他。沈青釉得到了想要的擁抱,撒嬌似的在他頸窩處蹭了兩下,輕聲說:“走吧,給蘇先生一個答複,別讓他久等了。”第52章 說是要去蘇先生的工作室上班,也不是說走就走。許嘉言還處於在職狀態,按照公司的正常流程,至少要提前半個月提交離職申請。半個月後又是春節,以蘇老先生的意思,是希望許嘉言忙完手頭上的所有事情,春節過後再前往s市。許嘉言也是這麽想的,他同蘇老先生說好之後,又在周一的時候跟齊主管說了他要離職的想法,齊主管本身就覺得許嘉言在部門裏麵的定位不夠明確,得知他有了更好的選擇,恭喜他的同時,也同意了他的離職申請。但是在離職之前,他手裏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周一早上,許嘉言繼續拿著設計方案,打響了瞿達西的電話。本以為瞿達西依舊不會理他,卻沒想他不但接通了電話,還正式地跟許嘉言約了一個明確的時間。兩人這樣麵對麵地坐在一張桌上,還是前所未見。許嘉言難得有些拘謹,坐在酒店部的會客廳裏,將項目組早就設計好了的三份方案遞給了瞿達西。瞿達西在麵對他的時候也終於收斂起了所有脾氣,雖然依舊臭著臉,但是在態度上麵卻有所改進。他隨意翻了翻方案,拿起當時許嘉言跟他說的第一套,“就這個吧,也沒什麽要改的。”許嘉言沒想到他這次這麽痛快,不禁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瞿達西靠在沙發上麵,與他對視片刻,又換了一個姿勢,從沙發的靠背上直了起來,“你雕的東西確實不錯,聽說是樓慶喜的徒孫?”許嘉言說:“你也認識我祖師爺?”瞿達西嫌棄,“我認識你祖師爺很奇怪嗎?倒是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自己是神級大師傳人的自覺啊?”許嘉言知道祖師爺所雕刻的東西在雕刻圈一直有著很高的地位,但雖說他是樓派的傳人,卻也沒有見過祖師爺的真容,他對祖師爺的了解都是從爺爺口中得來的,並沒有比外人接觸的更多。瞿達西似乎不想再跟許嘉言討論這個問題,跟他敲定好方案之後,起身要走。許嘉言見他今天願意溝通,忙站起來問他,“瞿先生,我想再打擾一下,之前那麽多次,你為什麽不想看我們設計好的方案?”瞿達西止住腳步,站在原地,像是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沒有為什麽,不想看就是不想看。”許嘉言追問:“總要有個理由。”瞿達西這個時候倒是敞亮起來,挺無所謂地說:“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我平時壓力那麽大,一個作品翻來覆去的改來改去,總是被一些什麽都不懂的門外漢議論紛紛,我這麽辛苦,肯定也不想讓你們過稿過得太順利。”許嘉言不可思議,“隻是因為這樣?”瞿達西說:“不然呢?”許嘉言有些不讚同地看著他,“我覺得你這樣不好,每個人都有壓力,你不能因為你的壓力過大,就要拉無辜的人下水。”瞿達西不耐煩的表情又冒了出來,“你少在這裏說教,別以為你的雕刻技術比我好,就可以在我麵前吆五喝六。”許嘉言頓時無言,他確實沒有什麽立場對瞿達西說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自由,是好是壞,總會在一個恰當的時間、有一個恰當的人或是一件恰當的事,來告訴他,他所做的事情到底對不對。很顯然,他在瞿達西眼中並不是一個恰當的人,不過他現在已經跟瞿達西確定好了方案,倒是避免了項目組再被他的個人情緒拉下水。春節越來越近,但是在a市這樣的大城市裏,卻沒有一絲過年的味道。大家依舊忙忙碌碌地穿梭在通勤的路上,早出晚歸,為了能過個好年,到處奔走。年前的最後一個周末,沈青釉帶著許嘉言一起去了錦繡山莊。錦繡山莊這個地方,許嘉言在王姨的嘴裏聽到過,本以為是個小區名字,到地方一看,卻發現真的是一座巨大的莊園。這裏麵有魚塘還有種植園,甚至還有自己的酒莊和養殖基地?許嘉言不可思議地問道:“這裏全是你家嗎?”沈青釉說:“不是,前麵這一片是對外開放的度假山莊,後麵那幢尖頂的三層樓才是老宅子。”其實對於沈青釉家裏的情況,早在許嘉言第一次見到沈氏大廈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誤判了,就算沈青釉家裏的百貨公司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在a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擁有那麽一棟辦公樓。他坐在車上沉默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道:“a市……有幾位姓沈的企業家啊?”“企業家?”“嗯,就是那種很厲害的,一提起他的名字,大家都知道的。”沈青釉扶著方向盤,不自覺地揚了一下嘴角,“可能是我吧。”“你!?”“嗯,除了我的話,a市商圈好像也沒有什麽姓沈的了。”許嘉言緩了緩神,扶著安全帶不可思議道:“所以你就是那個站在a市商圈金字塔尖上的大佬嗎!?”沈青釉聽到這個形容詞不禁笑了一下,“別人是這樣說我的?”許嘉言傻乎乎地“嗯!”這樣的形容詞實在太誇張了,但沈青釉並沒有謙虛,而是問許嘉言:“那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厲害?”許嘉言沒想到真的大佬就在自己身邊,攥著安全帶猛地點頭。沈青釉目視前方,隻用一點點餘光就能看到許嘉言小雞啄米似的動作,他笑了笑,說道:“既然覺得我這麽厲害,不親我一下嗎?”許嘉言想親,可是他們此時還在開車,“等下車再親!”沈青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過了一會兒又問:“那如果我不是這麽厲害的人,你還會想要親我嗎?”許嘉言說:“為什麽不?無論你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沈青釉,還是站在平地上的沈青釉,你都是沈青釉啊。都是我喜歡的沈青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