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帶著大包小包入住。紙紮鋪的東西太多了,隻得擇日再請車搬過來。


    這裏雖然鬼氣陰森的,但是人倒是蠻熱情,一聽到我入住,同層的左鄰右裏都紛紛過來幫忙,笑眯眯的,熱情地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筒子樓一共七層,我們住在五樓,這一層大概有八個住戶。


    一個專門做死人壽衣裁縫王慶,臉上有顆痣,最愛掏鼻子……


    開棺材鋪的財哥,穿著唐裝。


    一對夫妻,好像是在同一個廠打工。我稱之為發哥,發嫂。


    文叔也住在這一層,還有一個六十歲的獨居老人龍婆,對了,還有一個無業廢青叫黃華強,聽說也是不久前搬進來的。


    住在這一帶的不是相關行業的,就是社會底層的人物。


    “對了文叔,你不是說有八戶,我怎麽數了數隻有七戶?”我奇怪道。


    發哥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哦,還有一戶就在你的對麵,我們都叫她紅雪姐,在飛鳥娛樂城上班……哎呀!”


    發哥話沒說完就被發嫂揪住耳朵,罵道:“你這挨千刀的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是不是常常去光顧她?怪不得連上了兩月的班還說沒錢,是不是都拿去花天酒地了?”


    “沒啊,老婆,你要信我啊!”發哥鬱悶道。


    “信你?信你就有鬼了!”說著一巴掌扇過去,氣鼓鼓地走了,嘭的一聲關了門。


    “額……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看著發哥臉上紅紅的巴掌印,我弱弱道。


    發哥呲牙咧嘴強笑道,不關你事,我們夫妻一直都這樣,打是親罵是愛嘛。


    我想起昨天在樓梯噴我一臉煙的妖豔女子,原來她就是幹的舞女啊……不過職業無分貴賤,都是混口飯吃罷了。


    幾個人在我狹窄的房子坐了一會兒,聊了會兒天,算是彼此認識了,畢竟財哥還有王慶和我都是從事相關行業的,以後或許能有機會合作。


    茶水漸涼,眾人開始散去。


    我把他們送出去,突然,文叔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迴頭跟我說:“對了,住著這裏有一個規矩你必須遵守,那就是晚上十二點之前必須迴來。”


    “嗯?為什麽呀?”


    要知道我的主要收入都是晚上來的,十二點開始我才開業呢!這不是斷我財路嗎?


    文叔板著臉,用手指點著空氣:“不要問為什麽,總之這是規矩,你遵守就是了。”


    “如果我不想遵守呢?”我稍稍硬氣點迴擊。


    這兒又不是學校,為什麽會有十二點必須迴來的奇怪規定呢?


    “會死。”文叔似笑非笑,好像認真又好像開玩笑,“不信你盡管試試。”說著便默默走了。


    看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我不禁吞了一口唾沫,對他的背影豎起了中指,哼,老大是嚇大的,我才不怕呢!


    我迴到屋子,先給奶奶、溫叔叔、四叔、小靈的靈位上香。然後用五帝錢壓在房子的角落,門欖。


    五帝錢指的是清朝時期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五個皇帝的銅錢。


    銅錢外圓內方,外圓代表天,內方代表地,中間的帝號代表人,三才具備,風水力量很強。處於國力強大的年代鑄造的銅錢,帶有“興旺發達”、“鎮壓百邪”的朝代信息。


    雖然我不大明白一個朝代的錢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功能,以此推斷,兩三百年後,我們現在通用的一塊錢、五毛錢硬幣也會成為後代的辟邪工具,想象一下那樣的情景便啼笑皆非——我們每天用來坐公交的硬幣,後代會珍而重之拿來驅鬼辟邪……


    不過,習俗是這樣,照做就是了,不過是求個心安理得。


    處理好這邊的事情,我就迴到鄉下的紙紮鋪。不能帶走的紙紮品、紙馬靈屋鬼橋紙人等等一並送給那些孤魂野鬼了。


    臨走前我和孫伯告了別,便租了一輛車帶著家夥迴到西京。


    就這麽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地方,曾留給我無數迴憶的地方。我雖然舍不得但是人總要長大,不能老活在過去的世界,離開就像一個儀式,意味告別過去,奔向重新的生活。


    因為裝修什麽的還在搞,存貨也沒了,所以還有一段時間我才能開業。


    每天我的日常就是紮紙、買菜做飯還有就是看奶奶那本《彩紮秘術》,我感覺我快成了退休老幹部,還好孤獨的生活我也習慣了,太熱鬧我反而有點不習慣……


    大約住了一個星期,在沒有見過樓梯拖著血熊的小孩,心想這裏雖然透著一股怪異的氛圍,但未必有我想象中那麽恐怖。


    這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裏做紙紮。


    突然聽到有人猛烈地拍門,在夜裏顯得特別吵雜。


    我放下手裏的東西,在貓眼看了看,沒人啊。


    一想起那天樓梯的小男孩我就不寒而栗,難道說他對我‘情有獨鍾’,纏上我了?


    怕什麽,鬼也是從人而來,況且我什麽鬼沒見過,我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我給自己壯膽,闊啦一聲拉開門。


    隻見女人蹲在我門前,用手指劃著嘔出來的東西,登時沒把我嚇一跳。


    看清楚一點,原來是上星期的那妖豔女子,見我開門,抬頭醉眼惺忪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在我家?”


    我哭笑不得,“姐,這是我家,你家在對麵!”


    “嘻嘻,我認得你,你是那……小屁孩。”


    紀紅雪一身酒氣,站起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家的門,搖搖晃晃走到門前,掏出鑰匙開門。


    我看著眼前那一灘嘔吐物鬱悶不已,心想真是謝謝你全家,老子一入夥就送了這麽一大份禮物過來。


    正想去拿東西清理一下,突聽啪啦一聲,紀紅雪軟泥一樣撲倒在地。


    我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上天你待我不薄啊,雖說我是隻萬年單身狗,也不用這樣給我製造機會吧?


    無奈又不能‘見死不救’,我隻得將她背進我的屋子,給她脫掉鞋子,用熱毛巾給她抹了一把臉,末了用張毯子給她蓋上。


    紀紅雪看上去很難過,即使在睡夢中仍不安分,“我為你拋頭露麵拿身子去賣來養你,結果你倒好,勾搭上新歡就把我給甩了!我恨死你!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接著一手甩開毯子。


    聽發嫂他們講,紀紅雪養了個小白臉,可惜那小白臉是個騙財騙色的人渣,玩厭了紀紅雪之後便狠心拋棄,這幾天紀紅雪都是借酒消愁。


    哎,幾千年前的詩經就有雲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意思是男子沉於情愛,還可以自我解脫,然而女子一旦沉溺其間,就總是不能自拔!就是紅塵女子也不能例外。


    我擔心她又鬧出神秘動靜,就在旁邊一邊看書一邊看顧她。


    夜色漸深,我看著看著竟然睡著了,快到天亮的時候被紀紅雪吵醒了。


    所幸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算整齊,確認自己沒有遭受損失才安定下來,手插入波浪卷的頭發中,又叼了一根煙,點燃,“是你扶我進來的嗎,謝謝你了,小屁孩。”


    我臉一黑,急道:“我不叫小屁孩,我有名字的,我叫張!青!”


    “好吧,小……哦不,張青,謝謝!”紀紅雪想彈煙灰,可是找不到煙灰缸。


    我給她倒了杯水,奪過她手裏的煙,道:“別抽了,喝杯水吧。”


    紀紅雪有點錯愕,愣了兩秒,才放下煙,接過杯子,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宿醉的人總是很口渴,我又給她倒了幾杯。


    這麽一來,她反倒有點不好意思,匆匆告辭。


    走到門口她又折迴來,道:“對了,這裏住有很多規矩的,恐怕他們沒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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