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陪著玉梔從後門出了林府,帶著寒林和穿著便服的李瑞、寒鴉、阿嵐,一行人逶迤往朱雀門夜市方向而去。


    到了玉龍橋,眾人轉而向南,繼續往前走,等他們聞到薑豉涼粉和炙羊肉的氣味,便知道快到朱雀門夜市了。


    果真沒走多遠,便看到前方燈火通明,道路兩旁掛著無數的燈籠和氣死風燈,燈下人來人往,煞是熱鬧。


    見前麵人流漸稠,林佳便伸手握緊玉梔的手,低聲叫了聲“李瑞”。


    李瑞便讓寒鴉和阿嵐走在前麵,他則陪著寒林走在玉梔和林佳後麵,一行人進了夜市。


    玉梔緊緊貼著林佳,眼睛卻四處亂看,旁邊都是各種夜市招牌,什麽黃家包子、旋煎羊、鮓脯、薑豉類子,還有各種冰雪甜食,譬如冰雪冷元子和水生淹水木瓜等,玉梔一路走過去,簡直是垂涎欲滴。


    林佳知道玉梔嘴饞,便低聲問她:“想吃什麽?”


    玉梔指著前麵炒薑豉涼粉的大鐵鍋:“我想吃那個!”


    李瑞看向林佳,見林佳微微頷首,便過去買去了。


    林佳挽著玉梔的手繼續向前走。


    寒鴉見狀,便讓阿嵐走在前麵,自己陪著寒林走在後麵。


    他一過來,寒林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輕輕嗅了嗅,覺得很好聞。


    寒鴉發現了寒林的小動作,卻裝作沒看到,緊緊跟在林佳和玉梔後麵。


    往前走了一段,玉梔見前麵有個食肆,上麵掛著的招牌上寫著“李家酸辣湯扁食”,氣死風燈下是熱騰騰的大鍋,大鍋旁擺著兩個簰子,上麵齊齊整整擺著無數小巧玲瓏的扁食。


    玉梔一見,忙仰首看向林佳,撒嬌道:“阿佳——”


    林佳見她嬌俏可愛,不由一笑,帶著玉梔進了這個食肆。


    食肆裏很是潔淨,擺著整潔幹淨的黑漆桌椅,牆壁上掛著不少名人的字畫,看著很有意思。


    帳篷裏還有兩桌客人,另外還有四個空桌子。


    玉梔和林佳在靠門口的一個空桌子上坐了下來。


    寒鴉直接坐在了下來,一個人占了一個桌子,把林佳和玉梔同其他客人隔開了。


    寒林便和阿嵐坐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玉梔問了老板娘,給自己點了酸辣湯素扁食,又給林佳、寒鴉、李瑞和阿嵐點了鮮鯉魚餡扁食。


    寒林探頭往外看,見斜對麵有一個賣杏仁茶的攤子,便央求玉梔:“姨娘,我去給您買一碗杏仁茶吧!”


    玉梔自然明白寒林的心思,便笑著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佳剛要起身,玉梔便把他摁住了:“就在對麵,我和寒林一起去就行,你歇歇吧!”


    林佳這段時間實在是勞心勞力,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想讓林佳歇一歇。


    林佳今日見了不少人,確實是累極了,便不再堅持,而是使了個眼色,讓寒鴉跟了出去。


    玉梔和寒林到了賣杏仁茶的攤子,一人要了一碗杏仁茶,交代了送到對麵的李家酸辣湯扁食,便留下阿嵐看著,她和寒林一起往後走。


    玉梔轉過身,見人潮擁擠,便挽住了寒林的手等在那裏。


    她站在那裏,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便也看了過去,卻見一個青衣人立在不遠處的一個燈籠下看著她。


    瑩潔的燈籠光暈下,那人眉如墨畫,唇若塗丹,鬢如刀裁,一雙眼睛微眯看著自己,正是久違了的韓青。


    玉梔心髒劇跳,佯裝鎮定靜靜看了韓青一眼,試圖穩住韓青,然後竭力鎮定下來,帶著寒林向對麵的李家酸辣湯扁食走去。


    走到中間的時候,玉梔抬眼看了過去,卻發現韓青已經不見了!


    她拎起裙擺,飛快地衝進了李家酸辣湯扁食。


    見林佳詫異地看向自己,玉梔忙快步走了過去,低聲道:“阿佳,我剛才看到韓青了!”


    林佳聞言,先伸手握住了玉梔的手,低聲道:“外麵由不少羽衣衛的人,不用怕!”


    玉梔這才鬆了口氣,挨著林佳坐了下來。


    林佳握著玉梔的手,看向阿嵐:“出去看看吧!”


    玉梔忙又補了一句:“他穿著件青色儒袍,腰裏圍著黑緞腰帶,發上簪著一支白玉簪,額頭上戴了黑緞抹額!”


    她性子機警,記性又好,不過看了一眼,便記住了韓青的打扮。


    阿嵐答了聲“是”,疾步而出。


    片刻後,李瑞迴來了。


    李瑞把盛著薑豉涼粉的碟子放在了玉梔麵前的桌子上。


    玉梔見這份炒薑豉涼粉分量甚大,便給眾人都分了一份。


    李瑞低聲向林佳迴稟:“大人,已經派羽衣衛搜索全城了,外麵扈衛的人也布置好了!”


    林佳微微頷首,給玉梔夾了塊薑豉涼粉,這才道:“不用擔心,既然出來了,就要隨心所欲把想吃的都嚐嚐!”


    沒想到韓青居然還敢迴來,不過既然韓青敢迴來,那他就要布下天羅地網,不但要捉住韓青,還要把歸真教在京城的勢力一網打盡。


    玉梔信任林佳,見他俊臉波瀾不驚,便放心地吃了起來。


    薑豉涼粉中放了不少的薑、蒜、大醬、蔥和紅辣椒,看著顏色複雜,聞著極為鮮香,雖然是用鐵鍋炒出來的,可是焦而不糊,實在是好吃極了。


    玉梔吃了好幾口,被辣得隻唿氣,正好阿嵐把杏仁茶送了過來,她舀了一調羹,杏仁茶甜甜的,正好中和了薑豉涼粉的辣味,玉梔舒服得隻歎息。


    林佳在一邊看著,不禁莞爾。


    看著那鮮紅的辣椒,李瑞簡直頭皮發麻,忙輕輕道:“大人,姨娘不是還要喂小公子……”


    林佳鳳眼亮晶晶看著玉梔,輕輕道:“沒事。”


    現如今林蔭一般都是奶娘在喂養,玉梔的奶水很少,慢慢就迴奶了。


    她想吃就吃吧,難得出來一趟。


    迴到竹林街的宅子之後,韓青愜意地躺在廊下的躺椅上,聽著風吹竹林颯颯的聲音,閉目養神。


    白旗木帶著兩個屬下走了進來,見韓青閉目養神,便看向一邊侍立的良辰:“主子睡著了麽?”


    良辰還沒來得及說話,韓青便睜開了眼睛。


    白旗木忙行了個歸真教的禮,然後用漢語說道:“主子,屬下已經查到了,想要暗殺林佳的妾室玉氏和庶長子林蔭的人,正是宰相於一舟府上的管家!”


    韓青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圈椅光滑的把手:“為什麽?”


    白旗木忙道:“據說是於一舟想當林佳的嶽父,於大姑娘看上了林佳!”


    韓青思索片刻,道:“這件事暫且放下吧!”


    白旗木忙又問道:“刺殺林佳的準備已經做好了,主子,咱們何時行動?”


    韓青腦海中浮現出玉梔佯裝平靜凝視自己的模樣,一顆心如被浸入了溫水之中,舒服得令他想要歎息。


    片刻後,他緩緩道:“此事還要再等等,確定萬無一失再說……”


    白旗木並不知道韓青今晚在朱雀門夜市被玉梔撞見之事,聞言當即答了聲“是”。


    八月十五中秋節,林佳自然帶著玉梔和林蔭進宮陪伴永泰帝。


    永泰帝起初是很看不慣林佳帶著一個妾室進宮的,可是因為林蔭實在是太可愛了,他最疼愛的林佳和林蔭又都依戀玉梔,他漸漸有些愛屋及烏,對玉梔的態度軟化了許多,因此玉梔進宮幾次之後,永泰帝看玉梔越來越喜歡了,這次中秋夜宴便也讓玉梔參與了。


    當夜林佳、玉梔和林蔭三口便宿在了玉堂殿的偏殿內。


    過了中秋節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涼爽。


    這日傍晚,白玉明從翰林院迴來,換了衣服便去聽鬆院看玉梔和林蔭去了。


    看罷妹妹和外甥,白玉明心滿意足出了聽鬆院,迎麵就遇到了李瑞。


    李瑞笑容燦爛:“白大人,在下正在找您呢!”


    白玉明見四周無人,便道:“要我做什麽?”


    李瑞迅速看了白玉明一眼,見白玉明與玉梔極為相似的眼睛幽深平靜,便移開視線,擺了擺手,跟著他的寒鴉往後退了幾步。


    白玉明見東甬道寂靜無人,便示意李瑞與他並肩而行。


    李瑞這才道:“去春柳樓吧!”


    白玉明與玉梔極為相似的濃秀眉毛揚了起來。


    李瑞這才道:“這些日子的傍晚時分,於明月常常出現在延慶坊,似有所待,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白玉明低頭不語。


    他確實遇見了於明月好幾次,卻都匆匆而過,未曾讓於明月發現自己。


    李瑞雙目微凝看向前方探出的藤蔓上的一嘟嚕紅珠子,聲音平靜:“於大姑娘又去了春柳樓,大人您也過去吧,正好給姨娘買些香膏,春柳樓所有顏色的香膏姨娘都喜歡,多多益善!”


    白玉明總覺得有些怪異,抬眼看向李瑞:“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麽?”


    李瑞沒有說話。


    周圍靜極了,晚風吹拂著兩側攀爬的蒼綠藤蔓,發出“沙沙”的聲音。


    片刻後,李瑞淡淡道:“我是太監。”


    看著李瑞平靜的臉,白玉明頓時有些內疚,正要說話,李瑞卻疾步向前去了。


    寒鴉趕了上來,恭謹道:“大人,屬下帶您去吧!”


    於明月坐在春柳樓專門招待貴客的二樓,春柳樓負責迎客的女夥計笑盈盈道:“於姑娘眼光真好,您挑選的那幾樣胭脂水粉,都是我們春柳樓最上等的貨色!如今我們春柳樓剛上了一批時新首飾,於姑娘要不要看看?”


    於明月倚著窗台坐著,心事重重往窗外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她的貼身大丫鬟茱萸含笑道:“你們這裏距離外宮這麽近,翰林院那些大人們迴家,是不是都經過這裏呀?”


    那女夥計精明得很,心裏早就明白了,這位於大姑娘興許是看上了哪位年輕翰林,這才隔三差五便光顧春柳樓。


    她心裏雖然明白,麵上卻不顯,笑盈盈道:“自然是了,這些翰林老爺們還常常上我們春柳樓給家中女眷選幾樣首飾或者胭脂水粉呢!”


    於明月想起上次白翰林給女眷買冰雪甜食,心裏一陣躊躇。


    正在這時,樓梯上忽然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個女夥計便引著一個穿著銀紋白袍的青年走了上來。


    於明月隨意看了一眼,卻如遭雷擊,一下子愣在了那裏——雙目盈盈,鼻梁挺秀,紅唇微抿——竟然是白翰林!


    白玉明也看到了於明月,心中歎息了一聲,徑直走到櫃台邊,聲音清朗:“上好的香膏都拿出來,讓我看看吧!”


    陪著他的女夥計聞言知道大生意上門了,頓時眉開眼笑:“這位公子這邊請!奴家這就拿給公子看!”


    她閃進了紅漆櫃台裏麵,很快就搬了張大大的桃紅錦匣出來,笑得眼睛眯著:“公子,這些是我們春柳樓最好的香膏,您喜歡什麽顏色?”


    白玉明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舍妹喜歡什麽顏色……”


    於明月一聽,心髒怦怦直跳,當即起身走了過來,鼓起勇氣道:“這位公子,不知令妹如今芳華幾何?我倒是可以幫您選一選!”


    白玉明看了於明月一眼,幾乎被她眼中的灼熱灼傷,垂下眼簾道:“舍妹今年十八歲。”


    於明月走了過來,含笑道:“已經嫁人了麽?”


    白玉明用一種自暴自棄的口氣淡淡道:“舍妹是樞密使林大人的妾室。”


    他不信說了這樣的話,於明月還對他有意思!


    於明月身子一震,片刻後嫣然一笑:“原來是玉姨娘啊!”


    怪不得那次在林府會見到白翰林。


    她凝視著白玉明,有些心疼——這樣俊雅出眾的男人,因為妹子身為權貴妾室,怕是受了不少白眼吧?怪不得她命人打探了良久,隻知道白翰林住在林府,卻不知道他和林佳是這層關係……


    幫白玉明選了七八種色澤的香膏之後,於明月抬眼看向白玉明,低聲道:“我父親是於一舟,我是父親的長女,閨名是明月。”


    說罷,她盈盈屈膝行禮,然後帶著丫鬟們離去了。


    白玉明靜靜立在那裏,看著於明月的背影,半日沒有說話。


    於一舟已經聯合朝廷文臣抵製林佳一個多月了,見林佳政令不出內閣,做什麽事都縛手縛腳,於一舟知道林佳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日於一舟與夫人莊氏在明間裏坐著說話,丫鬟迴稟說大姑娘來了。


    於一舟最疼愛這位嫡長女,因此含笑道:“還不快請大姑娘進來!”


    於明月走了進來,見明間內立著不少侍候的人,便微微一笑,道:“你們都退下吧,我有話要和老爺夫人講!”


    待明間裏隻剩下爹娘和自己,於明月端端正正跪了下去,給於一舟和莊氏連磕了三個頭,然後伏在那裏,不肯抬頭。


    於一舟和莊氏都愣在了那裏,擔心地看著於明月。


    莊氏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看著柔弱,其實最有主見,見她這樣子,怕於明月在於一舟這裏說了不該說的話,忙笑著道:“明月,有什麽話,跟母親去臥室說吧!”


    說罷,她便起身要去拉於明月。


    於明月抬頭看了看於一舟,眼波流轉又看向莊氏,麵容沉靜:“父親,母親,我有極重要的事情要稟報父親母親!”


    於一舟看著女兒:“何事?”


    見丈夫開口,莊氏隻得又坐了迴去。


    於明月又磕了一個頭,然後道:“父親,母親,女兒想要嫁給新科探花白玉明!”


    於一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下盯著於明月:“你再說一遍!”


    於明月一臉平靜:“父親,母親,女兒想要嫁給新科探花白玉明。”


    於一舟眼睛噴火看向莊氏,氣恨恨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莊氏和於明月在明間裏聽得清清楚楚,於一舟在外麵大聲吩咐管事:“把大姑娘請迴琴香閣,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放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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