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一行人迴到了縣衙內宅。


    阿嵐牽著馬在內宅大門口停了下來。


    林佳原本走在最前麵,剛轉身要把玉梔放下來,卻發現玉梔拎著裙裾,靈巧地從馬鞍上滑了下來。


    他悄悄把舉起的手放到了背後,背脊挺直進了大門。


    阿嵐自去安頓馬,阿赤和阿橙則跟著林佳進了正房。


    玉梔有些不敢進去,生怕林佳惱羞成怒,可是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敢做就要敢當,便也跟著進了正房明間。


    林佳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


    阿青奉上一盞熱茶,然後退了下去。


    林佳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放下茶盞看著玉梔,淡淡問道:“玉梔,你說家裏出了急事,青州老宅派人過來了,立等著要見我——人在哪裏呢?”


    玉梔屈膝行了個禮,一邊想,一邊緩緩道:“稟公子,奴婢去街上買菜,得知胭脂巷裏都是行院人家,因為擔心公子,所以想著請公子迴來……”


    林佳聞言,臉有些紅,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被胡英誌給哄去的,便“哦”了一聲,端起茶盞又飲了一口。


    他在胭脂巷李家,什麽都不敢用,到了如今,真是又渴又餓。


    玉梔機靈得很,一見林佳這個樣子,便猜到林佳也許還沒用晚飯。


    她抿嘴一笑,笑盈盈轉移了話題:“公子,奴婢晚間包了些羊肉餡餃子,要不要給您煮一碗餃子做宵夜?”


    林佳一本正經“嗯”了一聲。


    玉梔見林佳的注意力成功地被食物引開了,便低頭靈巧地退了出去。


    清茶知道玉梔還沒吃晚飯,便一直在小廚房裏等著。


    見玉梔過來,她忙迎了上去:“玉梔,餓了吧?想吃什麽?”


    玉梔笑嘻嘻道:“先給公子下碗餃子,我等一會兒再說!”


    清茶忙迴到灶膛前坐下,引火開始燒鍋。


    玉梔用胰子細細洗了手,圍上圍裙,把放包好的餃子的簰子端了過來,待鍋裏的水一滾,便開始下餃子。


    清茶悄悄問玉梔:“玉梔,你和阿橙到底出去做什麽了?”


    事關林佳隱私,玉梔不肯說,便笑嘻嘻道:“聽說有人請咱們公子飲酒,我們擔心公子身體弱,怕他再病倒了,因此才去請公子迴來。”


    清茶聽了,有些擔心,皺著眉頭看這玉梔:“玉梔,你以後別這樣了,咱們做丫鬟的,管主子那麽多作什麽!”


    玉梔一邊拿勺子輕輕攪了攪,一邊道:“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的,公子對咱們好,咱們也得對公子好啊,否則誰會真心對咱們?”


    清茶聽了,覺得挺有道理——她不就是因為知道玉梔對自己好,而且知道玉梔不會坑害自己,所以才這麽信任玉梔、和玉梔親近的麽?


    點了三次涼水之後,這一鍋餃子終於煮好了,一個個白胖胖的餃子擠擠挨挨浮了起來。


    玉梔打開櫥櫃,取出林佳的餐具,用碧瓷碟子盛了一碟餃子,又用碧瓷碗盛了一碗餃子湯,用托盤裝了,預備給林佳送去。


    清茶原本不餓的,可是此時聞見餃子散發出的麵香和羊肉香,頓時有些饞,正伸著脖子看,卻發現玉梔又拿出了她的白瓷碗,給她也盛了一碗餃子。


    玉梔笑眯眯道:“你也吃些宵夜再睡吧!”


    她又低聲交代清茶道:“鍋裏的餃子還剩下不少,今晚值事房是阿青和阿嵐輪值,你把剩下的餃子分成兩碗,盛了給阿青和阿嵐送去!”


    清茶忙點了點頭。


    玉梔便端起托盤出去了。


    林佳進了臥室之後,抬起衣袖悄悄嗅了嗅,總覺得自己身上沾惹了那個李細細身上的脂粉氣,還怪難受的。


    他有些厭煩,索性進浴間衝澡去了。


    玉梔進來的時候,林佳剛衝罷澡出來。


    他正在擦拭長發,聽到玉梔的聲音,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就出去了。


    玉梔剛把碗碟在小炕桌上擺好,聽到腳步聲轉身看去,發現林佳長發還滴著水就出來了,忙道:“公子您先坐下,奴婢這就去拿大絲巾!”


    林佳聽話地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秀長的眼睛瞟了手邊小炕桌上的那碟熱騰騰的餃子。


    玉梔抱著大絲巾和一件白綾襖跑了出來,她跪在羅漢床上,麻利地用大絲巾裹住林佳濕漉漉的長發,又服侍林佳穿上了白綾襖——屋子裏雖然生有地龍,可是林佳身子一向弱,隻穿著中衣估計會生病的!


    林佳原本還保持著儀態,靜靜坐在那裏由著玉梔忙碌,可是到了最後,還是有些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放在了口中。


    皮薄餡足,肉香濃鬱,鮮香美味,湯汁四溢——好美味的餃子!


    吃完這個餃子,林佳又夾了一個。


    玉梔正在用大絲巾絞纏著吸林佳長發中的水分,見林佳難得這麽饞嘴,不由悄悄笑了。


    她怕林佳發現,又要一本正經,便默不作聲跪在林佳背後忙碌著。


    待林佳的長發有七八分幹了,玉梔便抬手從自己的發髻中取下一枚碧玉梳,輕輕梳了梳林佳的長發。


    林佳身體病弱,可是頭發卻好,烏油油的又順又滑,一旦梳通,黑瀑布似的垂在了後麵。


    玉梔最喜歡林佳的長發了,梳了一遍之後意猶未盡,又用手從上到下摸了好幾遍。


    摸了幾次之後,她生怕林佳發怒,便悄悄覷了林佳一眼,見林佳還在慢條斯理吃餃子,對自己擺弄他的長發似乎一點意見都沒有,便喜孜孜又摸了幾下,覺得涼陰陰沉甸甸的。


    林佳是用薄荷香胰子洗的澡,長發即使已經快要幹了,卻依舊散發著濃鬱的薄荷香氣


    玉梔對薄荷一向有些癮,終於有些忍不住了,悄悄湊近林佳,深深吸了一口。


    她不知道的是,林佳有一個毛病——別人一摸他的長發,他的頭皮就麻酥酥的,敏感得很,因此他從來不讓別人碰自己的頭發,以前身邊侍候的小廝雖多,可是他從來不肯讓小廝們幫著梳頭。


    如今玉梔仿佛和他的長發杠上了,擦幹之後還不罷休,還梳了又梳,摸了又摸,林佳隻覺得頭發被玉梔觸到之處,似有一股電流產生,迅速從發梢傳導到了頭皮,整個頭皮麻酥酥的,觸電一般,一股快感從脊椎升起。


    他被玉梔給摸得麻酥酥的,既舒服又難熬。


    若是別人敢這樣,林佳早就撈起小炕桌砸過去了,可如今是玉梔在摸,他隻好竭力忍耐著。


    玉梔把玩了半晌,發現林佳麵前的碟子已經空了,忙道:“公子,您把餃子湯也喝了吧,我們老家那邊講究原湯化原食!”


    林佳默不作聲,端起餃子湯一口氣喝完了。


    把空碗放下之後,他終於對玉梔對他頭發的騷擾忍無可忍了,開口道:“玉梔,把小炕桌收拾了吧!”


    玉梔清脆地答應了一聲,下了羅漢床,端了托盤便出去了。


    林佳端坐在那裏,總覺得玉梔雖然走了,可是長發從發梢到發根的那種麻酥酥的感覺似乎還在,便若有所思抬手摸了摸,誰知摸到了一個精致的玉梳。


    他把玉梳取了下來,捏著看了看,發現是個碧玉雕成的小梳子,玉質很普通,雕工也馬馬虎虎,但還算玲瓏可愛。


    玉梔出了明間,見阿青還在廊下暖閣坐著看書,便走了過去,低聲道:“阿青,公子用罷宵夜了。我還沒用晚飯了,去廚房找些吃的去,你去侍候公子,好不好呀?”


    阿青滿口答應了下來,放下書就出來了,笑著道:“你去吧,我這就送茶給公子漱口!”


    他又微微一笑,道:“多謝你讓清茶送的餃子,真好吃!”


    玉梔勤快得很,經常幫他們幾個小廝幹活,有好吃的也都給他們留著,阿青阿嵐他們心裏有數,待玉梔也很好。


    玉梔迴到小廚房,發現清茶居然還在。


    清茶見玉梔進來,身子後仰笑眯眯道:“玉梔,你掀開最外麵的鍋蓋看一看!”


    玉梔掀開鍋蓋,發現裏麵熱騰騰的,篦子上放著一碟餃子和一碗餃子湯。


    她的心裏暖暖的,鼻子卻有些酸酸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玉梔看向清茶,輕輕道:“清茶,多謝……”


    她從記事開始就開始做家務,一直到被爹娘賣的那一年,家裏的衣服全是她洗的,飯菜全是她煮的,掃地養豬喂雞也都是她做的,可為了供她哥哥讀書,她爹娘還是把她給賣了,甚至為了多賣幾兩銀子,還打算把她賣到煙花窟裏去。


    若不是她竭力反抗,如今她怕是也在宛州城的哪個煙花窟裏呆著,就像今晚在李細細家見到的那三個濃妝豔抹的女孩子一樣……


    因為有那樣一對爹娘以及哥哥在,玉梔一直以為自己需要付出好多,也許才能得到別人的一點點迴報。


    可是如今她對清茶好,清茶待她也很好,可見世人並都不像她爹娘哥哥一樣自私自利。


    清茶還在燒火,沒注意到玉梔眼中含淚,兀自看著灶膛道:“我燒了一大鍋水,咱倆洗漱罷,你再好好泡泡腳!”


    玉梔夾起一個餃子吃了,覺得鮮香美味,好吃得很,便自賣自誇道:“呀,這麽好吃的餃子,究竟是誰調的餡呢?”


    清茶也笑了起來,道:“玉梔,今晚的餃子確實好吃,你到底怎麽調的餡?”


    玉梔眯著眼睛又吃了一個餃子,這才道:“晚上我泡腳的時候,你若是給我捏捏肩,我就告訴你秘訣!”


    清茶滿口答應了,催著玉梔道:“玉梔,快說吧!”


    玉梔一臉神秘:“這是我玉家的家傳之秘,傳女不傳男的,等你給我捏了肩,我再告訴你吧!”


    清茶見她調皮,不由笑了起來。


    夜深了。


    林佳坐在床上倚著靠枕讀書。


    風早已停了,整座內宅靜悄悄的,外麵簌簌的下雪聲清晰入耳。


    林佳放下書,垂下眼簾思索著。


    今晚胡英誌和赫連杉帶他去胭脂巷,到底是為了巴結他,還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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