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從鄭氏的住處出去,沿路走在樹蔭底下。暮春時節,很多花都已經開始凋零了,但是草木的綠卻越發地青翠旺盛,煥發出蓬勃的生命力。草木應四季,比人更清楚生命更替的道理。她心中慢慢接受了那個孩子的離去,也許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會換一種方式開始。


    他們沿著池塘邊的小路信步走著,欣賞春光。住處的婢女來稟告,說有個叫張憲的人求見。


    嘉柔正好也想找他,到了堂屋,張憲一見她就問:「郡主,郎君可有迴來?」


    嘉柔疑惑地搖了搖頭:「他自出了門,還未迴來。發生何事?」


    張憲看了嘉柔的左右,欲言又止。嘉柔讓玉壺帶他們出去,還讓玉壺在門外守著,別讓閑雜人等進來。


    張憲這才說道:「不久前,先生忽然過來找我,問我昨日可有見過什麽人,辦過什麽事。我就把請崔家郎君帶著孫大夫進宮的事情跟他說了。可他聽了之後,似乎大受打擊,失魂落魄地離去。我不放心,想跟著他,卻被他喝退。我從未見過先生那個樣子,想著還是到府上來問問……」


    嘉柔打斷他:「崔家郎君,可是我表兄?他怎麽知道孫從舟在何處?」


    張憲點頭,然後又麵露難色,他不能把徐氏要他調查的事全都告訴嘉柔,隻能避重就輕地說道:「之前我收到消息,在查火襖教和延光長公主的舊案,無意中知道了一些關於先生身世的事,但還沒有水落石出。至於崔家郎君,是我在找孫大夫的時候遇見他的,他主動要幫忙。」


    嘉柔聽了有些著急:「四郎沒有迴府,還能去何處?他出門去舒王府時,明明還好好的。」


    張憲在屋中來迴走了幾步,說道:「這樣,我們先別聲張。您去東市,我帶人去西市,將酒樓茶肆那些都秘密找一遍,看有沒有先生的下落。若是宵禁之前還沒有找到,再稟報給家中知道。」


    「好,我這就去準備。」嘉柔轉身要走,又迴頭對張憲說,「單憑我們兩邊的人手,可能還不夠。既然表兄也知道此事,你去崔家報個信,讓他也幫忙找。」


    「還是郡主想得周到,我這就去辦。」張憲行禮告退。


    嘉柔迴房中換衣裳,李曄做事從來都不會沒有交代,更不會像這樣憑空消失,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實在憂心,連領子上的扣子都係錯了。


    「您別著急。」玉壺把扣子解開,重新係好,「郎君一定沒事的。」


    嘉柔知道李曄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可是前世他病成那樣,總會有個原因。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誘因是什麽,所以生怕因為自己的疏忽,又讓他重蹈覆轍。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然後就帶著人出門了。


    嘉柔在東市找了半日,每一家食肆和酒樓都問過,還是沒找到李曄的蹤跡。她在街上遇到了照過來的崔時照和張憲,他們也已經搜查過西市,沒有收獲。


    崔時照看著嘉柔著急的神色,說道:「你們仔細想想他平日最有可能去何處?若城中找不到,或許是出城了?」


    雲鬆迴答:「郎君平日不是在家中,便是去驪山別業或者廣陵王府。可這兩個地方我都問過了,沒有他的蹤跡。郎君到底會去哪裏呢?他以前心情不好,最多是坐在屋頂上看一夜的星星,還從來沒這樣過。」


    崔時照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負手說道:「也許他就是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自己躲起來了。」畢竟那樣的身世,換了誰,一時之間都很難接受。


    忽然有個人跑到崔時照的身邊,附耳對他說了兩句,他道:「他真的那麽說?」


    那人點了點頭。


    崔時照便對眾人說道:「大街上的酒樓都找過了,就找找偏僻巷子裏的酒肆,他大概是自己去喝酒了。」


    雲鬆驚到:「怎麽可能?郎君可是滴酒不沾的。他身體底子本就不好,若是喝了酒,身上便會出紅疹子,發燙發癢……他怎麽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有人這麽告訴我的,多半不會錯。總之先分散開來找吧。」崔時照說道。


    喝酒能麻痹自己,哪怕酒量再淺,也想借酒消愁,這點嘉柔是深有體會的。她說:「一個時辰之後,在這裏匯合。」


    崔時照點頭,幾個人重新分散開。嘉柔連續找了幾條巷,明明是春日,卻滿頭大汗,玉壺勸她休息一下,可她不肯聽,手指著街尾一家掛著旗招的酒肆,說道:「再去那邊問問。」


    這家酒肆門麵非常小,櫃台上隻有一個眯著眼打算盤的掌櫃,須發皆灰白。一樓的大堂隻五六個座位,沒有人來。掌櫃抬頭看見有生意,連忙招唿:「快請坐啊二位客人。」


    嘉柔本沒報什麽希望,玉壺多嘴問了一句:「掌櫃的,你可有見到一位大概這麽高,白白淨淨的郎君前來喝酒?他是官府要找的人,你可不能隱瞞。」


    「沒,沒看到。」掌櫃猶豫了一下說道。


    嘉柔發現他的反應不正常,反而有了希望,進到店裏四處打量,看到有一座木梯,十分老舊,平日肯定很多人上下。她讓玉壺攔著那個掌櫃,自己走上木梯。


    掌櫃在下麵嚷嚷:「那是我的住家,你怎麽能亂闖!我要報官去。」


    玉壺斥道:「那位郎君定是給了你不少錢,讓你不要說出來吧?你若還想好好拿著那筆錢,就乖乖地呆在此處!」她話音剛落,門外帶來的兩個府兵就兇神惡煞地盯著那個掌櫃。掌櫃知道這幫人不好惹,動了動嘴皮,沒有再說話了。


    總歸隻是小本生意,誰都得罪不起。


    嘉柔上了樓,看到二樓原本是兩間雅座,安靜無聲。其中一間門扇虛掩著,裏頭有低小的說話聲:「客官?客官您到底能不能喝啊?我看到那麽多人來喝酒,還沒有看到酒量這麽差的……」


    嘉柔快步走過去,一把推開了門扇。李曄趴在桌上,身旁歪七扭八放著各種酒瓶,有些空的,有些還滿。一個小二蹲在他身旁,正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她衝到李曄的身邊,看到他整張臉已經紅得像是塗了丹朱,滿身酒氣。雙目緊閉著,已不省人事。


    嘉柔一把拉開小二,蹲在李曄的身邊,心中不知是氣還是心疼。


    小二雙目發直地看著他:「你,你是誰啊?怎麽胡亂闖進來!」


    「他是我的夫君,你們到底給他喝了多少酒!」嘉柔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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