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絳深深地看著他,輕扯了扯嘴角:「走到這一步,若說我這個宰相都無能為力,你這個白石山人的弟子,還有通天的手段不成?」


    李曄抬頭,滿麵震驚:「您……何時知道的?」


    「原先並不知,可後來看到廣陵王對你的態度和你阿姐的態度,才猜到幾分。為父不點破,亦不曾阻止二郎在戶部效力,皆因在朝堂上,沒有永恆的勝負。就算如為父一樣保持中立,也難逃被人算計的命運。倒不如讓你們各安天命,到時亦有退路。但二郎還是沒出息,辜負了為父的一番苦心。」李絳苦笑著搖了搖頭。


    到了此刻,他的眼角露出的滄桑,再也掩藏不住。


    「父親……我……」李曄頭一次覺得嘴拙。無論如何他是誰,都是父親的孩子。他自以為韜光養晦,運籌帷幄,將所有人都瞞了過去。原來並沒有瞞過父親。


    李絳起身走到李曄的麵前,將他扶起來:「四郎,此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這時,隨從在門外叫道:「相公,小的有要事稟告。」


    李絳讓他進來,隨從俯身拜道:「聖人急召您入宮。」


    李絳一愣,來得好快!李曄下意識地抓住李絳的手臂,又聽那隨從說道:「聖人要四郎君也去。」


    「我?」李曄不確定地問了一遍。


    隨從用力地點頭:「人就在府門前等著,請盡快做準備吧。」


    若說是因為火襖教一案,與他何關?李絳卻神情凝重,歎道:「該來的總歸是躲不過。為父還是牽連你了。」他也不肯多說,命人進來更衣梳頭。


    李曄因暫時沒有官職在身,便還是隻穿了尋常的衣裳。李暄找來的時候,父子倆已經收拾停當,正準備出門。李暄問道:「父親,您這是要去哪裏?」


    李絳沉聲道:「進宮。」


    「您可是為了二弟的事去求情?我與您一起去。」李暄說道。


    李絳看了他一眼,忽然斥道:「事到如今,你還是如此糊塗!你迴來求見我,我便知是為了二郎的事,故意不見。你也不想想看,現在李家是什麽光景!誰能救他?誰又能救得了他?若我不能從宮中迴來,你就一人撐著家業吧!」說吧,拂袖離去。


    李暄怔在原地,李曄對他行了一禮,跟在李絳的後麵走了。


    晌午前下了一場大雨,屋外的幾片芭蕉葉顯得翠綠如洗。嘉柔原本睡得很沉,卻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


    好像是雲鬆在跟秋娘說話。雲鬆要進來找她,卻被秋娘攔住了。


    嘉柔下意識地要推身邊的人,卻抓了個空。她慢慢睜開眼睛,發現李曄已經不在了。窗外湧進一陣雨後泥土的氣息,她起身整理好衣裳,對門外的兩人說道:「別吵了,都進來吧。」


    秋娘帶著雲鬆進來,雲鬆跨前一步說道:「郡主,不是我有意打擾,而是皇上召相公和郎君進宮。大房的小娘子找到我,要我趕緊來告訴您一聲。」


    在家中時,李心魚突然跑來找雲鬆,雲鬆十分意外。這小娘子平日都不出縣主的院子,更少與外人接觸。原本就是個半大的小丫頭,雲鬆都沒把她當迴事。可她說話時的模樣,一本正經,讓雲鬆意識到問題似乎有些嚴重。


    他們這些下人都沒把進宮的事看做危險。


    「是心魚讓你來的?」嘉柔皺眉問道。李心魚一定知道什麽,想必這次皇帝的召見沒有那麽簡單。她在屋中踱步,若真出什麽事,宮中有什麽人能庇護李曄?她問道:「廣陵王迴來沒有?」


    雲鬆連忙說:「迴來了,不過沒有進城。據說大軍正在不遠處的營地駐紮,侯著聖人的旨意。」


    嘉柔想了想,對秋娘說:「你去拿一套男裝來,再打聽一下,廣陵王的大軍具體在何處駐紮。」


    秋娘應聲去辦,雲鬆問道:「郡主這是要做什麽?」


    「我親自去找廣陵王,請他迴宮。現在宮中,能幫大人和四郎的,隻有他了。」嘉柔說道。


    可雲鬆卻道:「萬萬不可。那是軍營啊,您是女流之輩,過去實在太危險了。或許聖人隻是找相公和四郎君說說政事,並沒有我們想得那麽嚴重。」


    嘉柔搖頭道:「絕不會是政事。四郎沒有功名在身,更無一官半職,若是談政事,讓大人去就可以了,為何要四郎同往?這裏頭肯定有不對勁。我隻有辦法見到廣陵王,你不必擔心。臨行前,我要你收好的錦囊,可還在身上?」


    雲鬆點頭,把一直小心收在懷中的錦囊取出來:「我一直收著,還沒來得及交給郎君。」其實嘉柔走後,她留下的字條和鏈子,都被雲鬆發現了,也偷偷藏起來。


    雲鬆不知道郡主為何要留那樣兩句話,好像是不準備迴來一樣。還想等見到郎君時,再私下告訴他。可是他看到郎君跟郡主一道迴來,便知道雨過天晴了,一時也沒想起這些事。


    嘉柔接過錦囊,從裏麵把印章取出來,交給雲鬆:「你現在去修行坊街口的米鋪,找一個叫張憲的人,把這枚印章給他看。告訴他你是郎君的心腹,郎君已經被召進宮,問他可知是何事,是否可以找人幫忙。然後依照他的指示去做便是。」


    白石山人在朝中肯定還留有人脈,像除夕當晚的事,太師便出麵保下了王承元。因此嘉柔第一個想到張憲,也許他能幫到李曄。


    雲鬆不知這張憲是何等人物,也不敢耽擱,轉身出去了。


    過了會兒,秋娘拿了胡服進來,伺候著嘉柔換上衣裳。她說:「郎君走的時候,交代我們要好好照顧郡主。郡主的臉色不太好,還要出去嗎?」


    嘉柔一邊整理衣領,一邊說道:「我沒有事,這一趟不得不去。你們留在此處等消息。」


    秋娘知道多勸無益,隻道:「您自己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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