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冬日落入冰水裏,奄奄一息,請了很多大夫來看,都不見好轉。有位大夫把我推薦給了一個遊方醫,他將我帶入山中,精心醫治了幾年,才慢慢地好了。」


    嘉柔說道:「那個遊方醫,就是你的老師吧?」


    李曄點頭:「所以老師對我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我在他身邊的時間,倒比親生的父母還長。」


    李曄慢慢地說著,悅耳的聲線如淙淙流水,鑽進嘉柔的耳朵裏。窗外麵的樹上飛來幾隻喜鵲,正在爭枝頭,翅膀撲騰著,十分熱鬧。這樣的熱鬧聲中,嘉柔居然睡著了,等李曄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睡得很沉,手還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腰身。


    李曄一笑,看來自己的故事確實不怎麽有趣。


    他輕輕將嘉柔的手拉開,放進被子裏,站在床邊整理了下衣冠,這才退出屋子。


    他剛掩好門,就聽到鴿子撲簌簌的聲音。雲鬆將鴿子提了過來,交到李曄手裏。李曄一邊往竹喧居走,一邊展開字條。張憲說有人看見孫從舟在東市附近被幾個人押進一輛馬車,而後那輛馬車在永嘉坊附近消失。


    永嘉坊可是舒王府的地盤。


    李曄將字條攥在手心裏,不知道舒王抓孫從舟要幹什麽。莫非是發現了他們同門的事情,想逼孫從舟開口,供出他的身份?他個人也沒什麽好怕的,東宮和舒王之間,早晚要有一戰。怕就怕連累了李家,現在李家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郎君,相公和夫人還不知道您迴來了。現在天色還早,您是否迴城看看?」


    李曄沉吟道:「等我想想。」他獨自進了屋子,關上門,雲鬆就站在門外守著。


    李曄有一陣沒進密室,情報的暗格裏放了很多積壓的信件。其它的都不太重要,唯有一封,是關於當年火襖教的舊事。火襖教聖女與李絳似乎過從甚密,當年李絳似從火襖教抱走了一個孩子,所以教中人都猜測他們有私情。


    後來火襖教聖女逃到了朔方一帶,仍然在組織教眾反抗朝廷。她似又生下一女,而那個女孩在聖女死後,就再也沒有音訊。


    李曄不知道為何會有關於火襖教的迷信在暗格裏,他並沒有下過要查這樁舊案的命令,可既然送來此處,說明必有用處。


    火襖教被定義為邪教,在長安銷聲匿跡。若是父親跟火襖教聖女的舊事被人挖出來,恐怕會觸到聖人心裏關於延光舊案的餘怒。難道又是舒王在背後策劃?到底父親有沒有從火襖教抱走孩子,那個孩子是誰。而聖女生下的女兒又是死是活?


    看來他要迴家一趟才能弄清楚。


    李曄把雲鬆叫來,命他準備馬車,又讓護衛守在別業的周圍,保護好嘉柔。等安排完這一切,他才乘著馬車下山,返迴都城。


    李府近來閉門謝客,李絳也整日悶在書房裏。李暄迴家幾趟,欲同他商量救李昶的事,可都沒見到父親的麵。他到了王慧蘭的住處,王慧蘭正在教李心魚寫字。


    「父親。」李心魚多日不見李暄,抬頭叫到。


    李暄坐在她身旁,看她寫的小楷,讚許道:「字寫得有進步。」


    「是母親教得好。」李心魚輕聲說道。


    王慧蘭也是神情憔悴,聽到她這麽說,笑了笑。武寧侯府剛被罰沒了,她榮安縣主的封號雖然沒有被撤,但早已不複往昔的風光。加上她一直無法得孕,對李心魚也好了許多。


    李暄讓李心魚去外麵玩,然後說道:「父親一直在書房沒有出來過?我去刑部大牢看望二弟,他的情況很不好,要我救他。隻有父親能夠救他。」


    「郎君還是不要去惹怒大人了。」王慧蘭勸道,「您怎麽不想想,這兩日大人連早朝都沒有上,肯定是為了避嫌。」


    李暄冷冷地說:「那可是我的親阿弟,要我如何袖手旁觀?」


    王慧蘭垂眸道:「二弟難道不是大人的親骨肉嗎?他心裏肯定比您還要著急,可您不知道,這事兒本就是有人在背後一手推動。目的是要讓我們李家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二弟一人跟李家上下近百口人命相比,大人會作何取舍?」


    李暄氣道:「說來說去,還不是受你們武寧侯府的連累?若武寧侯當初若肯聽勸,適時收手,也不至於弄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武寧侯府的事,本就如一根刺一樣,橫在王慧蘭的心頭。聽到李暄這樣說,王慧蘭忍不住說道:「莫非二弟自己所犯的事,也是我武寧侯府的過錯嗎?父親他這麽做,也是為了討好舒王,鞏固侯府的地位。這世上很多事,並不是做了就都能夠迴頭的!」


    王慧蘭從沒有用這樣的口氣跟李暄說過話,李暄掃了她一眼,起身下榻。走到門外,聽到隨從說,李曄迴來了,已經去書房見李絳。他皺眉道:「為何我見父親,父親便拒之門外,他去,父親就見?」


    隨從不敢迴答,李暄冷哼了一聲,大步往李絳的書房走去。


    書房之中,李絳端坐於案後,頭發未梳,銀絲夾雜其中。他身邊放著一個香爐,屋子裏的沉香味很重。李曄第一次覺得父親老了,俯身拜道:「父親,我迴來了。」


    李絳睜開眼睛,望著眼前挺拔如竹的男子,聲音也滄桑了很多:「選官的結果,已經下來了,你可知道?你在外耽擱許久,差點誤了大事。」


    李曄點了點頭,可現在那些不重要了。他說:「父親,鬥膽請問您一句,您與火襖教的聖女,是何關係?」


    李絳的眼睛倏然睜大:「為何有此一問?」


    「近來,似乎有人在翻火襖教的舊案。我擔心您被此事牽連,所以請您告訴我實情,我好有個準備。您跟那位聖女,到底有沒有私情?」


    「放肆。」李絳重重吐出兩個字。他雖穿著燕居常服,身上卻有久居高位的氣勢。


    李曄撩起袍子的下擺,在他麵前跪下來:「父親,您應當知道李家現在的處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二兄還關在牢獄之中,舒王那邊又緊追不舍。請您告知真相,或許我們能想辦法化解這場危機。」


    他雖然從不想把自己歸為李家的一份子,親緣淡薄。當真到了李家出事的時候,他也無法置身事外,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拖入那個漩渦之中。這世上,最難割舍的,便是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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