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相寺內的一處禪房中,燈火通明。

    房中的桌子上,放滿了各種瓶瓶罐罐,還有熱水。一柄掛著鈴鐺的黑色長劍靠在角落裏,一個消瘦的身軀,但是帶著平靜的神色,穿梭於床底和桌椅之間。

    房門“吱呀”一聲響,被推開了,隻見商芊端著一盤東西進來了,對著房中忙碌的身影說道:“楚大哥,你要的三夢香等都找海清大師借來了。”

    “恩。”楚尋語點點頭,“放在桌上,你將那邊的小白瓶遞給我。”

    商芊放下東西,將東西拿了過來,就這麽看著楚尋語忙忙碌碌的,忽然笑道:“沒想到楚師兄除了舞劍談琴以外,這醫道也是甚為了解。”

    楚尋語頭也沒抬,就這麽繼續對著趴在床上的觀月忙碌著,笑了笑,應道:“這一路上,你對我的身份也了解一些了吧。”

    “恩。”商芊點點頭,“雖然不是知道的很全麵,但是總算了解一個大概了。”

    “那就是了,雖然我現在是個劍修,但是畢竟也算是藥王府出來的,對於醫術藥理,可是懂得不少。”

    一邊說著,楚尋語一邊打開一個棕色小木盒,商芊看了,不禁一陣惡寒。隻見這裏麵放著一個腹部條紋花白,毛茸茸的蜘蛛,有拳頭大小。這時候,彎下腰來,對著觀月道:“我用‘巧天蛛’縫合你脊梁上的傷口,修複受損的感官經絡,你要忍住。”

    觀月趴在床上,默默的點點頭,閉緊了雙目,咬住了枕頭。楚尋語看了,也不多話,拿出一顆白色藥丸捏碎了,灑在觀月脊梁骨的傷口上。盒中的蜘蛛聞見了味道,便一搖一晃的爬了出來,慢慢的尋摸到了傷口附近,便一下子鑽了進去,爬進了觀月受損的脊梁中去了。

    觀月神情此時忽然一緊,豆大的汗珠滴了下來,死死的抓咬住枕頭,全身顫抖不已,大氣都不出一口。商芊看著一陣不忍,不過多時,蜘蛛帶著一身的血花出來了,一邊爬出還一邊吐著蛛絲,就這樣用八隻觸角,在傷口上一陣纏繞,細細的蛛絲,縫合了起來。

    這時候觀月一陣鬆弛,雙眼睜開,唿出了一口熱氣。鬆開了被抓咬的千瘡百孔的枕頭。這時候楚尋語笑道:“迴想起什麽了沒?”

    “唉,自從戰爭結束以後,就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了,巧天蛛也沒見過了,這感覺,還是和當年一樣痛。”觀月苦笑著趴在那裏。

    商芊訕訕的問道:“這是什麽呀,真惡心。”

    “巧天蜘蛛。”楚尋語一邊做著最後的處理一邊笑著解釋道:“這是是我藥王府培養出來,專門縫合肉體上各種困難位置的蜘蛛,它的蛛絲結構精巧無比,有巧奪天工之名。”

    商芊明白的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楚尋語自從出了那裏以後,有些不一樣了,變的似乎平和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心事很重的人了,至於原因嘛,自然是不知道了。

    這時候,楚尋語包紮完傷口,對著商芊問道:“梅晚那邊安排好了嗎?”

    “都弄好了,就等你去呢。”

    楚尋語點點頭,就帶著東西出門往另一個屋子去了,剛來到門外,忽然把懷裏的東西遞給商芊,說道:“我去洗個手,你先把這些東西拿進屋裏。”

    商芊點點頭,便抱著東西走了。楚尋語慢慢的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低頭洗著手,沒頭沒尾的冒了一句:“出來吧,觀月的傷我已經弄好了,馬上去醫治你家小姐了,索性都不傷性命,隻是身體有些虛,多休養一些日子就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先進去看看觀月。”

    一陣短暫的沉默,從不遠處的房頂上悄然飄下一個黑影,走近前來,對著楚尋語輕輕施了一禮,用著嘶啞的聲音,道了一聲謝。

    楚尋語倒掉木桶中的汙水,擦擦手道:“迴去告訴你們家掌門,我不會動什麽手腳的,醫者父母心。你也不要擔心,我進去以後,會蒙住眼睛,緊閉神識,不會窺視你家小姐身體的。”

    黑影點點頭,嘶啞的開口迴道:“不用了,藥王府的醫術醫德天下聞名,活死人,肉白骨,據說就連看門的小童都是醫國聖手,這一點上,我信得過道友。”

    楚尋語點點頭,不再言語,也沒有管他,轉身來到了梅晚的房前,抽出手帕,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後敲了敲房門。商芊應聲打開了房門,扶著楚尋語來到了床前。

    這個時候,梅晚趴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商芊換成幹淨的了,隻留下後襟,雪白的肌膚露在了外麵,但是後頸脊梁處卻又一個醒目的血洞,使得一個白玉似的美人,多了一份血腥,煞了風景。

    楚尋語雙目蒙住,自己也謹守諾言,神識絲毫不外放。就這麽被商芊扶到了床前,摸到了傷口。在商芊的幫助下,處理幹淨了,然後拿出了蜘蛛,開口道:“要是忍不住,可以叫出來,沒關係,這樣的痛疼也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梅晚趴在那裏,點點頭。楚尋語感覺差不多了,便放出了蜘蛛,縫合了起來,結果倒是出乎楚尋語的意料,整個過程,梅晚全身香汗淋漓,痛的顫抖不已,但是卻死死的咬住長發,愣是一個聲音都沒出。按理來說,這種千嬌百媚的大小姐,應該是極其嬌弱的,但是此時卻沒有喊出一句,但是讓自己有些刮目相看了。

    收迴了蜘蛛,梅晚鬆了一口去,用著虛弱不堪的聲音說道:“今天要謝謝楚師兄了,劍下留情。”

    “要謝,應該謝謝觀月。”楚尋語拿出一些銀針,摸到了傷口周圍的穴位,慢慢的紮了下去,“我本想當場斬殺你的,結果是觀月一席話,讓我迴憶起了以前的一些東西。”

    梅晚趴在枕頭上,輕輕的笑了一下:“但是還是要謝謝楚兄了,觀月師兄的話固然重要,但是楚師兄最後還是救了我們,多謝了。”

    楚尋語自嘲的一笑,也沒有說話了,靜靜的包紮著一切。

    這邊楚尋語把觀月二人救迴了至相寺,另一邊,望塵也沒有閑著,連同青羊宮、至相寺等終南山附件大小門派,將井洞圍了個水泄不通,徹底搗毀了這裏。

    站在水池邊,看著眼前這一幕,青羊宮掌門晨台道:“那公輸莫難真乃是個大瘋子,聞名不如見麵,今天看這裏,居然妄想以酷刑逼養怨魘,機關傀儡來假替肉身,果然是不可理喻。”

    “阿彌陀佛。”海博大師高頌一聲佛號:“我佛慈悲,小孩年幼,怨念容易受人挑撥,想必他這瘋狂的想法失敗以後,公輸莫難用凡人父母的魂魄鎮壓著二童的怨念,欲蓋彌彰,瞞了這麽多年,合蓋天命當誅,父親的魂魄終於消散,隻留其母一人,鎮壓不住二童怨魘,才有了這眼前之事。”

    望塵這時候問道:“那公輸莫難雖然神通手段非凡,但是在這名門大派的山腳下動手,諸位的師門居然都不知曉?”

    這句話真是一語中的,問的在場幾位都老臉一紅,海博大師乃是出家人,打不了誑語,隻好默默念經。倒是晨台掌門反應聰慧,率先迴答起來:“數千年前的事情,我們現在也不知曉當年事實如何,但是根據這裏遺跡時間和其他傳聞種種,我大膽的推測,公輸莫難那時候雖然行為瘋癲,卻很有可能混進了凡人中,不是有傳說是這對夫婦的兄長請人動手的嗎?很有可能請的就是公輸莫難來了,正好此人需要拿活人做榜樣,不敢拿修真界的修士,怕引起風浪,就來迫害凡人了。”

    晨台一席話,說的在場各位紛紛引以為然,望塵也沒有多說什麽了,諸人在底下忙的不亦樂乎。相反的,倒是楚尋語忙完了以後,沒有迴房休息,反而拿著劍,爬上了禪房的房頂,就這麽躺了下來,看著漫天的夜空。

    北方的寒意總是來的很快,已經到了九月了,天氣漸漸轉涼,一陣涼風吹過,楚尋語下意識的拉了拉衣衫,雖然自己已是修真者,對於四季的變化已經不在意了,但是心中還是有了一絲那麽涼意。

    九月了吧,似乎還有那麽幾天就到了菊黃蟹肥的日子了,記得以前在家中的時候,各種螃蟹做的菜肴擺滿了桌子,其中,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陽澄湖的大閘蟹,用那蘇州的福珍酒泡上,味道奇鮮無比,整整一個大家族在一起,持蟹鬥酒,賞菊吟詩,真乃人生一大樂事也。這些年流落在外,早已經沒了這種待遇。想到這裏,楚尋語不禁一陣歎息。

    今天在地牢裏,觀月的一席話讓自己頓時清醒了不少,原來,這些年來在別人的眼中,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嗜殺之人了,可是自己的想法隻有自己知道,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無故殺戮之人。原本一個快樂無憂之人,幸福美滿的家庭,卻遭受了無妄之災,這都是那個不男不女的家夥鬧的。

    想到這裏,楚尋語的臉上並沒有呈現原先的仇恨嗜殺之情,反而是望著滿天的星鬥,忽然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你到底在何處,蕭蕭,你原先又是怎樣的人。”

    這時候,樓梯有了聲響,原來是商芊提著東西上來了,坐在了楚尋語的身邊。楚尋語看了看她,問道:“你怎麽還不去休息?”

    “恩,沒關係,我不是很累,慕緣師兄還在抄經文呢,望塵前輩也還沒迴來,無聊的很,看見你在樓上,就來找你了。”商芊笑嘻嘻的迴答道。

    “哦?”楚尋語頗有興趣的問了一句:“你不怕我嗎?”

    商芊好奇的反問道:“我為什麽要怕楚師兄你?”

    楚尋語一指身邊的長劍:“因為江湖上都說我是一個殺妻叛道之人。”

    商芊搖搖頭,很自信的說道:“不會,慕緣師兄一直相信你是好人,那麽我也相信你,這一路上,我感覺出來了,楚師兄不是外麵傳聞的那種殺妻叛道的無惡不赦之人。”

    楚尋語寬心的一笑,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相信自己的人。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胸口一熱,連忙坐了起來,從衣領中摸出了自己掛在胸口的玉佩。商芊好奇的看了看,隻見得這個玉佩雕琢的甚為怪異,玉佩花紋一慣有“男帶觀音女帶佛”之說,但是楚尋語這塊玉卻刻畫的是一片青蓮素藕,靈芝蝙蝠。

    楚尋語閉上眼睛微微的感應了一下,然後默默的睜開,看著天邊,傷感至極的說道:“我姐姐要嫁人了。”

    “什麽?”商芊嚇了一跳。

    “怎麽?慕緣沒有告訴你,我還有一個姐姐嗎?”

    “沒有提過呢。”

    “嗬嗬。”楚尋語搖搖頭,笑著說道:“那小子,小時候沒少給我姐姐添麻煩,估計現在不敢說了。”

    商芊哈哈的笑道:“那麽楚師兄的姐姐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楚尋語摸著這個塊玉佩,及其認真的說道:“是我這個時間上最寶貴的東西之一。”頓了頓,又說道:“這些年,四處流浪,也沒敢迴去看一眼。”眼神中流落出了一股傷感之情。

    商芊“哦”的一聲,乖巧的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忽然又問道:“那楚師兄你打算這次迴去嗎?”

    楚尋語並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坐起身子,伸出修長的雙指,用自己那青色的乙木劍氣,憑空寫道:

    鵲橋仙

    孤星訴情

    輕哭有怨

    落寞天邊伊殘情

    青春正茂未思歸

    曾告別一分數年

    人雖海角

    芳心如故

    忽聞佳音動心

    雙花隨嵐淚淒淒

    但聞訊歸心似箭

    漫天星鬥在天上閃耀,一輪孤月就這麽掛在天邊,默默的看著房頂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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