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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捷報傳來,趙吉、合赤烈在甘州全殲流賊殘部,陝西全境收複,西安府父老鄉親喜不自禁,紛紛前來犒勞大軍,李榆隨即宣布大同軍西征圓滿結束,陝西兵準許離營探家,其他人東渡黃河後自行解散。大同軍中許多延綏人已經離家十幾年,沒想到還能活著迴到故鄉,激動得抱頭大哭。


    “兄弟們,我們迴家。”李榆揮手喊道——那個遺忘的家鄉也該去看看了,“迴家嘍”上萬人跟著李榆向北走去,他們故鄉的家早沒了,也許村莊也消失了,但有個聲音在唿喚,歸來吧,孩子。


    寧寨,以往高大的寨牆、寬闊的院落已成廢墟,寨子裏隻剩下百十戶人家,大多還是遷來的外鄉人,賓客盈門的杜家大院也雜草叢生,李家老宅子更無從尋覓。一片破敗景象讓李槐滿心傷感,卻驚喜他家的墳都還完好——李家窮,墳地也寒酸,遠近皆知他爺爺死在大漠、父親死在薩爾滸、兄長死在浮圖關,家鄉隻是座衣冠墳,沒人對他家的墳感興趣,相反杜文煥家的墳早被刨了,李槐迴家這幾天還忙著給杜家整修的祖墳。


    李槐這次迴鄉掃墓很低調,除了烏蘭、李晉目標太大、蘇泰懷著孩子,其他人跟著他悄悄進了延安府,隨行護衛也是一幫李家養著的傷殘老兵,可以說神不知鬼不覺。李榆帶著李暄趕到時,大嫂、二嫂、巫浪哈、依蘭都在,李秦、李遼、雲雀三個孩子正在追逐打鬧,似乎跑來春遊,年長的李曜、李蒙把他們一個個拉倒墳前跪下,來湊熱鬧的小活佛、劉承祖這次很聽話,裝模作樣在墳前念起經文。


    李家的祭祀很簡短,焚香磕頭之後,李槐向爺爺奶奶、父母、長兄講了一會兒家中近況,然後馬上讓巫浪哈、依蘭把家裏的孩子和跪在李榆屁股後麵的孟克、哈達裏、鼇拜一夥人帶走——李家有些亂,漢、蒙、滿三族齊全,信奉喇嘛教、耶教、儒學的還各有一套,時間一長肯定出醜,這也是李槐不敢驚動外人的原因,李家丟不起人啊!


    李槐長期在太原,哥倆也很久沒見麵,眾人散去後,倆人一邊燒紙錢,一邊聊起來。李榆小聲說:“二哥,咱家的墳也該修整一下了,要不就遷到歸化去?”


    “就這樣,不引人注意最好,遷墳就算了,你知道李家的孩子以後去哪?”李槐瞟了一眼遠處嬉戲的孩子們,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直視李榆問道:“朝廷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但絕不稱帝,清國四貝勒為稱帝骨肉相殘,自己還死的不明不白,這是前車之鑒,我有這個家更不敢妄想啊。”李榆搖搖頭,這是實話,四個老婆各有勢力、難分高下,沒有利害衝突可以相安無事,一旦麵臨權力誘惑,家裏絕對內訌,還會把大同拖下水。


    “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李槐點點頭,弟弟稱帝對他絕非好事,他和兒子李曜性命能否保住也難說,還是一家人平平淡淡最好,鬆了口氣又說道,“周愕控製不住湖廣局麵,我想去接替他。”


    湖廣內訌加劇,老帥杜文煥執意向長江下遊發展,帶著曹變蛟、虎大威去了九江,張孟存、惠登相卻堅持要打河南,鼓動王光恩與曹營舊將吉珪、羅大用出兵占領了信陽、汝寧,而湖廣革命政府執政宋一鶴則想收複湖廣全境,派楚軍占領承天府、嶽陽府,正逐步向長沙、常德擴張,湖廣又出現四分五裂的局麵,必須派人整合各方勢力,李槐有資曆、有能力,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去湖廣,山西怎麽辦?”


    “啟用年輕人,不要怕他們出錯,我們創立豐州時也很年輕。”李槐看著遠處的張之耀、李曜說道。


    “不行,你現在還不能走,我總覺得李自成和多爾袞會找麻煩,看看形勢發展再說。”李榆想了想搖頭道。


    “李自成誌大才疏,不通政務、兵事,又經新敗實力大損,攪局或許可以,成事絕無可能,此賊不必過慮,但你好像很在意多爾袞,此人比皇太極、豪格厲害嗎?”


    “四貝勒雄才大略,但謹慎務實,所求者不過是滿洲平安而已,豪格生性怯懦、心地淳厚,不會有非分之想,這倆人做大清皇帝都好打交道,但多爾袞很危險,此人自幼好讀漢書、喜交漢臣,滿腦子君臨天下、一統江山的妄想,這種人野心勃勃,敢以滿洲賭天下,所以從一開始就要打壓,絕不能給他任何機會。”李榆答道。


    李槐、李榆都明白,背上陝西這個包袱,大同在短時間內無力大舉用兵,隻能采取其他措施壓製對手,但他們沒想到,一場天下劇變正在降臨,最終所有各方都被卷入其中。


    襄陽,順軍形勢險惡,西進陝西大敗而歸,四十萬人迴來一半,五營精銳被打殘,武昌的楚軍又趁虛而入,重新控製了漢水以東,張獻忠、馬守應餘部也頑固不化,竟敢武力對抗順軍南下,河南情況更不妙,士紳、土寇割據自立,視大順政令如廢紙,拒不繳納糧餉——李自成逃迴襄陽後身心疲憊,躲進行宮閉門不出,牛金星、宋獻策等人一連幾天打氣鼓勁,他才召集文臣武將商討大事。


    “諸愛卿,我大順雖敗於陝西,但實力猶存,當今亂世鹿死誰手也未可知,朕決意奮力一搏,今後少不了爾等榮華富貴……”李自成明顯瘦了一圈,盡力擺出一副很自信的樣子大聲說話。


    “老李,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們都是粗人,聽不得拐彎抹角。”劉宗敏很不客氣插了一句,他和李自成在撤軍路上就吵翻了,李自成指責劉宗敏瞎指揮,劉宗敏指責李自成亂分兵,如果沒人攔著幾乎要打架。


    李自成瞪了一眼劉宗敏緩緩坐下,宋獻策開始講解戰策:目前大順南有張獻忠、馬守應餘孽,東、西、北三麵又是大同的勢力,困守河南、荊襄坐以待斃也,僅是數十萬人的糧餉就無從解決,所以不如孤注一擲進入直隸,大同得了陝西也背上了大包袱,其對朝廷一貫虛情假意,必定樂得坐山觀虎鬥,大順軍打明軍最拿手,可趁機長驅直入,京師在握則霸業可成矣。


    牛金星馬上補充道:“我軍無水戰之利,東取武昌把握不大,南征孫可望窮困之徒,也解決不了糧餉,唯有兵臨京師脅迫天子,如能討個大明的名分,我們也可割據一方與大同對峙,將來誰勝誰負還難說,再說京師有的是錢啊,足以解決我軍數年的糧餉,喻大人,你覺得此計如何?”


    喻上猷是崇禎四年進士,荊州失陷時歸順李自成,掛個兵政府尚書頭銜卻無實權,低頭順著牛金星說道:“輔政大人此計甚妙。”


    “臣讚同北上直隸,大同北虜以邪亂正,霸占山陝、巧取湖廣,朝臣恨之入骨,我大順如能尊奉大明天子,內剿群寇外攘韃虜,士心民心必然景仰,大順基業可成矣!”禮政府尚書鞏焴、吏政府尚書宋企郊也拍手叫好,兩人都是進士出身的迴鄉官員,在陝西被迫投順李自成,巴不得順軍早點作死。


    文人有學問,說出的話有理有據,武將們無話可說,打明軍他們還是有信心的,劉宗敏一拍大腿喊道:“既然如此,那還猶豫什麽,馬上就動手吧。”


    眾人喊打喊殺叫成一片,喻上猷悄悄說了一句:“大同北虜或許不出兵,但遼東東虜出兵怎麽辦?那是一幫兇神惡煞呀。”


    牛金星嘿嘿一笑說道:“我們人多勢眾怕什麽,先打一仗擊退東虜,然後帶著錢財撤迴河南,直隸正在鬧大疫,我們也不能呆久了。”


    李自成信心大增,下令袁宗第、高一功留守襄陽,其他各部六萬精銳全部北上,同時征調五十萬百姓隨軍出征,順軍行動起來,二月上全軍渡過黃河直驅彰德府,破釜沉舟之舉完全出乎大同、大清兩強預料——李榆、多爾袞各自為內政焦頭爛額,而且還在對掐,根本想不到李自成玩這一手。


    盛京,多爾袞大權在握卻寢食難安,大同拒絕承認福臨和他的地位,還咬住太宗皇帝暴死不放,造謠說先帝生前有意讓豪格繼承大統,根本沒有福臨和多爾袞的事,一定是有人奪權心切,搶先帝下詔前暗下毒手,並挾持幼主獨攬朝政,沈陽、遼陽街頭還出現了“徹查先帝死因,誅滅叛臣賊子”、“擁戴肅親王繼位”的反動標語——麵對含沙射影的攻擊,多爾袞也聲嘶力竭指責額魯才是雙手沾滿滿人鮮血的叛臣逆子,亡我之心不死圖謀大清國和平演變,豪格一夥就是他的代理人,下令八旗中人都要表態擁護以皇上和攝政王為核心的大清朝廷,不傳謠不信謠,更不得妄議朝政,凡違反政治紀律的朝死裏整。


    輿論被強壓下去,但人人心中有杆秤,效果如何多爾袞自然知道,他要拉攏死黨,誰給他賣命就加官進爵,鞏阿岱、錫翰、譚泰、何洛會、祁充格原本支持豪哥,見利忘義改認新主子,索尼、圖賴、揚善頑固不化被晾到一邊。多爾袞還重用漢臣製衡滿人,內三院的漢臣們從此揚眉吐氣,理直氣壯參預機要,範文程還被抬籍鑲黃旗,連好賭丟官的寧完我也迴到朝堂,以往決策國事的八旗諸王大臣會議成了擺設,多爾袞隨便找幾個漢臣商量就能發布政令,王公、貝勒和勳貴們備受冷落。


    八旗中人嘴上不敢說,心裏很不滿,多鐸就幹了一件很出格的事,把範文程新娶的小妾搶迴家,八旗老少爺們拍手稱快,一致譴責範文程快五十的人了,還好意思糟蹋小姑娘,真不要臉!人家豫親王年紀輕,長得又帥,小姑娘跟他才合適。多爾袞臉上無光,重罰多鐸一千兩銀子、奪十五個牛錄,當然不是真罰,畢竟是親兄弟嘛,小妾也無法原物奉還就算了吧。滿人還不滿意,範家的大門當天夜裏就被潑了大糞,嚇得範文程一病不起,多爾袞不敢過分得罪八旗,為了安慰老範受傷的心靈,打發他去清河溫泉休養,順便避避風頭。


    多爾袞勉強按平內部,又不得不對付咄咄逼人的大同奸商,這幫家夥硬說大清官商腐敗透頂,效率還很差,把官府的商行晾在一邊,搞起了自由貿易,實際上就是走私。大清國兵強馬壯不怕打仗,但就是經不住銀子砸,官府的商行沒生意做,大同貨物卻遍街賣,而且還冒出存兌銀鈔、倒賣股票、債票的地下錢莊。多爾袞對走私日益猖狂忍無可忍,掀起反腐倡廉、打擊走私的運動,派出兵丁四處亂竄,抓了一大幫小商小販,走私活動被迫轉入地下。


    三個最大的走私分子被盯上了——阿山,這是走私煙草、鐵鍋、刀剪等生活用品的,阿巴泰,這是倒賣銀鈔、債票、股票等金融產品的,多鐸,這是經銷玻璃、綢緞、化妝品等奢侈品的。多鐸自然不能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阿巴泰太精明,聽到風聲馬上通知巴揚哈轉移,然後在諸王大臣會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痛罵自己沒管好屬下奴才,請求朝廷重重處罰,王公勳貴們反而誇獎阿巴泰知錯能改,而且長期埋頭做事、任勞任怨,排隊也該升一級了,多爾袞還得響應民意加封阿巴泰為饒餘多羅郡王;阿山沒有好背景,但他多年來給上麵塞錢有了迴報,多爾袞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就得到消息一溜煙跑了,臨走還留了封信,警告多爾袞不要動他的人,否則就把阿濟格收錢、多鐸走私的事公之於眾,看他這個攝政王臉往哪擱。


    打了一堆蒼蠅,老虎卻一隻沒打著,蒙古外藩也沒法管了,那裏從百姓至王公幾乎都參與走私,除非能派幾萬兵封鎖邊境,多爾袞又把打擊重點轉向海麵——走私分子太猖獗,占據旅順口公然販賣貨物,還設了銀鈔行櫃台兌付清軍入關時的存銀,八旗中人都誇獎大同的銀鈔行講信用。這幫人威脅到大清國腹地,多爾袞命令地方出兵清剿,卻不料反被人家打得大敗,據地方漢官講,對方人多勢眾、武器精良,中間不僅有大同奸商,更多的還是熟悉水戰的倭寇,連阿山、巴揚哈一幫逃犯也在其中,他們當然打不過。多爾袞大罵大同無恥,竟然勾結倭寇,隨即出動八旗兵清剿。走私分子當然不是八旗鐵騎的對手,見勢不妙立刻逃到長山諸島,但大清國見利忘義之徒太多,劃著躉船繼續和他們做生意。多爾袞要永絕後患,發出建設大清國海防的號召,五艘仿照明國福船的戰艦下水了,嚇得走私分子東躲西藏,他頓時覺得腰杆硬了,不過隨後的結果很悲哀。


    正月中,大同聯邦總理府宣布設立海務司,委任沈守廉為知事,隨後銀鈔局宣布聯邦債券銀鈔行與荷蘭東印度公司、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發起設立聯合亞細亞公司,該公司已獲得聯邦議事院授予的海上貿易特許權,股票將在大同交易所掛牌上市——這一天來之不易,大同沒有能力發展海上力量,隻能借助於他人,但大同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台灣移民能否編成衛所、並配發武器的問題上爭執不下,雙方關係出現裂痕,這時,英格蘭東印度公司跳出來,通過藏區的圖魯拜琥向大同表達合作的願望,福摩薩總督卡隆聽到風聲馬上出麵阻攔,三方湊到大同吵了一個多月,終於達成協議共同成立聯合亞細亞公司。


    東亞海麵動蕩起來,聯合亞細亞公司首先占領琉球,然後與福建的鄭家船隊大打出手,並且一戰而勝切斷了鄭家與日本的商道,隨後山東水師副將杜宏國、參將李太郎率領三艘荷蘭戰艦、兩艘大同戰艦、一艘英格蘭戰艦闖進江戶灣,威脅日本幕府同意自由貿易。日本幕府死心眼,躲起來不肯見麵,李太郎對故國毫不客氣,領著聯合艦隊到了大阪,大阪是有名的商貿城市,商人的心眼活,得到允許地方自治、自由貿易的許諾後,熱烈迎接解放,一批商人、學者還自願隨船去大同考察。


    聯合艦隊在海上橫行霸道,順便還把朝鮮教訓了一頓,聽說同夥在旅順吃癟,立刻趕去撐腰,清國水師出海迎敵,雙方在旅順口外展開大戰,結果可想而知,聯合艦隊的戰艦有四五層,裝備數十尊重型火炮,小炮、火銃不計其數,清國水師全軍覆沒,自吹自擂的五艘福船全部沉沒。


    多爾袞聞訊大驚失色,愣了好久才下令修築旅順堡,然後癱倒在椅子上,額魯好卑鄙,不僅勾結倭寇,還拉來泰西人,大清國正陷入困境,未來的出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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