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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判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舉行,貴人發現這位名震草原的洪巴圖魯並不可怕,反而對他們有點怯意,特別是色爾古倫一講話,對方就麵紅耳赤、連連稱是,於是色爾古倫自然而然成了代表團的首席代表,代表們膽子大了,漸漸地開始指手畫腳。


    代表們迴顧了與土默特的傳統友誼,雙方一樣源於達延汗分封的萬戶,曾並肩戰鬥打擊西蒙古邪惡勢力,並且共同信奉喇嘛黃教,來自豐州的商隊也受到他們的歡迎和保護,雙方有合作的基礎。他們還擺事實講道理,有力地駁斥了察哈爾汗對他們的汙蔑,明確指出他們不是蒙古叛逆,而察哈爾汗才是惡毒汗,正是他的倒行逆施使蒙古各部陷入分裂,給金國可趁之機。


    “蒙古人與諸申有世仇,我們沒有忘,他們也不會忘,金國強令我們遵從他們的國製,不允許我們自行與明國交易,不允許向我們出售兵仗,強行將我們的精壯編入八旗,打仗還得讓我們出人出牲口,我們並不喜歡金國,”色爾古倫很氣憤,指著李榆說道,“洪巴圖魯,你有強悍的武力,但也不能欺負我們,我們完蛋了,察哈爾汗也會收拾你,漢人說這叫唇亡齒寒,察哈爾汗昏庸暴虐不值得你效忠。”


    “我有什麽辦法,豐州和察哈爾是鄰居,我們鬥起來,誰能幫我對抗金國,你們行嗎?”李榆不住地搖著頭,見貴人們都不開口,又繼續說道,“你們心裏想什麽沒有用,背叛大汗就是叛逆,我隻能打你們,都像你們一樣,蒙古就徹底被金國奴役了。”


    “我聽說洪巴圖魯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明國總兵,請問你到底是蒙古的濟農,還是明國的總兵,這算不算也是背叛大汗?”色爾古倫沒白去沈陽混過幾天,消息還是比較靈通的。


    “這不算!我是為了豐州的生存,才不得不腳踩兩條船。”李榆急忙否認。


    “我們也是為了生存,我們也是腳踩兩條船呀!”貴人們異口同聲迴答。


    “所以,我們誰也不是叛逆!”色爾古倫得意了,微笑著對李榆說道,“我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應該互相幫助才對,我們可以承認你的洪巴圖魯尊號,視你為蒙古貴人,也可以幫你對抗察哈爾汗,如果你以後對抗金國或者明國,我們也會暗中相助,而你也必須保護我們,怎麽樣,你也不吃虧吧?”


    “我吃大虧了,我憑什麽信你們嘴上說的話,還要我保護你們,我現在最缺錢,你們有誠意就拿點錢出來吧,”李榆越來越市儈,心一橫來個獅子大張口,“三萬兩白銀怎麽樣,放心吧,我不白拿,我用銀鈔換,你們憑我的銀鈔可以買我的貨,明國有的東西我也有,而且保證價格公道,我可以指天發誓。”


    代表們馬上不幹了,要錢就是要命,再說他們從哪找這麽多銀子呀,固魯思齊布那幫喀喇沁人可以逃迴老窩躲起來,他們可還得在這一帶繼續住牧,怎麽會不守承諾?代表們拒絕了李榆的無理要求,不過也表示雙方的貿易往來確實需要擴大,如果銀鈔有信用而且確實能買到他們急需的貨物,比如糧食、布匹、茶葉和鐵器,他們還是會幫這個忙的。


    李榆覺得吃了虧,貴人們則舍不得出錢,雙方有點僵持不下的時候,色爾古倫打了圓場,察哈爾汗敲詐和吝嗇的毛病,我們都不能學,而是都應該拿出誠意來,今後的事可以一起指天發誓,但眼下的事更急,洪巴圖魯必須停止一切敵對行動,保證不攻擊烏蘭哈達,允許我們出城取水、放牧,還要保護我們留在草場上的部眾和牛羊,但我們也不讓洪巴圖魯吃虧,這段時間的軍隊給養我們全包了,另外再提供一些財物和牲畜作為犒勞,這樣對大家都公平。


    色爾古倫的意見得到雙方的讚同,大家跑到帳外發對天盟誓,談判暫時結束。談判代表團臨走時,色爾古倫又躲開同伴,悄悄地找到李榆問二妞是不是在他這裏?李榆的臉立即漲紅了。


    “我在沈陽聽說過你們的事,我猜她也許來找你了,”色爾古倫觀察著李榆的表情,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我隻是想打聽清楚她的下落,好給金國朝廷報個信,她如果願意跟你走也好,這個女人太討厭,我早就不想要了。”


    “其實,其實她還是挺好的!”李榆臉更紅了。


    “好個屁,蠻橫無理、撒潑打渾,”色爾古倫突然加大聲音對門外說道,“她死在外麵才好呢,金國有的是格格,沒了她,我正好再找金國大汗要一個。”


    “色爾古倫,你不是人,老娘還不走了,就跟你耗上了!”二妞突然衝進帳中,她早就看見色爾古倫進大營了,一直讓哈達裏盯著他,聽說色爾古倫私下找李榆,立刻跑到帳外偷聽,這時再也忍不住了,進來揪著色爾古倫就打。


    李榆趕忙去拉二妞,二妞眼紅了又打李榆,色爾古倫趁機跑了,邊跑還邊喊道:“兄弟,你忍忍吧,哥哥就先走了。”


    “你也不是好東西”二妞對李榆連打帶罵。


    李榆一把抱住二妞,低聲說道:“金軍就要來了,幾千裏的路你受得了這個苦嗎?你走了,你阿瑪、額娘他們怎麽辦?”


    李榆想著金軍的時候,明金之間的大淩河之戰正進行到關鍵時刻,確切說是說服祖大壽獻城投降的時候,肉塊快吃進嘴裏了,這時候可不敢鬆勁。豐州和察哈爾聯軍打到西拉木倫河的消息傳到天聰汗耳朵裏,但他已經顧不上蒙古人的老窩了,眼前大淩河城內的一萬多關寧軍精銳誘惑力太大啦,消滅了這支明軍,明國在遼西就再也無法翻身,圍魏救趙之計他懂,才不會上這個當呢。


    明軍大淩河之敗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崇禎三年六月,金軍退出永平四城,朝廷似乎看到了戰勝金國的希望,以孫承宗為薊遼督師,邱禾嘉為遼東巡撫,試圖恢複在遼西的攻勢,辦法依舊是修城築堡、步步推進,而這時各種矛盾發生了。


    孫承宗乃庶吉士出身,又曾為帝師,在朝中素有清望,天啟年間做過薊遼督師,自認為深諳遼事,而邱禾嘉不過是個舉人出身,倚仗兵部尚書梁廷棟撐腰,步步高升坐到了撫臣高位,孫承宗瞧不起資曆淺薄的暴發戶邱禾嘉,邱禾嘉也鄙視有柳河之敗汙點的孫老頭,兩人從一開始就唱對台戲。在建堡地點上,邱禾嘉腦子發熱,異想天開地打算把堡壘修到義州甚至廣寧一帶,孫承宗本意是修大淩河,發現邱禾嘉要往前竄,那他就往後縮,提出在大淩河屁股後麵的右屯衛建堡,兩人扯皮鬧到朝廷,朝廷也覺得邱禾嘉大膽過頭,遂下旨按原定方案修大淩河堡。建堡地址確定了,兩人又在派誰督造大淩河的事上扯皮,孫承宗要用他的老部下祖大壽,而邱禾嘉嗤之以鼻,你們那點貓膩誰瞧不出來呀,這可是上百萬兩的大工程啊,憑什麽便宜你們,邱禾嘉要用與他這個貴州人親近的川軍,梁廷棟當然支持邱禾嘉,於是四川總兵鄧玘和石砫副將秦翼明興高采烈就出關了——石砫宣慰使馬祥麟在遼東吃虧吃怕了,死活不肯去被留在京畿。


    這下子,祖大壽又不幹了,他家八代鎮守寧遠,是當地的地頭蛇,有他在中間搗亂,川軍連民夫都招不到。邱禾嘉發怒了,彈劾祖大壽滋事,祖大壽有人撐腰也不怕巡撫,馬上也檢舉邱禾嘉贓私,撫帥鬧得烏煙瘴氣。孫承宗又加把火,再次提出裁減客軍以省軍費——這是他老人家“遼人守遼土、遼土養遼人”策略的延續,不過每次裁軍之後伸手要的錢更多,遼餉似乎越來越不夠用。川軍這迴又吃到苦頭了,辛辛苦苦在曠野中傻站了小一年,最冷的冬天都熬過去了,卻混得連飯也吃不起,川兵、石砫兵鬧開了,與關寧軍和當地百姓衝突不斷,孫老頭理由更充足了,要鬧事迴家去鬧,都給我滾,一萬多川軍和石砫兵逃命似的溜迴關內,太黑了,下迴再也不敢來了。


    邱禾嘉也沒好果子吃,梁廷棟倒台了,川兵被擠走了,他也該下課了,被調任南京太常寺少卿這個閑差,祖大壽得意洋洋把肥差撈到了手,不過他不會便宜還沒來得及滾蛋的邱禾嘉,去大淩河還把手下七千馬兵、七千步軍全帶上,這是遼西全部精銳,一點邊也不能讓邱禾嘉沾到。崇禎四年七月初,祖大壽帶著自己的精銳和招募來的一萬多民夫到了大淩河,開始****好不容易攬到手的大項目,不過他是找死來了,金國的天聰汗正想找個合適的家夥痛扁一頓。


    天聰汗入了一趟關,迴來就迫不及待擴張權柄,趁著自己威望大增,隨便就將二貝勒阿敏踩在腳下,不過以阿敏為代表的頑固勢力依然強大,這夥老諸申對他想獨攬大權的企圖非常警惕,各旗都把門看得死死的,防火防盜防大汗。貝勒們就更別說了,大貝勒代善與三貝勒莽古爾泰在這方麵幾乎與阿敏穿一條褲子,就連支持“固本革新”的嶽托、薩哈廉等人也非常小心大汗的黑手伸進兩紅旗,比較支持天聰汗的反而是讀書讀傻了的多爾袞以及那幫就喜歡當奴才的漢臣。阻力太大啦,每次商討“改舊俗、習漢法”,老諸申馬上鴉雀無聲,多爾袞幫腔多說幾句,迴家就會被阿濟格、多鐸怒目相視,而當吹鼓手的漢臣被各自的主子揍一頓都有可能。翻年入春,遼東出現春寒,接著又是大旱,天聰汗自己家裏的事都顧不過來,哪有心思找大淩河川軍的麻煩,可惜這段時間川軍沒法幹活。


    天聰汗沒耐心了,遼東旱情緩解後,即提出仿明國實行六部製,漢臣們覺得有出頭之日了,紛紛拍手擁護,貝勒們心裏明白這是大汗在搶權,暗中予以抵製。天聰汗馬上施展手腕與他們分贓,多爾袞聽話,最重要的吏部歸你掌管,兩紅旗勢力大,那把兵部給嶽托、禮部給薩哈廉,你代善該滿意了吧,莽古爾泰你也別叫,我把工部給你弟弟德格類行吧,濟爾哈朗能大義滅親,就去管刑部吧,戶部的活最苦最累留給我兒子豪格算了,多鐸年紀太小,以後再給你好處,八旗的旗主貝勒們各自撈了點實惠,隻有捏著鼻子認了。各部的頭選定了,下麵的各部承政那就諸申、漢、蒙各來一個,大家都有官當,這下公平了吧。


    不公平,老諸申們非常不滿意,憑什麽給漢人、蒙古人官當,我們資曆老功勞大,有官也得先給我們當,而且我們不識字,跟漢人一起當官,混得過他們嗎?以後肯定被漢人踩在腳下。


    老諸申怨聲載道之際,天聰汗緊接著又是一記猛拳,打得他們眼冒金星——大金國頒布實行《離主條例》六條:八旗阿哈凡訐告不入八分貝勒之人私行采獵、隱匿出征所獲、擅殺人命、奸屬下婦女、冒功濫薦、壓製訐告該管之主六項罪行者,準其離主。這項法令把不是八旗和碩貝勒的金國大小主子都裝進去了,老諸申無法無天慣了,欺壓自家的阿哈是家常便飯,以後阿哈可以告他們的狀,告完狀還可以一拍屁股走人,這日子沒法過了。老諸申們憤怒了,阿哈是我們家裏人,我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這是諸申祖輩留下的規矩,外人管的著嗎,老汗那時就說起過這事,但從未正經執行過,大汗才幹了幾年呀,怎麽胳膊肘向外拐?


    正當金國鬧得沸沸揚揚、天聰汗被吵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找上門挨打的人來了,而且是大家最喜歡打的關寧軍,這幫家夥有油水還不經打,相比之下明國的秦軍、川軍和浙軍這些客軍骨頭太硬,一動手就來真的,金軍幾次硬仗都是和他們打的,打勝了自己也得傷筋動骨,祖大壽敢送上門來,那就打他了。天聰汗總算鬆了口氣,金國的這幫粗貨隻要有仗打就好打發,於是他果斷地下達了出兵大淩河的汗諭,順勢把矛盾轉到倒黴的祖大壽頭上。


    天聰五年七月二十七日,天聰汗率軍二萬過了遼河,八月一日,歸附的蒙古各部奉命趕到——科爾沁、阿魯、敖漢、奈曼、巴林、喀喇沁等部征調了二萬青壯出征,這才給了李榆和察哈爾汗大打出手的機會。天聰汗宴請蒙古各部首領及出征將領,重申嚴禁濫殺擄掠的軍紀,隨即命令嶽托、阿濟格、德格類三位貝勒率鑲紅、鑲白、正藍三旗部分兵力經義州直插大淩河與錦州之間,切斷了祖大壽的退路,自己率主力經廣寧、黑山直撲大淩河——大戰就此拉開序幕。


    大淩河,祖大壽正沉侵在幸福之中,大工程啊,他不到一個月就要完工了,那幫傻乎乎的川軍把前期清理城址、預備土木青磚這些活都做了,正好便宜了他,現在以大淩河為中心的大小上百個堡隻剩下城雉沒修完了,眼見大功即將到手,祖大壽也悄悄鬆了口氣——在金軍眼皮底下築堡還是有風險的,不過金軍沒去找川軍的麻煩,應該也不會跟他過不去,大家是老熟人了,總得給個麵子嘛!


    金軍突然攔腰一刀殺來,打破了大淩河的沉寂,祖大壽驚恐之下迅速做出了反應,不過他沒去想趁敵立足未穩迅速打通與錦州的聯係,而是一頭躲進大淩河的堡壘之中——關寧軍沒有打野戰的習慣,那是客軍愛幹的蠢事,袁督師已經教會他們“據堅城、用大炮”是最好的立功辦法,縮起頭來苦撐,總有金軍熬不下去的時候——祖大壽無意之間給明國挖了個大坑,最終把明軍在遼西的機動兵力全部填進去,從此明軍徹底喪失了對金國的戰略主動權。


    金軍的舉動完全出乎祖大壽的預料,以往以楯車攻城的情景沒有出現,金軍一上來就拚命在地上挖,等祖大壽反應過來,大淩河已被四道七八尺深的壕溝包圍,壕溝後麵還有一堵一丈高的土牆,更讓祖大壽膽戰心驚的是他們還有大炮,不是那種繳獲明軍的佛郎機小炮,而是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


    完了,建酋要困死我,你們為什麽不打野外紮營的川軍?而是欺負我這個老熟人,這種打法就是袁督師遇上了也得完蛋——祖大壽有點絕望了,他組織了幾次突圍都無功而返。


    祖大壽已是甕中之鱉,現在該對付明國的援軍了,就用大淩河把遼西明軍慢慢消耗掉吧——天聰汗得意了,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他身後的正黃旗白甲纛章京圖賴卻愁眉苦臉,打得太順手了,一激動就和不怕死的兄弟去攻城,自己負了點傷還死了幾個兄弟,迴來就受到訓斥和處罰,這也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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