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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統領府分析了目前的情況,瘟疫已經開始減弱,死亡人數明顯下降,最重要的還是糧食和春耕問題,豐州人在忍饑挨餓,這造成人們對瘟疫的抵抗力減弱,很難說會不會再來一輪更猛的疫情,而春耕所需要的種子、農具也是個大問題,大家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明國,明國至今還在封鎖邊牆,長期下去豐州會被困死的,李榆決定親自去一趟大同找巡撫大人求援,李槐也表示要去陽和找宋統殷,李富貴還是不放心各地的春耕,堅持要下去一趟,雲榮也認為大批察哈爾人初到豐州,他不下去看看心裏實在不放心,於是兩人結伴巡視豐州,鄂爾泰則率領其他人留守大統領府控製全局。


    事情定下來各人就迅速出發了,李富貴那個瘸腿蒙古老婆聽說丈夫要出蠻漢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表示,他們家富貴為大夥的事命都不要了,她也要陪著死活都在一起,騎了匹驢子就跟著上路了。


    大同,塞外流行瘟疫的消息傳來,大同巡撫張宗衡的反應就是關閉各個關口、封鎖沿線邊牆,死守嚴防堅決阻止瘟疫傳入關內——張翼明和渠家禎兩個倒黴蛋上個月已經在京師被斬首棄市,一同被斬首的還有原遼東經略楊鎬,這家夥被定成死罪後又在獄中關了差不多十年,這迴總算熬到頭了,原宣大總督張曉也沒跑掉被定了個譴戍,小皇帝夠狠,這時候出事就是往刀口上撞,在張宗衡的督促下,這個命令以前所未有過的速度迅速執行下去,守邊明軍和各地青壯這迴不計報酬,自覺自願就上了邊牆,對往來於邊牆內外的人許出不許進,連當逃兵迴來的明兵也被堅決地擋在邊牆之外,害得這幫家夥在邊牆下四處流蕩,靠向邊牆上的人乞討度日。李榆到了得勝口也被擋在關外,他拿出了靖虜參將的印信費盡了口舌,最後還是得勝口守備看在老關係的麵子上才把他放入關內。


    張宗衡得知李榆來找他的通報,馬上猜到李榆來找他幹什麽,讓他的家丁告訴李榆,他們家老爺公務繁忙顧不上見他,有什麽事可以找他的頂頭上司大同總兵。李榆又跑到總兵府找滿桂,滿桂倒是很客氣地見了他,李榆剛開始訴苦,滿桂就搖著頭很同情地說,豐州的情況他也知道,的確比較困難,但他無能為力,各軍鎮的糧餉都由當地巡撫兼理,他自己的軍餉都欠著沒發,哪有餘力出手相助,你還是應當找巡撫大人去。


    滿桂一開口就把話說死了,李榆隻好垂頭喪氣離開,滿桂在他臨走的時候,很關切地向他建議,豐州這個爛攤子根本沒法子救,你還不如早點迴關內重新找個差事,有杜家人給你撐腰,他滿桂再使些力,換個差事也不算難,用不著死心眼。


    李榆離開滿桂那裏,突然又想到大同撫夷總兵王牧民,這可是個老哥哥,他馬上又找到王牧民。王牧民的公事房就在巡撫衙門附近,門口隻有一個看門的老頭,李榆見到這位老哥哥時,這家夥正趴在桌子上睡覺,他在大同的日子最輕鬆,夷人都被李榆管完了,輪不到他撫,他倒也想得通,反正自己就是個擺設,沒事幹更好混飯吃。


    李榆叫醒了王牧民,王牧民很高興,總算盼到有人找他聊天了,可一聽李榆的來意,立即使勁地搖頭,小老弟啊,你找誰也不能找我呀,我就是掛了個總兵的頭銜,手裏沒實權,兵調不了一個,糧調不了一升,我想幫你也幫不上啊。王牧民抱怨李榆搶了他的飯碗,宣府的王世忠那裏還有察哈爾人經常惹事,需要王世忠時不時去撫一撫,他這裏什麽事都沒有,呆在大同純粹是混吃等死。


    陪閑得無聊的王牧民說了會兒話,李榆心裏有事就告辭了,在大同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一抬頭看見知府衙門,李榆心裏一動,這個大同知府馬士英為人和氣、又很能幹,也許他能幫自己想些辦法,於是就又去了知府衙門。


    馬士英還是老樣子,見人三分笑,李榆一到就被他拉到書房裏問寒問暖,老馬就是比張宗衡會做人,李榆心裏一熱就把一肚子苦水倒出來,老馬聽了也不禁地唉聲歎氣,發自內心地表達了對豐州百姓遭受苦難的同情。


    李榆紅著眼圈說著:“現在死了六千多人了,最近這幾天死的人才少了一些,但每天也得有三四十個,要不是吃不飽飯肯定死不了這麽多人,今年的春耕開始了,口糧少我們可以勒緊肚子忍一忍,缺少農具、種子可是大事,巡撫大人不見我,總兵大人幫不了我,我隻好來求大人了。”


    “漢民啊,本官也幫不上你,”馬士英搖了搖頭,李榆的頭一下子又垂下去,馬士英沉吟一會兒又說道,“京師太仆寺來人了,他們想見見你,本官知道你們和太仆寺積怨甚深,你向關內私自販賣牲口的事瞞不住他們,你如果跟他們談得好,也許他們可以幫你。”


    李榆糊塗了,豐州與大同太仆寺分司從去年僵持到現在,誰也不肯先低頭,豐州早已經把太仆寺甩開,幹起了走私販私的勾當,雖然李榆一直推脫跟自己無關,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榆才是幕後的黑手,李榆估計太仆寺的人殺自己的心都有。


    馬士英微微一笑說:“漢民,你別以為大明的官員都是死心眼,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大家講的是和氣生財,你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自然會恨你,但如果你能帶給他們財運,他們馬上就會跟在你屁股後麵跑。你與他們斷絕交易,朝廷向他們要馬,他們交不出來,但你身居塞外手裏又有兵,他們奈何不了你,所以隻好跟你講和,你再給他們些好處,這幫人幫你一把也是有可能的。”


    “就依大人吧。”李榆無可奈何說道。


    “好,晚上咱們一起吃頓飯,從此了解恩怨,今後大家一起為朝廷效力,這次你可不能跑了,拉肚子也得吃這頓飯。”馬士英大喜,立即叫仆役通知太仆寺的人晚上赴宴,李榆真有點奇怪了,這家夥八麵琳瓏跟哪條線的人都勾搭上,應該是飯局不斷,怎麽還這麽瘦呢?


    夜色將至,馬士英就換了便服與李榆結伴赴宴,一路上馬士英一直告誡李榆,一定要注意吃相,絕對不能死吃硬漲,更不能舔盤子,今天對方出麵的是京師太仆寺的一個主事,別看這家夥官不大,但也是天啟初年的進士,長期分管山西、大同兩鎮的馬市,膽大豪爽又精明強幹,在兩鎮馬市上是響當當的人物,江湖人稱“大老王”,這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大同是邊鎮重地曆來商賈雲集,到了夜晚各酒樓娼寮張燈結彩比白天更熱鬧,離知府衙門幾條街的一家酒樓此時車水馬龍、賓客盈門,一些濃妝豔抹的女子正嬉笑著把客人迎進門去。馬士英看來是這裏的常客,剛一露麵就有幾個妖豔的女子帶著一股刺鼻的香氣圍上來,老馬也不客氣,與這些女子摟摟抱抱就進了酒樓,穿著一身破舊夷服的李榆和他身後的莫日格、陳二柱、劉石頭等幾名親兵卻無人搭理。


    李榆一路打著噴嚏就隨馬士英上了樓上的裝飾華麗的雅間,太仆寺的人就是氣派大,把一層酒樓全包了,李榆跟著馬士英進了雅間,各自的親兵、隨從都留在門外侍候。雅間裏已經有幾個身著便服的人等候,酒桌正席坐著一個留著大胡子、五十左右的高個胖子,馬士英叫了聲“王大人”就對此人躬身施禮,又指著李榆介紹說這位就是李參將,胖子也緊忙對馬士英還禮,但對李榆理都不理,隨後兩人攜手一起入座,雅間裏的人也各自入席,眾人笑嗬嗬地談起來。


    李榆被晾到一邊無人理睬,自己也悄悄找個地方坐下,他的屁股還沒坐穩,那個胖子的隨從就瞪著他紛紛叫起來“你這廝好無禮數,誰叫你坐下了”、“大人在此,你還不快通名報姓拜見”……


    “他是夷官,不懂禮數,諸位切勿見怪。”馬士英緊忙說道。


    “我不是夷人,我是漢人,我老家在榆林,”李榆卻被激怒了,一拍桌子怒吼道,“我是朝廷的三品參將,你們是幾品官,你們才該通名報姓拜見我。”


    胖子的隨從們更火了,這家夥一個粗鄙武夫也敢頂撞文臣,簡直要翻天了,更何況這家夥還搶了他們的飯碗,小貓三四隻個個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指著李榆就大罵,李榆忍不住了,站起身來一把就抓住鬧得最兇的一個家夥的衣領,李榆個子太高,這一把將那家夥從地上雙腳離地領了起來。


    “你再敢罵我,信不信老子把你綁到關外喂狼去。”李榆說完隨手一扔,那家夥就滾到牆角處大口喘著粗氣,其他人也嚇得退出幾步不敢說話,李榆指著胖子大聲喝道:“你就是京師太仆寺的主事大老王吧,想談什麽事就盡管直說,我沒那麽多功夫陪你。”


    馬士英臉色一變,你一個武官品級再高也是個粗貨,拜拜文臣理所當然,這家夥還犯渾了,他急忙怒斥李榆坐下,又小聲對王主事解釋,這家夥的腦子壞了,用不著跟他一般見識,王主事先是一怒,但很快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計較。


    王主事這次來大同也是迫不得已,宣大邊外發生戰亂,朝廷的馬市生意大受影響,馬市一方麵擔負著為朝廷收購戰馬及牛、駝等重要牲口的任務,另一方麵馬市還是太仆寺的主要收入來源,太仆寺低價從邊外收購牲口再高價賣給關內商販,這中間的利潤非常大,而且朝廷還拿錢給太仆寺作“市本”,用於到南方收購貂皮、布匹和綢緞等貨物銷售到邊外,這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朝廷如今遼西要打仗、西北要平亂,到處要錢要戰馬,太仆寺卻拿不出來,於是朝廷急了逼太仆寺想辦法,太仆寺就逼各司主事想辦法,王主事分管的山西、大同兩鎮馬市曆來為太仆寺提供牲口和收入中的大頭,他的壓力也最大,可從去年底開始他幾乎沒收到一匹牲口、做成一筆買賣,這下子他坐不住了,一口氣跑到大同才知道,大同、山西兩鎮邊外的靖虜參將和太仆寺分司的人翻臉了,太仆寺分司的人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告發李榆走私販私他們不敢,這邊貿買賣牽扯的人太多,其中有大同、山西的官員,更有京師的勳貴、太監參與其中,這個蓋子千萬打開不得,黑李榆他們更不敢,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北虜啊,誰敢對他動手。王主事幹馬市的活多年了,明白這幫夷人用朝廷的王命根本壓不住,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和李榆談談,他就找到地頭蛇馬士英,又暗許了好處,請他幫著牽線搭橋,人倒是請來了,可手下人張揚慣了,一開始就鬧得很不痛快。


    馬士英一看這氣氛太尷尬,馬上叫人上酒上菜,還找了一幫粉頭陪酒,不過這頓飯吃得很別扭,李榆對這幫人沒好感,別人幹什麽他不管,連派到他身邊的一個粉頭都被他趕走了,眾目睽睽之下隻顧悶頭吃自己的,馬士英使了幾迴眼色,還偷偷踹了他幾腳,但李榆渾然不顧,氣得老馬不理他了,王主事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大吃大喝。


    眾人還在酒桌上嬉笑喧鬧,李榆站起來說了聲吃飽了,扭頭就向外走,馬士英正想發作,王主事卻站起來說:“李參將果然是豪爽之人啊,本官還有些事想與李參將商量,可否賞光到隔壁茶室一敘?”


    “可以,可以,李參將也正有事向王大人請教。”馬士英不等李榆說話,扭著他就走。


    三人到了一個幽靜的茶室,王主事抿了一口茶,突然把他一口京腔的官話換成一口的陝北話,輕聲問道:“李參將老家是榆林?那咱們是同鄉,本官是綏德人。”


    “我二哥說我老家在榆林,可我就是想不起老家的樣子。”李榆心裏一動,也用陝北腔答道,李榆現在的口音很雜,既有遼東口音,又有山西口音,跟李槐呆了一段時間,好像又記起一些陝北話。


    “李參將離家久了,口音也有些變了,”王主事在大同聽說過一些李榆的事,歎了口氣說,“咱們延綏窮啊,老百姓吃不起飯,咱們這些出來做官的日子也過得苦啊!”


    馬士英心裏暗罵,這老家夥也會裝窮,據他所知這個王主事家裏可不是一般的有錢,不過他嘴裏馬上說:“本官也知道王大人是個清官,漢民啊,王大人也是個豪爽之人,你們又是同鄉,今天能遇到一起就是緣分,一定要好好敘敘。”


    “本官比你年長,也叫你漢民吧,漢民,你有件事做的可不對,你掌控豐州川為朝廷守邊,這也是咱們榆林鎮的光彩,你怎麽能耍小孩子脾氣不與太仆寺通商呢?我大明需要戰馬牲口,豐州的老百姓需要糧食、布匹,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你何以阻擾呢?”


    “王大人,漢民年輕氣盛,有些事欠缺考慮,不過他可是忠良之後,對大明忠心耿耿,他一定會改過的,你說是不是呀?漢民。”


    馬士英和大老王左右夾擊把李榆的頭都吵昏了,不過他雖然吃軟不吃硬,但還沒傻到別人幾句軟話就能讓他把豐州賣了,李榆知道老馬還有大老王的心眼肯定比他多,幹脆悶著頭不說話。


    “李參將,你不是有難處嗎?王大人可是來幫你的啊。”馬士英見說了半天沒用,他有些著急了,李榆這才抬起頭來問:“馬市都不開,我怎麽到馬市通商?”


    “這好辦,算算日子豐州的疫情也差不多了,大同、山西兩鎮應該很快開通馬市,本官也可以太仆寺的名義請兩鎮巡撫幫忙。”王主事毫不在意地說。


    李榆還是搖搖頭:“我沒那麽多牲口賣給朝廷,豐州太窮又經瘟疫,大家都在忍饑挨餓,朝廷給的馬價太低,馬市裏的糧價又太高,我沒法逼著老百姓賣牲口。”


    “笨蛋,你沒牲口不會出去搶啊,關外那個部落不是靠搶掠才有好日子過的,像你這樣的活該挨餓。”馬士英也有點忍無可忍了。


    “李參將,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事,給朝廷的馬和牲口你必須交,”王主事一看李榆又要發怒了,緊接著說道,“本官也不會不照顧你這個小同鄉,太仆寺分司和你的生意也繼續做,不過本官不會再為難你,價格絕對公平合理、童受無欺,你要是願意,本官手裏正好有一批糧食、鐵器可以先賒給你。”


    “李參將,豐州的生意人人都該有份,你不能隻讓馬奇一個人獨吞了,太仆寺也要做豐州的生意。”馬士英終於把話挑明了,朝廷早就停發“市本”,但太仆寺的人都有錢,湊在一起自己幹起來了,朝廷要的牲口可以糊弄,但自己的生意絕不能馬虎,至於先賒給李榆的貨也是砸在他們手裏賣不出去的存貨。


    李榆繼續搖頭,按朝廷給的價交馬,豐州太吃虧了,王主事氣得一跺腳說道:“你有什麽可吃虧的?我大老王不理你,你就是挑著私鹽、硝石過關,我看誰敢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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