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挽就安分不動了。船長和安保組長看到陳挽過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遠航的安全狀況和風險是機密,向來隻能向雇主匯報。不過趙聲閣對他們說:“你們繼續說。”也沒有放開陳挽,就讓他和自己一起躲在傘的蔭翳下。隨行登船的人不多,遊輪顯得很空曠,不是上迴出公海那艘鯨艦17號,龐然大物像是去示威,就是一艘標準的公務用船,絲毫也不聲色犬馬。幾個人坐艙內,遊輪進入深海區域,方諫坐不住,出到甲板上大致觀察洋麵環境,潮汐、波能和海水溫差能、海水鹽差能都對他們的工程建造舉足輕重。明隆財大氣粗,有專門作業的海洋科考船和無人艇,如果這一趟交涉順利,探索號會在兩日之後從海市啟航抵達汀島,進入深海。不過現在,一切都仍未可知。趙聲閣和徐之盈談了會兒公事,兩家有深度合作,陳挽自覺不該窺探太多,欠身說去幫方博的忙。趙聲閣很自然地按住他的肩膀:“不用。”他不避諱地對徐之盈說:“你繼續說。”徐之盈看了他們一眼:“左右繞不過黎家明,邵耀宗倒台之後的手下基本都投靠了他,本來太子灣那塊地皮他勢在必得,你半途出手,搶了夠他們吃上幾十年的糧倉,這是新仇舊恨等著一起報。”趙聲閣靠著椅背,說:“我沒想繞過他。”“那你是打算徹底解決他?”趙聲閣:“敵人的敵人,未必不能做朋友。”徐之盈:“你要扶黎生輝,讓他們狗咬狗?”然後自己穩坐釣魚台。“看他的選擇吧,”扶不扶的,趙聲閣恩威並施慣了,“他最寵的那一房姨太和兒子都在海市。”徐之盈一怔,趙聲閣做事總是這麽不動聲色,你想到一步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九十九步。在海市,那就是在趙聲閣的地盤。趙聲閣早查得清清楚楚:“他還開了私人銀行,黑市,要斷他的後路不難。”“私人銀行?”徐之盈是穩坐徐氏長房的女人,謀財害命起來麵色不變,“那證監這邊我們徐家倒是可以貢獻一份綿薄之力。”陳挽:“……”作者有話說:港文電台今日金曲《暗戀航空》第51章 風浪不可預知一會兒,方諫進來了,趙聲閣和徐之盈便不再多談。方諫不愛同名利場上的人打交道,雖然陳挽也是商人,但沒有那股浮躁虛華的銅臭味,做事的時候甚至有些書生氣,性格也沉穩,實在是個做科研的好苗子,他甚至問過好幾次陳挽要不要來自己門下讀個碩博,陳挽都婉拒了。陳挽是個很容易讓人產生傾訴欲和分享欲的人,方諫不自覺又同他講了許多自己的構思,比對自己帶的研究生還慈祥一些。下了船是黎生輝派人來接的,陳挽不算意外,之前他就猜測趙聲閣或許在他們出發前就同對方達成了某部分共識。接派的人態度很恭敬,趙聲閣隨行的人看起來也很隨意,不過陳挽依舊能明確感受到雙方一舉一動暗含無聲較量的意思。海麵風平浪靜,水下波濤暗湧,一切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抵達莊園,黎生輝親自來迎,趙聲閣同他握了手。陳挽隱在一行人裏不起眼的角落得以平直地觀察這位汀島地頭蛇之一,四十出頭,個子不高,壯實,膚色是這邊多黎族漁民典型的黝黑,笑容顯得很淳樸熱情。大家一起吃了頓飯,氣氛還算熱絡,飯後黎生輝說為大家提供了休息的房間,不過想邀請趙聲閣單獨品一品他們這邊熱帶茶園特有的茶。這個“單獨”顯得頗為微妙。茶室在另外一幢別墅,坐觀光車也要幾分鍾,陳挽不自覺碰了下腰間那把玫瑰伯萊塔。他想跟著去。可是不行,這是要密談的意思,連保鏢都隻能跟到門外。趙聲閣看了他一眼,就這麽跟人走了。陳挽被送迴供他們休息的房間,心一直懸著,無心欣賞田園山黛也無心享用奢靡豪華的單人浴泉,全神貫注耳聽八方,但凡方圓十裏有點動靜他就要第一時間去到趙聲閣身邊。但整座莊園都異常安寧,甚至能聽到幾聲悠閑的貓叫,和不遠處海岸綿長悠緩的拍浪聲。臨近傍晚,蟬聲欲濃,陳挽到底坐不住,去了離那座茶室最近的花園,來來往往的侍仆問他有什麽需要,他隻說自己是下來散散心。他轉了幾圈花園,落日沉下山頭,趙聲閣還沒從那間隱秘的茶室出來。時間實在有些過於長了。遠遠望去,似乎還有人在門口把守,陳挽又一次摸上腰上懸掛的那支小巧精悍的伯萊塔。掌心凝了一層冷汗。明明也知道那麽多暗槍手隱藏在各處,趙聲閣自己也是個中高手,且黎生輝沒理由砸自己的飯碗,大概率不會有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但陳挽還是無法安心,他不能容忍趙聲閣有一絲一毫受傷的可能。半個鍾。陳挽的眼神變得堅硬而陰冷。最多半個鍾,半個鍾後趙聲閣還沒從茶室裏出來,他就直接過去看。趙聲閣和黎生輝聊著天走出來的時候,洋紫荊下站著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氣質如玉,一截修長的頸在黃昏的晚霞裏白得發亮。表情卻隱在樹陰裏看不清,即便站在金色夕陽中亦顯得冷清蔭翳。“陳挽。”陳挽一抬頭,直直撞進趙聲閣漆黑的眼睛裏。明明不過才離開彼此幾個小時,卻仿佛過了千百萬年的時間。在這一眼短暫又漫長對視裏,陳挽迅速而細致地描摹了趙聲閣的眼睛、臉、身體……直至確認對方完好無損,才淡淡微笑起來打了個招唿。沒有人能看出片刻前那雙漂亮眼睛裏還藏著怎樣陰冷的殺意如果趙聲閣再晚幾分鍾出來……黎生輝也笑了笑,用他不大標準的普通話說:“陳先生是來這等趙先生的嗎?”陳挽一笑,天邊的晚霞都亮了幾分:“是來參觀欣賞一下黎先生的後花園。”黎生輝頗具意味地看了他幾秒,忽然說:“陳先生,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中午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蠻眼熟的。”陳挽微笑不變,從容鎮定道:“黎先生若是經常到海市去,見過也正常,海市不大的。”黎生輝還想說什麽,趙聲閣不著痕跡地上前半步,作勢要往前走,堪堪檔住他看陳挽的視線,道:“進屋,太曬。”黎生輝邀他們一行人共進晚餐,大概是下午的會談頗具成效,能明顯感受到,晚上的氛圍比剛下船時輕鬆許多,氣氛到了,連徐之盈都和黎生輝喝了幾杯,隻有認為酒精傷腦的方博士滴酒不沾。不過徐之盈喝的也都是紅酒,白的自有趙聲閣和陳挽擋著,輪不到女士。次日,徐之盈就留在莊園和黎生輝夫人還有幾房姨太打麻將。方諫要開始做他的洋底監測,陳挽和趙聲閣需要一同前去討論之前方案的遺留問題。他們的科考船和無人艇還沒到,黎生輝派人護送他們入海,還讓當地的原始住民陪同,以便更好了解周圍環境。今日陰天,風浪較大,適合收集風險防控的承壓數據和測量閾值。大洋深處,一覽無餘,毫無遮蔽,波濤湧蕩起伏更大,但海油管道工程涉及麵積很大,遊船需要逡巡上百平方海裏,室內信號傳送會有一定誤差,他們隻能在甲板上觀測再即時收集。學生和工作人員都配戴了專業的防護衣。趙聲閣正在看探測顯示儀器上實時傳送的彩屏圖,聽方諫講要從哪裏打通海脊,或是填平海溝,還有工期和預算。海的更深處,風漸大了些,這不是專業的探測科考船,吃水不深,一個高浪打過來,船艙大幅度的搖晃顛簸起來。紫外線傘被掀翻,不約而同地,陳挽和趙聲閣都在第一時間抓住了彼此陳挽力氣很大,下意識將人護到自己身後,趙聲閣被他抓得有些痛。趙聲閣則是將他拉過來禁錮在自己和桅杆之間,不允許風浪將陳挽裹挾帶走。突如其來的風浪持續了一兩分鍾,整條船都動亂起來,曝露在甲板上的人都下意識三兩抱團擠在一處抵禦風險,趙聲閣和陳挽一直很緊地靠在一起,像洋心風暴裏兩棵相互依偎、屹立不倒的樹木,樹幹並立,枝葉纏繞。等這陣大風過去了,陳挽才發現,趙聲閣已經像一堵牆一樣將他圍了起來,抵擋剛才幾分鍾裏威力不可預知的風浪。趙聲閣的手很有力,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像鐵鏈一樣禁錮著陳挽,陳挽也把他的衣服抓得很皺。“……”他們對視了片刻,陳挽先撒開手,看看遠處,眨眨眼,說:“風好大。”但趙聲閣沒有退開,隻是略微低頭,垂眸靜靜地凝視他,低聲說:“嗯,你不要亂跑。”陳挽點點頭,心裏想,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你。持續作業,方諫收集完部分數據後帶著學生迴到船艙休息,趙聲閣看陳挽真的一副寸步不離的架勢,說:“陳挽。”“去休息一下。”“沒事,”到底還是在別人的地界,陳挽總覺得不大安心,他要百分之兩百確認趙聲閣是安全的,最好是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寸步不離,在順利返迴海市之前,他都不想離趙聲閣太遠,他說,“我覺得不累。”趙聲閣靠在桅杆邊上,身前是一片蔚藍的深海,海風將他的襯衫吹得鼓起來,他盯著陳挽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昨天想幹什麽?”正在看海的陳挽緩緩迴過頭,好像沒聽懂:“嗯?”趙聲閣的眼睛黑而平靜,語調也溫和:“昨天下午,茶室外麵,你想幹什麽?”陳挽沉穩而自然道:“我到園子裏散心。”海的遠處泛著起伏的波濤,好像又有一陣新的風浪要來臨。趙聲閣緩靜地望著他,輕聲說:“是嗎?”陳挽的目光很坦然,清淩淩一汪,像一覽無餘的海麵,沒有任何秘密,說是。那趙聲閣就相信他,點點頭,說好,不再多問,隻道:“陳挽,可以保護好自己嗎?”陳挽暗自驚心,腰上那把沒離過身的伯萊塔透著金屬的冰冷,他微微一笑,迴答趙聲閣:“可以。”天暗下來,遊艇返航,晚上沒有安排,黎生輝誠意很足,招待很到位,準備了許多當地的特色,四個人還算放鬆地一起吃了頓飯。方諫頗具激情向兩位甲方匯報近兩日的成果與收獲,並就關於如何升級海石油平台棧線橋和管道浮式施工程序係統發表了一番演說。期間隻有陳挽比較熱情積極地響應,並適時地充當翻譯與解說,才沒有讓晚餐的氣氛冷下來。累了一天,晚餐結束,大家各自迴房間休息。陳挽和宋清妙打了一通電話,依舊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自從上次對榮信散股的討論不歡而散後,陳挽給宋清妙發信息和打電話對方都沒有過迴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