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挽是聰明,但不撞彩,遇上趙聲閣。薔薇遇上猛虎,無需細嗅,也香氣敗露。趙聲閣自小到大見過口蜜腹劍,見過兩麵三刀,見過太多欲拒還迎與欲擒故縱。煙盒與打火機不過是個小小測試,什麽也證明不了。沒有順杆上爬,隻算陳挽知趣,而非無害。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趙聲閣也可以不動聲色地不收。陳挽不聲不響,像一團虛盈朦朧的霧氣,時不時飄過來一下,又被風吹散。趙聲閣不喜歡朦朧,不喜歡未知,不喜歡不確定性,不喜歡別人跟他玩兒心眼。所以拍賣會那日比亞迪遭受了無妄之災。陳挽第二天去店裏取車。比亞迪在不自量力和勞斯萊斯生死決戰過之後就出了問題,送去店裏維修。老板是熟人,問他是怎麽把一輛以耐力足著稱的代步車開到引擎係統高燒不下的。陳挽拍了拍愛車的前蓋,冷笑一聲:“碰到了個神經病。”那天拍賣會之後,他特意去查過,但毫無線索,那輛車牌普通但不可一世的勞斯萊斯仿佛蒸汽憑空消失在海市。就像那日開業宴之後的趙聲閣,又悶不隆咚地失蹤了近兩個月。連譚又明也找不到人,趙聲閣日理萬機、又身份特殊,前兩年還在國外經曆了一次兇險的槍擊案,不得不謹慎,大家也都理解,或者說習慣了。陳挽從來不主動打聽,但卓智軒是知道他的,於是故意在大家聚餐時猜測趙聲閣是去了加國,因為最近有個重要的經濟行業密會在那邊召開。趙聲閣今年剛當選上亞太貿易協會議員,出席的可能性很大。譚又明插嘴說不是吧,說按理是去了新國,最近要明隆計劃要建新一批新工廠。本來建工廠這種事輪不到趙聲閣親自去,但這是一批全智能型工廠,明隆,或者說趙聲閣永遠走在業界前沿,這是這套新的al程序首次大規模投入生產,但他也不確定,就看向沈宗年,沈宗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閉口不言。他一向嘴緊寡言,譚又明眯起眼:“你沒騙我吧?”以前讀書的時候,趙聲閣搞機器人和航模就經常隻叫沈宗年,他嫌譚又明和卓智軒三分鍾熱度坐不住。沈宗年聳聳肩,如平常一般冷漠的樣子:“我沒有。”陳挽不知道該相信誰的,看話頭兜了一圈也扒不出一絲蛛編馬跡,有些失落。他不禁想,和趙聲閣做朋友也很不容易,不知以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會這樣,三月五載才能見上一次麵,對方行蹤嚴格保密無跡可尋。永遠隻能被動地等待,靜默守候。不過這些和陳挽都沒有什麽關係。甘願也輪不到他,陳挽已經在做那個守株待兔的人,但不知道還可以做多久。等到那個人真的出現,他就不會再守。卓智軒看陳挽安靜飲茶一聲不吭的樣子,心中一突,離開時特地把人拉到一旁,嚴肅地說:“你別亂來。”“什麽?”卓智軒打量了他一會兒,說:“剛才那些隻是我們的猜測,你別真的飛,趙聲閣這個人真要藏,他們家老爺子都找不見人。”“……”陳挽看他像個傻子,“我有病嗎?”卓智軒看他像個瘋子,挺認真地迴:“你本來就有。”“……”第11章 紅燈高碑周三是證券交易日,陳挽去明基中匯辦理手續。中環園區很大,以白鴿廣場為中心坐標向四周輻射,紫荊花木道枝葉成蔭。像趙氏的明隆、沈家的葡利這樣敲過鍾的大集團都在寸土寸金的芬利大街的大廈裏,像陳挽的科想這樣的新興中小型公司隻能租下太子段西寫字樓其中幾層。有人的地方就永遠會形成鄙視鏈,哈劍麻理就去芬利大街,拿哥大賓夕法尼亞畢業證的就去太子西。陳挽邁步走進冷氣撲麵的大廈,居然看見了趙聲閣。對方獨自一人,似是在等車。銷聲匿跡兩個多月隻活在大家傳聞的人突然出現,陳挽腦子空了一瞬,生出一種很緩慢、無來由的快樂。也是一種無用的快樂。陳挽不知道對方對他有沒有印象,猶豫了一瞬,本想直接裝作沒看到走過去,腳尖都轉了方向了,忽然,對方剛好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應該是看車到沒到,他看起來已經等了有段時間,應該是有什麽事急著去辦。陳挽不好當沒看見,便走了過去。趙聲閣看起來對他有點印象,但又想不出確切是誰。陳挽一點不意外,很簡略地帶過一句自我介紹,趙聲閣淡淡點了下頭,隨口說自己是車壞了。陳挽淡淡微笑著,禮貌詢問:“您急著走嗎?如果不介意,我的車就在附近,可以載您過去。”趙聲閣看著他:“方便嗎?”陳挽一頓,他隻是禮儀性一問,沒想對方會真的答應,心中有什麽炸開的同時又馬上責備自己今日怎麽沒有開輛好點的車。趙聲閣怎麽能坐比亞迪,還是前不久被一個神經病創過的比亞迪。可陳挽不想放棄這個機會,說方便,問趙聲閣要去哪裏,趙聲閣說了個地方,陳挽說好。他領路,兩人隔得不遠不近,標準的社交距離,但又比以前出去的那幾次都近一些。趙聲閣人高腿長,走路有種內斂的氣勢,兩人的手臂都有幅度很小的輕微擺動,煽起燥熱的氣流,陳挽的心跳隨著對方的節奏起伏,似中央廣場的白鴿撲翅。趙聲閣的手臂一定很熱,他有些腦昏地想。陳挽把手收迴口袋,掏出鑰匙,對隔著數米的比亞迪按了一下開鎖。“嘀”的一聲,驚飛一群噴泉邊上的白鴿。陳挽紳士地為趙聲閣打開後排車門,還用手虛虛護著車頂,姿勢很標準。趙聲閣非常理所當然地邁步上了車,比亞迪剛修好不久,不大的空間讓他皺了皺眉,一雙長腿隻能委屈巴巴地交疊起來。陳挽抱歉地說:“車不太大,趙先生見諒,旁邊有水。”“謝謝。”趙聲閣很疏離,陳挽問了句溫度還合適嗎就沒再開過口,專心開車,一路上沒有多半個字的搭訕閑聊。趙聲閣在後排也悄無聲息,安靜得陳挽都懷疑這車裏隻有他一個人。但背後籠罩那片氣場如又有實質,沉靜但壓迫感巨大,叫他時時保持警醒。如果陳挽背後長了眼睛,就會發現,趙聲閣就是在觀察他,光明正大,肆無忌憚。陳挽開車很利落,手落杆起,該禮讓禮讓,該超車超車。趙聲閣像個麵無表情的考官,目光落到陳挽的手上,那隻曾經為他們泡過茶的右手,此刻握著方向盤。趙聲閣別開視線。不知怎麽,今日一路掛紅燈,每個路口他們都要坐在寂靜的車廂中一同等一個沉靜銳待這偶然的三十二秒。對趙聲閣是百無聊賴的審視,對陳挽卻是一場甜蜜的酷刑。車廂裏幾乎聽不到唿吸聲,兩人目光不經意在後視鏡裏撞上,一個沉靜矜傲,一個溫順謙和,一秒,又彼此錯開。陳挽有些歉意地笑笑,紅燈的錯也攬自己身上,覺得耽擱了對方時間。趙聲閣沒迴應那個笑容,撇開視線,接起一個電話,說:“堵車。”“就來。”趙聲閣講話很少,言簡意賅,低沉字句如一隻螞蟻踩在陳挽某處酸軟的神經上,爬進他心底。這趟行程目的地是鷹池。海市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以尤物多、玩得瘋、奢靡無度沒有底線聞名。陳挽當然沒有什麽不切實際的非分之想,也絕對地清醒理智嚴明克製,但想是一迴事,真實發生是一迴事,如果情感真的那麽好控製,收放自如,那它的魔力未免也太平凡。若是卓智軒在,定要拍手稱讚陳挽好了不起,親自將喜歡的人送去十裏歡場。暗戀就是走一條不能出聲、不能迴頭的黃泉路。一路紅燈高掛,轉綠燈時蜂鳴聲急促,摩天大樓似幢幢高碑,葬一個人靜寂無名不敢聲張的愛意。抵達鷹池,趙聲閣說他不要在正門下。他跟陳挽不熟,但使喚人的語氣倒是很理所當然。陳挽沒迴頭,從後視鏡中對趙聲閣點點頭,邊倒車邊問:“那需要我把您放在哪個偏門下?”因為經常有警署的人來巡查,鷹池設了很多暗門,等級越高的會員可以經過的門的權限越多。趙生好禮貌,詢問陳挽的意見:“你認為哪裏下比較合適?”“……”陳挽靜了一下,摸不準趙聲閣什麽意思,不知他是要賓客相迎還是掩人耳目。鷹池裏頭空間結構十分複雜,如四麵迷宮,且會所一共分了八個門,水門、雨門、坤門……海市風水學盛行,鷹池的老板特地找大師算過的,每個門都曲徑幽深,四通八達。陳挽也不知道他是要去a座還是b座,a座是些非法表演,b座水更深,他不清楚具體的,但趙聲閣要去哪裏,也不是他能過問的。陳挽迴答之前,趙聲閣又好似很善解人意地說:“你哪裏好停車,我就在哪裏下。”陳挽一時頭更大。此話看似體貼,實則是將決定權推到陳挽手上。陳挽如何選擇可以透露很多東西,比如,他覺得趙聲閣會去哪裏,他知道多少,他是否想讓別人看見趙聲閣從他的車下來。這很棘手,陳挽深思熟慮了幾秒之後,說:“那我放您在水門下?”水門算是中樞,一走進去就是私人電梯,客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看陳挽又把皮球踢了迴來,趙聲閣從後視鏡裏看著對方,笑了笑,語氣平和又隨意地說:“你知道不少。”“……”陳挽想否認,又怕說多錯多,所以還是什麽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