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毛毛的眼神當中,我看出了他的激情,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如果他是一夜情的那種衝動,我怎麽會順從,如果他想娶我,也好象進行得太快了一些,令人不能接受。不過他是個美男子,有著一米八以上的個頭,長著輪廓分明的國字臉,配上了濃眉大眼,如果他是個藝人,一定是偶象派的那種。在他逼近我的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心跳加快了,心跳聲中還加上了血管裏血流的唿唿響聲,使我這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幾乎不能自禁。我並不是已經有了別人,即使我們會真的相愛,我也不會嫁給他。表哥啊,你的一見鍾情擾我的心哪,如果你知道我的經曆,就不會要求我們相愛,我們是有緣無份啊。

    我象許多上海人一樣是漂流到上海的外來妹,家鄉在江蘇的江陰,而且還是個離市區較遠的鄉村。父母親都是當地文化站辦的業餘劇團團員,母親在劇團唱花旦,父親是敲板鼓的樂隊指揮,指揮要順著演員的唱腔節拍來調整樂隊的伴奏,演員要能跟上樂隊的旋律,演員和樂隊指揮應該是配合最默契的。父親為母親打板時常常會打入迷,往往搖頭晃腦到打錯了板。母親會唱得很忘情,常常會唱著唱著走了調。母親就是在這時候帶著肚子裏的我嫁給父親的,在鄉親說他們是天生一對的時候也有人說他們是一對冤家,說是我母親是在她二十歲時不知道是誰使她大了肚子的時候嫁給父親的,如果當時他不娶她,她就要撞牆下河抹脖子或者上吊。他們婚後天天吵,父親常常喝酒到酪酊大醉,醉了就要打我和母親。母親婚後沒再唱戲,卻常常趕到鎮上和江陰城裏去看戲,但每每看過一次戲迴家,就要挨父親的一頓拳腳。在我十五歲的時候,那一次母親出去看戲半個月沒迴家,父親把母親找迴家後讓她跪在地上任他用皮帶抽打。第二天父親到了以前與他們一個劇團的小生家裏,把小生的下身捅了二刀後又送小生去了醫院,小生失血過多在醫院死了,父親到派出所自首,結果他被判了死緩。

    那年我初中畢業,蘇州評彈學校到江陰來招生,一共在江陰招生二名,母親要我報了名,我在八十來個考生中力撥頭籌去了蘇州。四年後,我以優異的成績在評彈學校畢業,進了評彈團工作。評彈團長說我條件很好,如果有名師帶也許會成個角,就設法讓我拜了當時評彈界著名的劉若泉為師,跟著他在江浙一帶鄉鎮巡迥演出。評彈也叫說書,男女演員都被叫做先生,而徒弟叫師傅為老師。我們出去演出,一般都是在茶館,到城市才能有專門的書場。到了夜晚就在舞台二側的耳房睡覺,如果是夫妻檔,當然是共居一室,我與劉若泉是各居一室。評彈演出的舞台不大,當夜深人靜之時,二邊耳房中的鼾息聲,翻身時床板發出的響聲,對麵都能聽見。老師已經五十多歲,我年輕,在生活上對他很照顧,他換下的衣服都是我洗的。在鄉鎮演出我們一般不開夜場,清晨茶館開門早,到上午九點,早檔書就結束了,下午三點半晚檔書也完成了。四點鍾左右劉老師就開始喝酒,一直喝到晚上七八點才罷休。有時他叫我陪著喝二盅,我也喝,酒後他教我唱上二段,我就唱得特別圓潤。夏天,天氣很熱,茶館沒空調,他們提供的微型電扇不頂多少用,劉若泉總是開著房門打赤膊睡覺,他對我說“你呀,還是開門睡吧,別熱得起了痧,我女兒都比你大十歲,難道我會作弄你不成。”被他說得不好意思,那天酒後,我就開門睡了。夜裏,我感到有隻貓在蹭我的臉就醒了,睜眼一看,是劉若泉在親著我的臉。他見我醒了,就喃喃地叫著我“萍……萍……”我的血在沸騰,唿吸也急促了,身體在變軟,但在這瞬間,我卻想到了母親,想到了牢裏的父親,也想到了那死了的小生。我用力推開了他,一腳向他蹬去。他趴在地上直說對不起,說白天我們二人說的書中妻啊夫啊的很撩人,還說自己是喝多了,接著抽自己的耳光。

    二天以後,那檔書說完了,換場前有幾天休息,我迴家時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說,要去刮那老不正經的嘴巴子,還要常年去我說書的地方陪我,她說“要讓那老東西嚐嚐老娘的利害!”母親送我到了下一個書場,我們見到劉若泉,劉若泉是第一次見到我母親,他對我說:“她怎麽會是你媽呢?這麽年輕,隻有三十歲吧,不,看起來大概……大概二十八歲,你肯定騙我,她是你姐。”母親笑了,說:“劉先生,別見笑了,我都四十歲了。”晚飯時劉若泉照例喝酒,他給我和母親各斟了一盅,醉眼朦朧地對我母親說:“來,來為你的美麗幹杯!不,為你們母女的漂亮幹杯!”母親說:“劉先生,我女兒還要仰仗你多多指教和提攜,想必你也知道,他爸進去幾年了,出來遙遙無期,我又不在她身邊,沒有人關心她,你要當她象自家孩子一樣……”“哎!”劉若泉打斷了媽的講話,說“我可懊悔死了,我一直對她好的,就那天喝醉了……好在沒做出多大事來,我實在不是人。”“劉先生,你以後可要少喝些啊,可別老是喝醉了,我女兒才那麽小,你當她是老娘們嗎,怎麽能想動手就動手呢?”“我求你別提了,你想我一直在外,我又是個正派人,常年不近女色,說的書又常是男女之事,你是過來之人,就不能理解我原諒我?這麽個漂亮的姑娘天天陪著我,若是我不動心不陶醉,我還是男人嗎?”劉若泉滔滔不絕地講著,“你看人家西方國家,有我們這麽落後嗎?要改革開放,卻連這個都不開放。再說,全世界從古到今,文化的傳承不就是這東西的傳承嗎?哪一部小說,哪一出戲劇,即使是我們說的哪一個書目裏麵,沒有這類事情?所以古今中外統統如孔夫子說的食色性也,‘食,吃東西,是為了人能活著。人活著為了什麽呢,就是為了色,一個人沒了色的活動,活著也等於死了。他爸進去了,限止了他什麽?吃,他還是能吃飽能活下去的吧,坐牢主要就是限止了他的色,人人怕坐牢就是怕沒了色的活動。”我和母親都在聽著,也不知他說得對不對,在接受他的教誨。他還在繼續說著:“你女兒也不算小了,你說你四十歲,你生她不就是她現在這個年齡嗎?”我很不好意思再坐聽下去,就離開他們進了房,安排我的床鋪。書場就這麽大,劉若泉的話語聲在不斷地傳進耳來“你真年輕,太漂亮了,要是在古代,西施、貂蟬、王昭君、楊玉環都得讓你,我看著你都要醉。你在鄉鎮紡織廠工作?工作掙了錢,才能有飯吃,吃了飯才能活,活了才能做那色的事情,但你又隻有一人在家,可惜了啊……不過你這樣的美人到哪裏都不會沒男人……”“你,怎麽說這話!”母親嗔怪著站起了身。劉若泉急了,忙陪不是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看你看醉了,是心裏醉了,別生氣,我老婆要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而且又極少生活在一起。哎!怪我沒福,不能與你做那事,讓我解解眼饞還不成……”母親輕聲說了句:“既是我女兒大了,你說這話給她聽見成何體統。”但還是被我聽到了。

    夜裏很熱,母親與我擠在一張床上顯得更熱,我們和對門都隻能開著門睡覺,我一時不能入睡。場子裏那盞原本昏暗的燈反倒好象亮了許多,燈光一直照進房來,更令人無法入眠,我和母親以及對麵房中的劉若泉都在床上輾轉反側。夜很深了,傳來了屋外的雨聲,慢慢地空氣中有了涼意。我漸漸睡去。我做夢了,夢見劉若泉就睡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想趕走他,反倒想抱住他,不想我的手一動卻醒了,母親不在了我身邊。我聽到了對門急促的喘息聲和床上有節奏的響動,繼而是沉沉的人在床上翻滾的聲響,我踮起赤著的腳走到對麵房門口,虛掩的門裏能看到一團白色的人影在蠕動。我的心狂跳著,我很好奇,想看下去,但又為母親和劉若泉感到可恥。他們幾個小時前才認識,她的名字他還不知,她就在親生女兒同一屋簷下……有人為她死去,她的丈夫在坐牢,而他若不染發已是個花白頭發的老頭,他還侮辱過她的女兒,我不知她是如何走進他的房的。我走迴房,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我已無法忍受這種傷害,我的心口痛了起來。對麵漸漸沒了響動,但母親沒有迴房來,一會兒對麵房裏又出現了那使人痛心的聲息。我在他們的響動聲中背著行李出了書場,他們全然沒有發覺。下過雨的空氣很清新,雨後深藍色的天空鑲嵌著啟明星,我疾步走到汽車站,搭上了頭班開往上海的汽車。車開動了,我昏昏然睡去。

    我到了上海,靠了在評彈學校學的那些樂理和練就的嗓子在一家舞廳當歌手,很快就打發了一年時光。一年後的不久很多舞廳取消了樂隊和歌手,還有一些設施不怎麽好的舞廳歇業關了門,我隻能在馬路上閑逛,靠以前的一點積蓄度日。一天我在西藏北路一家廉價服裝店門口遇上了江陰老家的村上人,他告訴我三月前我父親在獄中生了食道癌,急於保外就醫,但是二年來不見母親的蹤影,鎮上保父親迴了家鄉,在養老院過日子。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生身父親?但他畢竟是養育了我十五年的人,我叫了他十五年爹。我不知道母親是在追求幸福和快樂還是在追求荒淫和墮落,我有點恨她。很快,我迴到了家鄉,看到了骨瘦如柴的父親,在父親一聲聲向我致歉的悲鳴中,我給他留下了幾乎所有的錢。我必需掙到給父親動食道癌手術的錢,隻能再出發去上海。在我離家的前兩天,母親迴來了,她也是聽說父親得了癌症才迴來的。她瘦了,雖然也變老了許多,但外表也隻是與她四十一歲的年齡相稱,更顯白淨的她依舊動人。她告訴我一年前劉若泉因車禍鋸了一條腿,巳不說書了,她也就離開他,在蘇州生活,成了一些男人眼中的尤物。在蘇州和迴到鄉下的這些日子裏,母親沒法抗拒肌腸的折磨和激情的唆使,仍在幹她那喜歡著的習慣了的活計。父親無法忍受母親每晚化了粧抹了香水後的外出,就沒有願意讓她照顧,在我離開他們時,他們正走向鎮民政科辦理離婚手續。

    為了盡快給父親動手術,我必需盡快賺很多的錢,經先前熟識的舞客介紹我進了一家酒吧當歌女。上班第一天,在那以黑色裝潢為主調的北歐風情的酒吧裏,待者在我唱歌的間隙中說有一位先生要見我。我走到裝有船舵的牆角的小桌前,看到了一位三十六七歲的紳士裝束的先生,那先生要了二杯叫“相思荒漠”的雞尾酒,與我對飲著聊了起來。他告訴我他叫翔,讓我叫他翔哥。翔哥說自己是昆山人,他太喜歡聽我的評彈,而且常常是趕著場子聽我說書,所以他認識我。想不到聽書的也有追星族,但我演評彈時並沒感覺到有誰在追捧我,聽書的大多是老年人,聽眾中有這麽一位派頭十足的先生一定很顯眼。翔哥見我遲疑,就舉出了我在何時何地說了何書目的例子來,並說:“我雖是大學生出身的建築公司老板,也有了點錢,但我還經常穿著工作服去工地的,有時還愛和弟兄們一起砌上幾塊磚,比比手藝高低。我喜歡聽書,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表演後,一下子入迷了,有時為了趕上聽你說書的時間,從工地出來滿臉泥灰來不及洗就開了車直奔書場,你怎麽會在意我呢。”“沒想到翔哥如此和工人們打成一片,又如此喜愛聽評彈,”我說。“可不是嘛,”翔哥說,“我除了聽書什麽都不愛好,無論什麽人說的什麽書我都愛聽,當然最愛聽的是你說的書,但後來看不到你了,也打聽不到你在哪,我一火之下也就不再聽書了。”我聽了十分感動。他告訴我後來有人向他介紹了這高格調的酒吧,開車從昆山到這裏來很近,他就成了這裏的常客,沒想到今天在此見到了我。接著,翔哥點了與評彈風格接近的幾首歌讓我唱,《太湖美》、《茉莉花》、《知音》幾曲讓我唱得格外動情,這天在酒吧的老外們聽了這中國風格的歌也高興瘋了,我想我會第一天在這裏上班就一炮打紅。

    那幾天翔天天來酒吧,一個星期後,他開車和我一起到了江陰老家,給父親在市人民醫院辦了入院手續,還拿出五萬元給父親作為醫療費。我和他都勸我父母複婚,母親帶羞愧的表情滿口答應,可父親寧死不從,隻答應住院期間母親可以去服侍他,大概這已是父親對母親的恩賜了。迴上海途中,翔要我就去學小車駕駛,我很愉快地答應了。一天,翔說要在上海接個大工程就不便迴昆山住了,在飯店包了房間,要我向酒吧請假陪陪他,為了表示感激的心情就去了他的房間。

    晚餐後,我們在房內無聲地對視著,我的心“砰砰”直跳,腦子裏卻什麽想法也沒有。一下子,他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我也站起身,展開肩來迎了上去,於是我們就相擁著吻在一起。這時我的心裏湧起了一種甜甜的感覺,這是一種既陌生又仿佛曾有過的感覺。我與翔的舌競相纏繞,分明體現出雙方的相互渴望和企求。當我們一起進了浴室又一起迴到房間後,我們又都表現出要求溶為一體的迫切感來……當我們醒來穿上衣服打開窗簾時,窗外已是一片光明,遠處向陽一麵的房屋已被陽光刷上了一層金色。在以後的幾天中,我們誰也沒離開過誰,翔告訴我,他是蘇州城建環保學院建築係畢業生,妻子是小學教師,有一個九歲的兒子,除了妻子脾氣有點暴躁外,家裏和工作什麽都好,其實翔正在享受著人生的幸福,隻是他見到我後無法自製。我也告訴他我是個傳統型的中國女孩,從沒與男孩相戀,但說不清為什麽初戀就戀了個比自己大十六歲的有婦之夫,而且還做了夫婦間的那種事,同時還表現出如此淫蕩和對他身體的貪婪。

    我再沒去酒吧唱歌。一個月後,翔給了我一套已經裝潢的有著一個很大廳的二居室房子,還有一輛別克轎車。我很閑,一點事也沒有,就設法買了碟片在家自學英語,有時開車出去兜兜風,在這平靜與幸福中我到了二十二歲。那時,我有二個月沒來例假,到醫院一查說是懷了孕,我又驚又喜,把事情告訴了翔。翔沒表現出驚奇,他說隻要幹了夫妻的事總會懷孕的,如果我想當母親就生下孩子,於是我在家靜靜地等待著做母親那一刻的來臨。

    就在我感受幸福的時候不幸在一步步向我逼近,翔與我的事情在私家偵探的偵查下翔的妻子一目了然,一天,翔與我一起在家,家門被砸開後闖進了六七個人來,領頭的是翔的妻。我和翔各被幾個人按著頭跪在地板上,翔的妻拿著剪刀剪去了我的半邊頭發。她又拿過鞋子,用鞋底把翔的臉打得“劈啪”響,翔的麵龐一下子腫了起來,嘴裏一口口鮮血往外吐。我哭了,說:“這不是翔的錯,是我不好,你饒了他吧!”這時翔的妻子更憤怒了,說:“你這個淫婦還有情有意,不是他的錯,難道你一個人錯得起來?難道是我打錯了!”我真的很佩服翔的妻在這時還能說出如此理智的話。我是第一次看到她,她長得不難看,在如此憤怒的時刻,還能顯出她麵慈心軟的容貌,我後悔不該傷害這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翔在狂怒地掙紮著,“我沒有對家裏不負責任,我愛萍!”好啊,你愛她,我讓你愛!“翔的妻說著抓起剪下的我的頭發塞進翔的嘴。翔吐了出來,嚷道:”你別這麽狠,我要跟你離婚!“好啊,離就離,咱們走著瞧!這房是我家的錢買的,把這婊子扔出去,你不是要和我離婚嗎?也把他扔出去。”我和翔就被赤裸著扔到了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的腳下,我看到了小區的保安在趕過來,我的肚子感到一陣劇痛,下身有熱烘烘的液體在向外流淌,我昏了過去。

    我醒來時已躺在醫院婦產科的病房裏了,護士說我流產了,不過不會有什麽危險,隻是不能多動,多動了造成大出血就麻煩了。我時而閉上眼,閉著眼就想起被光著身子扔到門外的情景;時而睜開眼睛,睜開眼就看見病房門口有許多病友和家屬在看動物似的向我指指戳戳,他們在帶著愉悅的心情談論和傳播著我的新聞。午後,護士說我來時所交的錢在搶救時已用完,要到住院處再繳費才能繼續治療。我不知是誰送我來醫院並付了第一筆錢的,也不知我以後的錢在哪裏。我慢慢地踱出病房,踱出了住院部,又踱出了醫院。我不知該往哪裏去,就在醫院大門口叫了輛出租車,駕駛員問我上哪兒,我說到外灘,車向外灘駛去。外灘是上海最典型的地方,讓我再見她一眼就躍進黃浦江去了卻一生吧,浦江的流水會洗去我的罪孽嗎。車到了九江路外灘,駕駛員停了行駛,叫我下車並向我要車費,我說沒有,他開了車門要喊交警,圍觀的人一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人群裏走出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問駕駛員要多少車費,駕駛員說三十五元,她替我給了駕駛員車錢,車開走了,圍觀的人也散開了。

    我在外灘黃浦江的防波牆邊走著,我沒有目的,也沒有思想。等我想到我與翔那一幕幕激情的時候,我想到了自己被剪得七長八短的頭發。等我看到我還穿著的病號服時,我想到了已流產了的孩子。等我聽到了浦江邊人們歡樂的笑聲的時候,我也聽到浦江潮拍岸的水聲,她在唿喚我快快到她那個世界中去。一個女人擋住了我的徘徊,她就是那個替我出了車費的人。“姑娘,你要到哪裏去?我一直跟了你,”她那甜甜的聲音驚醒了我。“你是從醫院出來的吧,你看不到你褲腿上滲著血呀。”我心裏無比的痛苦,告訴她我沒什麽地方可去。當她問我身世的時候,我編了個故事講給她聽:我說我是江蘇江陰人,與一個小夥子戀愛了,但我父母反對,我們就同居了,一起到上海來打工。我在酒吧唱歌,他在飯店當保安,幾個月前我懷上了他的孩子,後來在黑診所做b超說我懷的是女孩,小夥子和他全家都要我流產,否則等生了孩子就拋棄我,無奈之下,我就在昨天做了人流,但迴到病房那小夥子還是與我說分手,因為他父母說給我算過命,說我這輩子隻會生女孩。現在我是有家不能歸,走投無路了,隻能到黃浦江裏尋求歸宿。我邊說邊想到自己的痛苦和恥辱便放聲大哭起來。女人安慰著我,我撲到她的懷裏,她把我緊緊地摟著,接著她撥開圍觀的人群招唿了出租車,讓我跟她一起到了她在虹橋機場附近的家。

    到她家幾天後,我才知道她姓韓是音樂學院的聲樂教授,她的丈夫是上海著名作家梁滬生,他們有個名叫鈴鈴的女兒在上海交通大學讀一年級。那天韓教授是受上海音樂家協會的委托陪同外地音樂家遊覽外灘時看到我的,要不是遇上她,恐怕我真要喂魚了。十多天後韓教授趁星期天抽了個空陪我迴了趟江陰老家,在父親癌症手術後父母就住在一起了。經曆過風風雨雨,他們再沒有計較過去的是非曲折,這中間我也迴家去過,我想這是我父母最甜蜜的時期了。當韓教授看到父母對我親熱的樣子,也感到很高興,半天後我們又迴到了上海。

    韓教授知道我是評彈演員出身後,鼓勵我繼續深造,在她的指導下,我考上了音樂學院成教院全日製大專班。韓教授給我出了第一學年的學費,以後的日子裏我做了家教,也參加過一些走穴,還經常到酒吧去當業餘歌手,三年的學習生活中我經濟上並不艱難。星期天我總是在韓教授家過的,有時也一起和鈴鈴的同學們過過生日派對,搞搞文娛活動。鈴鈴的同學也都認識了我,說我唱歌時有激情,歌聲裏有磁性,特別是唱一些通俗歌曲,又唱又跳十分迷人,他們說我人長得漂亮,是中國的麥當娜,可以賽過美國的原版麥當娜,久而久之叫成了賽當娜。三年後我與鈴鈴同時畢業了,她在邦華網絡公司的市場拓展部工作,我是成人大專生,在一個區級藝術團當獨唱演員。當我第一次拿到藝術團發的工資後,我給韓教授買了一件襯衣,給梁作家買了一雙皮鞋,給鈴鈴買了一條裙子,當然都是商店的打折銷售商品。我把禮物呈給他們的時候,我流著淚說:“你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報答不盡,你們就是我的爸爸媽媽,鈴鈴是我的好妹妹!”說著我激動地跪下了身。韓教授夫婦把我扶了起來,韓教授給我擦著眼淚說:“萍兒,起來,我又多了個好女兒,不過我們已有女兒了,你就當我們的幹女兒吧。”從此,我把韓教授叫媽,叫梁作家爸,叫鈴鈴妹妹。藝術團裏有我的宿舍,但我常常住到幹媽家去。我們的演出任務很多,還不時有公益性的演出和下鄉演出。幹媽最放不下的是我和鈴鈴的婚事,她總對我們說:“等你們成了家我的任務才算完成,不知何時我才能不為你們操心呢?”

    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婚事,我也暗暗去打聽過翔的事,翔和妻子終於離婚了,他們又都各自成了新家。翔找了個比我還小的姑娘,又生了個女兒才二歲,他的事業如日中天,一年前還成了他們那兒的政協委員。我了解到,翔什麽都好,就是太喜歡女人,從他讀大學起就和一個大他十多歲的女人發生過關係。當了政協委員以後,公安局掃黃打非時,一個做皮肉生意的小姐在交代嫖客姓名時還牽涉到翔,隻是沒有證據,隻能不了了之。我還了解到翔的前妻在多年前就與同校的體育教師有掛葛,那次去上海捉我的奸就是體育教師組織的人手,她與翔離婚後體育教師也與妻子離了婚,現在翔的前妻與體育教師結了婚,用著翔離婚時給她的二百來萬元錢,過著富足的生活。翔的兒子已是初中生了,在蘇州外國語學校讀書,說是學習成績非常好,隻要他在學校,他所在的那個年級就沒有誰能把年級第一名的榮譽從他手裏奪去。我沒什麽可以牽掛的了。知道了翔的作為,我懷疑起他曾經對我的真誠來,他怎麽連“小姐”都要玩?其實,那時我也隻能是個小姐,可能連小姐也不如,我沒有權利去說任何人。幹媽在考慮我們的婚事,我能與誰結婚成家?那些把這事當成遊戲的人我無法接受;一些優秀的男人我齷齪的身體又配不上人家。

    毛毛表哥到上海來了,是來找最純真的女孩當妻子的,他一下子吸引了我,比當年翔吸引我時更快更強烈,我在竭力克製著一個成熟女性的躁動。表哥啊,我想起了母親,想起了被父親刺死的小生,想起了翔和他一連串的女人,想起了翔的前妻和體育教師,更想起了自己,這些人都是中國人,他們是不是純潔的人?如果他們都是不純潔的人,那還剩多少是純潔的人?表哥,也許你會失望地迴美國去。

    表哥永遠隻能是我的表哥,不可能成為我的白馬王子,我想這些有什麽意義?我還是多想想青年歌手電視大賽上海賽區決賽的事吧,青年歌手在上海賽區的初賽和複賽都已進行,參加決賽的數十位歌手將在近期決出十人而後到北京進行全國決賽,我發誓躋身十人,爭取在北京奪個等級獎迴上海。明天到老家江陰市去演出,我唱的二支歌就是將要參加比賽的二支,這演出就是熱身啊,我該如何發揮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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