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時,最難將歇。


    難歇的不是餘歸海的人氣,而是他那顆已開始顫抖的心。


    “……”


    “先生比之李赤騎……如何?”


    “若是單打獨鬥,薛某認為自己並不遜於他……可薛某也非妄自菲薄,李赤騎此榷法深得皇甫國公的真傳……若是要真真的完勝與他……薛某自認沒那個能力。”


    “是嗎……”這聲好似一位蒼老之人所歎一般,餘歸海低著頭,薛剛烈甚至看不了他的雙眼。


    一開始他還隻是沉默不語,背對著薛剛烈。


    可明明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可餘歸海此刻的背影卻和垂暮了老人一般。


    “還請先生……這幾日一定要護著西海……能寸步不離最好……”


    “就算先生勝不得李赤騎,也請先生一定要護住西海的安全。”


    “公子放心,薛某……定當不負公子所停”薛剛烈到一半,頓了一下。


    “……”瞧著薛剛烈略有些遲疑的迴答,餘歸海沉默了一會兒。


    “夜深了,先生去歇息了吧。”


    餘歸海道。


    薛剛烈聞言,也沒迴話。隻是起身朝著餘歸海抱拳微微鞠躬,他布滿老繭的雙手無不昭示著這雙手的堅硬。


    餘歸海聽著薛剛烈離開的步伐一點點的遠去,此時屋中隻剩下他一人,倏然,他原本站立著的身子碰的一下重重坐於凳子上,整個人臉色煞白,像是被活脫脫吸幹了血。


    “怎會如此……”


    想來自己餘家,雖然年歲不長,比不上那些三代經營的京城家族們,可他餘家好歹是士族新秀,也有著十多年的經營……


    就這麽……就這麽要毀於一旦了?


    “不……不可能……”


    餘歸海自言自語的道。


    “我餘家怎麽會……”


    大明律上雖然白紙黑字的寫著販賣私鹽算是重罪,可這私鹽一脈京城裏不知道多少高官貴人都有插手,又不止他餘家一家獨大,可就為什麽偏偏他餘家被錦衣衛給盯上了?


    餘歸海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總覺得哪裏缺了些什麽東西似的。


    看了應該是諸葛簷被錦衣衛嚴刑拷打,才將他餘家拱了出來,可諸葛簷行事謹慎,又有諸葛家這顆大樹作為依靠,一般的人動不了他……除非皇上親自下旨……


    當今皇上年幼,朝政自然被大臣與權閹把持著…


    權閹!權閹!


    餘歸海幡然醒悟!諸葛簷是被人給賣了!


    被他洪留雨給賣了!


    想到這兒,餘歸海恨不得現在就跑到京城一刀砍死那個吃裏扒外的太監!這些年他洪留雨不知道從私鹽的路子裏劫走了多少兩銀子,怎麽這迴就突然卸磨殺驢,悍然發難了?


    餘歸海越想越氣,他隨手抄起一個茶杯,重重的朝著地上摔去,可偏偏這麽一摔,茶杯卻重重的摔在了他的腳趾頭上。


    餘歸海疼得猛地抬起腳,雙眼緊閉,牙關咬緊了,似乎隨時都能疼得大喊出生一般,可也是這麽一疼,讓他從憤怒裏奪迴了些清明。


    皇上不是讓東廠抓的諸葛簷,而是錦衣衛!


    皇上雖然不見得不相信洪留雨了,可這麽一個大案子皇上沒有讓他辦,而是塞到了皇甫國公手裏,就明如果不是有人動了皇上的心,就是皇上開始有些看不慣甚至是忌憚東廠的勢力了……


    可如果真是這樣……他餘家還能有救……


    隻要將事頭往東廠身上扯,可能皇上甚至是錦衣衛的人會忽略他餘家……那麽餘家就能留下一條根……


    雖然這趟劫怕是躲不過了……可禍水東引總能讓劫難變得更……而自己還年輕!一定能讓餘家再現往日的輝煌!


    想到這兒,餘歸海居然不經意見笑出了聲,他剛開始還輕輕的笑著,後來聲音越笑越大,居然感受不到腳上的疼痛了似的。


    父親還我年輕,處事不知深謀遠慮,怕是他老人家現在就像將行就木的人一般,孤注一擲了!


    餘歸海猛地站起身,可腳上的傷讓他一個沒站住,頓時摔到在地上。


    “來人!來人!”


    “少爺,有何吩咐。”


    仆人推開門走了進來,謙卑的問道。


    “取紙筆來!快!”


    “待會兒我寫一封信,要加急送往京城!送到我父親手裏!”


    “快去!快去取紙筆!”


    見仆人好似不緊張的樣子,餘歸海不禁大罵道:“不中用的奴才!還不快去!若是壞了爺的大事爺第一個要扒了你的皮!”


    他大罵著,隨手又抄起一個茶杯朝著慌忙跑走的仆人身後就砸了過去,茶杯重重的摔碎在地上。


    —————————————————————————


    若是京城裏誰騎馬獨行,恐怕當朝百官裏就隻剩下皇甫遙一個人了。


    “玉兒……”


    皇甫遙正牽著馬,剛剛走出皇宮門口,就瞧見皇甫玉正牽著一匹馬,安靜的站在一旁。


    “你怎麽來了?”


    “姐姐覺得夜深了,義父一個人進宮麵聖不安心,於是就讓我前來接您。”


    聽聞是女兒讓的,皇甫遙原本嚴肅的麵容頓時鬆動了一些。


    “走吧,迴吧。”


    他走到皇甫玉身邊,低聲道。


    “……”


    “怎麽了?


    “義父……””皇甫玉有些遲疑的道:


    “義父可是沒見到陛下?”


    “……”


    “你是怎麽知道的?”


    皇甫遙走在皇甫玉身前,她皇甫玉看不見自己義父的臉色。


    隻覺得這聲音,倒是冷了一些。


    “這皇宮之中早就安插滿了東廠的人,咱們的人前半年被拔出了四五個……”


    “義父見沒見到陛下…恐怕掌燈的黃門都能猜的到。”


    “都……這麽明顯了嗎?一個黃門都能猜的到?”


    皇甫遙有些驚奇的道。


    “義父……”


    “嗯?”


    “咱們在東廠裏的釘子被拔了。”


    皇甫遙聞言,停下了牽馬的腳步。


    “鎮撫司前盯梢的人比之前多出了三個,國公府上還沒有發現有沒有多人,但是……”


    “但是什麽?”


    皇甫遙冷聲問道。


    “鞏相公家……原本已經撤走聊眼睛,這幾日又迴來了。”


    “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在紅旗緹騎的眼皮子底下迴來的。”


    “而且就是在二師兄前往應府的一後迴來的,為此紅旗還折了一個緹騎。”


    “……”


    “……那個折損的緹騎……家裏人安撫了嗎?”


    “已經安撫過了。”


    “……”皇甫遙沒有話,他隻是繼續牽馬走著。


    “義父,咱們別忍了,東廠的番子都開始不避著緹騎的眼睛了,這明擺著就是朝著咱們示威,就因為陛下把這麽大的案子……”


    皇甫遙轉過頭來,他冷冷的看了皇甫玉一眼。


    皇甫玉原本帶著些怨氣的話頓時被壓在了嘴裏。


    皇甫遙見皇甫玉不再話,便轉過頭去,接著往前走。


    “義父……該不會是也摻和了餘家的私鹽了吧……”


    皇甫玉低聲道。


    皇甫遙身形一頓:“你瞎什麽呢?”


    “沒……沒櫻”


    這時,皇甫玉還想著什麽,突然一隻信鴿從房子後麵撲騰一下飛了出了,正正當當的落在了皇甫玉肩上。


    皇甫玉見狀,連忙將鴿子腳上的信筒打開,把裏麵的信紙去了出來。


    “何事?”


    皇甫遙連腳步都沒有停,而是繼續往前走去。


    皇甫玉見狀,連忙幾個快步走到皇甫遙身邊:


    “東廠裏的消息,是東廠總督洪……洪公公的心腹餘慶餘掌班已經半個月沒露頭了,恐怕已經不在北京城了。”


    “看來,餘百川車隊裏的那個東廠番子,就是這個餘慶。”


    皇甫玉道。


    “義父,既然洪廠督的心腹都到了應府,讓女兒也去一趟應府吧。”


    “我北鎮撫司四旗中兩旗的千戶都在應府,還填一個幹什麽?”


    “論刀法,你們師兄妹李赤騎的刀法最高,論心眼,陸青冥的八麵玲瓏的人……”


    “還是你信不著你的兩個師兄?”


    皇甫遙淡淡的道。


    “可我兩個師兄……未必紅旗的一些事兒……”


    皇甫玉道:


    “紅旗主刺探,既然洪廠公將心腹打發到了應府,可能也有著見不得饒事……”


    “玉兒。”皇甫遙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著,他轉過身去,定定的看著皇甫玉的雙眼。


    “義父……怎麽……怎麽了?”


    皇甫玉被看的有些心裏發慌。


    皇甫遙什麽都沒。他可能笑了一下,可那笑容就像是一閃而過似的,他蒼老的臉上還是麵無表情。


    “去吧。”


    皇甫遙道。


    罷,他繼續牽著馬,向前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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