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對著眾人而立, 拂塵搭在手臂上, 看著水下越集越濃的陰氣,眼底閃過一絲嘲弄與得意。


    船身緩緩搖動起來,平靜的水麵上冒起一圈一圈白色的泡泡,隱約還能看見一些黑色的“棉絮”在水麵下搖動。


    嘭!


    突然有什麽東西從船底撞了上來,緊接著整艘小船就像是汪洋裏的一片殘葉,船身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正在吹嗩呐的女人被嚇了一跳, 氣息急促起來,嗩呐的聲音頓時變得尖銳又刺耳。


    宋諭側身去看水麵,河水黑洞洞的, 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於是他抬手在內側的船板上敲了幾下, 敲擊的聲音從低沉到清脆。


    “這船吃水不對。”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至少多了四五個人的重量。”


    倪晶抓著船沿的手收緊,臉色驟然變得蒼白,明顯是聯想到了[窺明]裏的畫麵,壓低聲音說:“是那些頭發,那些頭發就扒在船底……”


    陳莉心中頓時一緊,下意識側過頭,看見易北正靠在船壁上,大紅色的衣袍在即將黑下來的天色裏依然十分顯眼。


    他的表情很冷靜,甚至有種一切盡在掌控的氣定神閑。


    陳莉愣了片刻,把身體的重心放低,壓著聲音說道:“北哥,下麵的東西真的是水鬼嗎?”


    易北點了點頭,語氣平常的說道:“是水鬼扒船沒錯,傳說淹死在水裏的鬼想要投胎重新做人,就必須拉個活人下水當替死鬼。”說著,他又示意陳莉去看那團被撈上來的頭發。


    陳莉朝道士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將藏在腿後的頭發踢出來,隻見此時那頭發上竟然爬出來了一些密密麻麻、紅色的硬甲蟲子。


    她的瞳孔瞬間收縮成兩個小點,猛地把腿一抬,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險些沒有叫出來。一想到剛才她還把這東西擋在腿後,她的心裏就一陣發毛,總感覺褲管裏有蟲子在爬。


    像是看出了她的緊繃,易北寬慰道:“別怕,這些蟲子是人養的,隻吃死屍。”


    陳莉此刻根本說不出話來,但宋諭卻一下就抓住了易北話裏的關鍵:“老易,你是說這些水鬼都是有人故意招來的?”


    “八九不離十吧,那道士收了我那個便宜爹的錢,總要想辦法把我弄迴去。”易北向後靠在船壁上,笑了一下,“不過,他恐怕要失望了。”


    嘭!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巨響從船底傳來。不過這次的響聲很奇怪,就像是水麵下有什麽東西被撞了出去。這一下道士的神態自若瞬間凝固,他撩起拂塵,撐在船沿上有些倉促地看向水麵。


    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感覺到手裏牽著陰屍的索魂繩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切斷。他心裏產生的一種不詳的預感,口中飛快念動控屍咒,然而迴應他的隻有一片死寂。


    “不好!”道士心中暗叫。


    失去了陰屍的操控,那些吸在水鬼身上的葬甲也紛紛散去,趴在船底的水鬼紛紛鬆開了那些被泡得發白得手指,它們的臉上露出倉皇地表情,被河水侵蝕眼球拖出很多絮狀物,紛紛朝著相反的方向逃竄。


    飄在河麵上的小船立刻往上浮了一下,道士臉上的表情也越發陰狠。天知道他養出一隻陰屍有多不容易,現在陰屍沉入河底,光是打撈上來就要廢他不小的力氣。


    船夫早就嚇得縮迴到了船艙裏,他在這條河上擺渡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詭異的事情!


    黑色的河水裏冒出咕嚕咕嚕的水泡,兩側的荷叢中隱約傳來許多細碎的聲音,就像是那些逃走得水鬼全部聚集在裏麵竊竊私語。


    “這聲音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陳莉隻覺得背後發毛,能發出這種動靜的,絕對不會是荷塘裏的小魚小蝦。


    易北忽然抬起頭,目光深深地朝遠方看去:“來了。”


    陳莉愣了一下,緊接著雞皮疙瘩就爬上了手臂。


    黑水裏冒出水泡的速度越來越快,緊接著原本停在原地的小船就像是受到了一股推力,船身搖搖晃晃地動了起來。


    兩側荷叢的動靜也越來越大,時而像是有人在嬉笑玩鬧,時而又像有巨蟒在其中穿梭


    。


    船身也在一股莫名的推力下越行越快,船上的船夫幾乎要被這一幕嚇破了膽,跪在船板上,雙手高舉過頭頂,口裏不住喃喃:“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道士臉色黑的像是鍋底,將拂塵插到腋下,十根手指快速捏了個訣。緊接著他用力咬破食指,用力往前一甩,血珠立刻飛出落在陡然變得湍急的河水裏。


    小船行進的速度似乎受到了一絲阻礙,但這種阻礙就像高速飛出的子彈撞上了一根不起眼的蛛絲,隻一瞬間,就讓那不識趣的蛛絲瞬間繃斷。


    道士頓時噴出了一口黑血,向後踉蹌了幾步,發白的手指堪堪扶住船艙才沒有掉下船去。


    他沾了血跡的山羊胡須微微顫抖,眼神裏有種不可置信的恐懼:“不可能,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像是要應證什麽一樣,遠處的山巒頃刻之間便鍍上了一層金邊,天上的火燒雲也變得更加明豔腥紅。荷葉叢中悉悉索索的響聲越來越大,突然隨著一聲悶響,所有得聲音都像是得到了什麽指令,在一瞬間全部消失。


    幾秒過後,大片的紅蓮忽然從萬般青綠中綻放。


    霎那之間,大量的紅蓮如流火落入荷池,花瓣舒展,嬌嫩帶水。船夫滿臉驚詫地抬起頭,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用力揉了一下眼睛。


    隨著小船駛過,陣陣蓮香撲麵而來,所過之處,皆是一片豔麗的紅。


    易北先是愣了幾秒,隨即視線下移,落在眼前倏然綻放的大片蓮花上。炙熱火紅的花瓣仿佛要與天際的火燒雲相接,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像是夾雜著細微的電流,從心髒裏滾燙地流淌向四肢。半晌,他緩慢用手心抵住額頭,仰頭低低笑了起來。


    花開無聲,但思念有聲。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麽渴望與那個人相見,哪怕隻是擁抱、相吻,都能感受到兩顆炙熱的心髒在胸腔裏搏動、震顫。


    至少在這一刻裏,他無比想要感受、占有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明。至少在這一刻裏,他的渴求與欲望,都有了一個具象化的答案 。


    作者有話說:


    狀態不好qwq,就更兩千趴……


    道士:“現在我們送新郎官上山,一會船到了河中,貧道要先向陰神問路,如果陰神肯放我們過去,自然會鬆開紮住天地精魄的手,這河裏的荷花也就會在一息之間全都開花。”


    第152章 靈棺村(十九)


    擺渡的小船隻在岸邊停靠了一會, 接著便又開了迴去接抬祭禮的玩家。


    此刻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整座大山都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


    張萬裏站在一堆村民的最前麵,臉色很是難看。剛才荷塘在一瞬間開花的事情, 所有人都是親眼見證, 按照道士的說法, 陰神應該是很滿意這次的新郎官。


    道士的臉色有些灰白,浮塵架在手臂上,沉吟片刻才道:“令郎身上的緣分很深,還請稍安勿躁, 待上山之後, 貧道會再問一次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張萬裏此刻也沒有辦法,隻好長歎一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祖宗保佑上:“有勞道長了。”


    道士捋著胡須,一副仙風道骨的高人做派, 隻是雙眼定定盯著那沉在黑暗中的高山。


    去接人的擺渡船很快開了迴來, 背簍幾乎堆滿了最後一條船。


    牛車沒法上山,易北所坐的新郎轎也在這裏換成了抬人上山的竹轎子。兩根竹子充當挑擔,上麵再架起一座藤竹編成的躺椅,扶手兩邊綁滿了大紅色的喜綢。


    四個抬轎子的轎夫都是道士親自選的,個個身強力壯,扛著轎子走在山路上還能健步如飛。


    山路狹窄, 吹嗩呐的幾個玩家喇叭上掛著迎親的紅燈籠,走在最前麵開道,其他人就跟著他們後麵上山。所有人的精神都是緊繃的, 也沒有人再說話。


    陰禮民俗中涉及到上山的規則一共有七條, 每一條都代表了一種可能性, 哪怕隻是走錯一步,恐怕也就迴不了頭了。


    陳莉走在轎子的側麵,為那幾個抬轎子的壯漢打手電照明。山路黑暗泥濕,即使打著手電筒也隻能看清楚不大的一塊。


    其中一個壯漢唿出一口熱氣:“妹子,你把手電開亮點。天太黑,看不清道兒,別一會摔出個好歹來。”


    陳莉拍了一下手電,心裏也覺得很奇怪:“這手電好像是沒電了。”剛才在山下的時候,手電筒還能照亮將近兩米的一片,現在山路才走了三分之一,手電筒的光就隻能照亮兩步遠的地方。


    “沒電了?”那名叫張友的壯漢皺起眉頭,望向陳莉:“這東西我們檢查過,裏麵根本沒有裝電池。”


    陳莉愣了一下,不信邪地將手電筒翻了過來,朝著電池盒的位置用力拍了一下。


    “啪”電池盒應聲打開,裏麵果然沒有裝電池。


    易北坐在轎子上,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手電筒此時的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前方的道路,拇指大小的燈泡裏燈芯閃爍,好像下一秒就要熄滅。


    靠著手電筒僅剩的一點微弱光芒,視野窄的簡直不像話,陳莉隻好把手電抬高,試圖照亮大一點的地方。


    不過也就是這一眨眼的時間,一道影子忽然從所有人的眼前閃過。


    那幾個抬轎子的漢子被嚇了一跳,肩膀上挑著的竹擔一顛,整個轎子頓時矮下去了一邊,要不是易北反應快,立刻抓住了旁邊的扶手,現在恐怕已經從轎子上滾下去了。


    “剛、剛才,那是什麽東西?”張友連忙把轎子頂起來,心有餘悸地盯著前方的黑暗。


    易北在轎子上坐穩,微微皺緊了眉頭,剛才那白影過去的速度非常快,就連他都沒有看清楚。


    陳莉又用力拍了一下手電,光線頓時亮了一點:“好像是動物,我看見那東西身上有白毛。”


    “動物?”張友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什麽動物他娘的能長這麽大個?”


    “不知道,也許是野豬一類的東西。”陳莉說。


    其實這個說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剛才過去的東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鬼,但絕對不會是野豬。再結合中式副本的主題來看,剛才飄過去的東西大概率都不是什麽陽間玩意。


    不過她在易北身邊呆得久了,早就習慣於將自己真實的想法隱藏起來。


    畢竟在副本世界裏,可怕的不隻是怪物,還有身邊的人。


    易北往後靠了一些,以剛才過去那東西的速度來看,絕對不是什麽活物。至於那到底是什麽,現在還不好定論。


    前方開路的嗩呐聽上去已經有些距離了,那幾個紅燈籠在黑夜裏,就像幾雙血紅的眼睛。


    “還是快走吧。”另一個壯漢看了看前麵燈籠的位置,猶豫了一下,說:“動作再慢點,我們就該被甩下了。”


    張友抬頭看了一眼,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邁開腿:“走這麽快,趕著去投胎啊?”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轎子行進的速度卻是的的確確快了起來,幾個壯漢的頭頂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不過很詭異的是,無論他們的速度怎麽快,前麵那些吹嗩呐的人就像是故意不想被他們趕上一樣,他們走得快,前麵吹嗩呐的隊伍走得更快,兩個隊伍間永遠隔著那麽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隻有那高亢、嘹亮的嗩呐聲不斷在漆黑的山路間迴蕩。


    張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珠:“真是怪了,他們難道是跑起來了?”


    之前那個催促大家趕路的壯漢叫王鵬,此刻他也是滿身的熱汗,看著前麵怎麽也追不上的紅燈籠,他的心裏既納悶,又害怕:“按照我們的速度,早該追上了才對。他們也有幾十號人,怎麽可能走得這麽快?”


    跟在轎子右方的倪晶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趁著山路拐彎的間隙,她不動聲色地迴頭朝後看了一眼。透過月光微弱的光線,她看見幾個黑色的人影就跟在他們後麵,不過這些人的手裏既沒有手電筒,也沒有紅燈籠,完全是摸黑在山路上行走。


    倪晶皺了皺細長的眉毛,剛想和易北說一下後麵的情況,忽然一股涼氣貼著她的脖子擦了過去,就像是有人趴在她的肩膀上對她吹了一口氣。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汗毛頓時都炸了起來:“誰!”


    猛地轉過頭,卻隻有一些陷在黑暗裏的樹影。倪晶隻覺得渾身都在發冷,她一直走在轎隊的最右方,右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


    “怎麽了?”易北聞聲朝右邊看去,因為改裝過左眼,他在黑夜裏的視力要比普通人強很多。


    漆黑的樹影裏,一道白色的身影趴在樹幹上。像是注意到了易北的視線,它抱緊樹幹,敏捷地爬到了老樹的枝幹上。


    “樹林…樹林裏有鬼……!”倪晶連著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右邊的樹林。


    那幾個扛著轎子的漢子聽見有鬼,下意識停下了腳步,轎子就這樣在山路中間停了下來。


    “你又不是沒見過鬼。”易北的目光從樹上那張偏著頭,正朝他露出詭異微笑的臉龐上掃過,聲音平淡道:“小鬼拍火,你越是害怕,他們就越是喜歡找上你。”


    “……”張由的腰杆立刻挺直了起來,心裏暗念鬼也怕惡人,這樣一想膽子頓時大了不少,轉頭對著倪晶招唿道:“妹子你別怕,它要再敢過來,哥馬上拿刀削它!”


    宋諭在隊伍最後收尾,索性把匕首從刀鞘裏抽出來,“我們有八個人,它敢來就讓它有來無迴。”


    其他幾人也像是收到了某種鼓舞,紛紛把別在腰間的家夥什拿了下來。


    易北靠在躺椅上,半晌,搖了搖頭:“我們走錯道了。”


    張友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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