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叫丟人,」阮青洲說,「這便和常人的飲食起居一般,不足為奇,不需要覺得丟人。」


    李之卻是抽噎得更厲害了,他抬袖捂臉,發泄似的哭了一場,緩迴勁後,雙眼都澀得發腫。


    「主子為我出頭,可萬一他們當真告了黑狀,等王爺迴來,又為難主子怎麽辦?」


    默然些時,阮青洲問:「你知道,他們為何要在段緒言迴到皇城後設計陷害我嗎?」


    李之愣著吸了吸鼻:「是覺得主子身份尊貴,所以想慫恿王爺折磨主子,讓南望丟麵子。」


    阮青洲安慰似的淺笑,挪步麵向霜雪,一身素衣雅淡。


    「北朔才占上風,局麵不穩,南望自然還是個威脅,即使現今雙方求和,卻也難料來日南望會否和如今的北朔一樣臥薪嚐膽,我雖以質子身份拘在北朔,看似是能穩定一時,可換而言之,若想戰局爆發,我這個質子的生死或安危也可以當作引發戰火的緣由。隻是南望尚且還有對抗的餘力,一旦開戰,戰線必將拉長,但有人寧可讓北朔不計損失、再燃戰火,也不希望南望繼續平定下去,現下已經在為日後開戰蓄謀,所以才會想激化段緒言對我的恨。」


    雪點漫天,阮青洲平靜凝望:「今日偷拿祭品不過是開場,這樣的事往後還會有很多。」


    「就怕防不勝防,這可如何是好?」李之擔憂地蹙起眉,一抬首,又被吹雪迷了眼。


    「有恃無恐便好。」


    一聲猶在耳邊,李之眨眼看他側臉,似懂非懂,卻覺得那神情已陌生了幾分,再見他指尖輕動,刀刃悄聲無息地劃過,手間竟已留了血痕。


    「主子!您這是!」


    滴血淌落,幾下染了檻上積雪,阮青洲涼薄一瞥,緩緩摩挲手中玉牌,任血滲進裂縫,沾過袖口。


    「以一個人的情仇愛恨作為賭注,」阮青洲淡聲道,「這樣的籌碼,他們有,我也有。」


    第81章 芥蒂


    陡然一聲驚破池麵,素白衣袂沉沒水中便無聲息。


    「主子!」


    段緒言才在府前下馬,進門最先聽見李之破嗓的一喊,繼而便見那人踉蹌著跑來,一個滑跪,就已軟腿倒在他身前。


    李之緊攥袍擺,頂著哭腔求道:「王爺!王爺快去救救我家主子!為了撿迴王爺的玉牌,主子在池邊落了水,已經瞧不見人了!」


    段緒言神色已沉,幾步邁開走向水池,手間解下氅衣係帶,大氅甫一垂地,他凝視水麵不過一瞬便已縱身躍了下去。


    似歸從前,兩隻手掌再於水中相貼,衣袂纏繞之間,阮青洲沉墜的身子已被攬入懷中。


    迷濛之餘,一點氣息渡來,阮青洲淺睜雙眼,張唇迴吻,段緒言被吻得驚愕,手間不經意地收緊,相貼的唇瓣卻已是退離開來。


    阮青洲冷得失力,身子沉去,近乎昏厥之時終被一下帶出了水麵。


    ——


    午後,郎中已自珵王府離開,段緒言才換了濕衣,站在廊下問話。


    「人在南苑,誰允他出來的?」


    鐵風應道:「問過了,都說是阮公子自己出去的。」


    「緣由。」


    鐵風答:「李之說今早阮公子無意劃了手,血水染了玉牌,還將掛繩也浸濕了,他得了吩咐本想趁著領早飯時尋管事換條掛繩,但因早飯被人動了手腳,他一時忘了此事,後來又在南苑外尿濕了褲頭,和家僕阿史爭吵,阮公子出麵解圍,方才離了南苑。」


    段緒言麵無神色,指間抵著玉牌,慢聲道:「為何會去池邊?」


    「李之更衣時發覺自己弄丟了玉牌,阮公子便去尋了,李之後來跟上,結果兩人在池邊再被阿史攔下,李之與他吵起來,說是被推了一把,撞見阮公子,玉牌一脫手掉進池中,阮公子也就跳下去了。」


    目光淡淡地落在庭中的身影上,段緒言一語未發,下階行近。阿史便跪在那處,凍得眉頭沾雪,一見靴履停在身前,就被那人的不怒自威壓得喘不過氣。


    「王,王爺,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也是他自己出的南苑!」阿史指向跪在身側的李之,「是這小子!他先前為了這小子就出過一迴,小人勸過,哪知他仍是肆無忌憚,不過一炷香便又敢光明正大地到人前晃悠,根本沒把王爺的威嚴放在眼裏!落水也定是為了博同情,才——」


    下頜忽而碰見冰涼玉麵,阿史被抬高了臉,他止住話聲,悄然望去,實實地撞上那雙森寒的眼,心頭受到震懾猛跳起來。


    「王……王爺……」他僵硬地笑了笑,玉牌上的濕涼如刃上鮮血一般蹭往臉頰。


    段緒言居高臨下地看著。


    「鐵風。」


    鐵風上前:「屬下在。」


    阿史隱約顫慄起來,段緒言平靜審視,稍稍俯身壓下,隻用玉麵拍了拍他的臉頰。


    「這人,埋了。」


    ——


    南苑,屋中正煨得暖。


    阮青洲發著高熱,一隻手垂耷榻側,指尖銜著燭光,俏得漂亮,腕上青筋也明晰,正如藤蔓纏上手背,卻愈襯得指節脆弱易折。


    許是難受得緊,手間捆著的布條已被扯散,斑駁血跡暈在布條上,又將汗濕的手指染紅,阮青洲困於夢魘,眉頭緊鎖,被托起手時五指反還尋起了依靠,一攏緊,便將段緒言的掌心攥入手中。


    遲疑幾瞬,段緒言靜看兩人緊貼的指節,濡濕的觸感親昵萬分,可再一迴想,阮青洲上次這般主動握著他,卻是一年多以前他追隨阮青洲躍下水澗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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